炒好的芝麻被倒入一個木臼子裡,毛毛怕把那頭小豬吵醒,只能把木臼子放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的摁,破壞掉芝麻的外殼,才能散發更香的味道。他跪在地上同一個動作重複循環了幾百次後站起來,皺着眉頭湊在燈下看成果,芝麻粒均勻地變得扁平,散開成爲帶着油脂的芝麻碎。
比預計的要好,毛毛吐了口氣,隨手把臼子扔一旁,往芝麻碎裡拌豬油和糖,同時甩了兩下屁股,腰胯抖兩抖。
豬油是從南叔廚房拿的,是芝麻湯圓裡最少不了的一味。
拌好了餡子天也矇矇亮了,毛毛走到臥室門口喊醒離煙,怕她被鞭炮聲嚇着。離煙賴賴躺在牀上一副還要睡要睡的模樣,毛毛點了一根菸,穿了外套出去。門沒關,他站在門口點燃一串非常長的鞭炮,導火線呲呲啦啦地飛竄,他身手敏捷地回到家裡反手帶上門。
外面噼裡啪啦一陣狂響,鄰居在美夢中被嚇醒跳起來的畫面太過喜感,令毛毛壞笑着嘿嘿兩聲,他走幾步,站在離煙臥室的過道上看她,挑着眉,一副哥哥很厲害吧要誇獎的表情。離煙懨懨的揉眼睛,滿頭亂髮坐起來說了什麼,只是鞭炮聲太大,毛毛聽不見。
毛毛買的是店裡最長的一串鞭炮,放了好久才安靜下來,接着就有人敲門,嘰裡咕嚕帶着怒氣說着毛毛聽不懂的語言。離煙這時終於肯起牀了,飄過來拍拍她毛哥的手:“幹得漂亮。”
然後她去開門,雙手叉腰悍婦模樣捍衛着剛纔發生的一切。毛毛一臉“我很不好惹”的表情走過去,把一顆菸頭彈出去,嚇得鄰居們紛紛鳥獸散。他攬住離煙的肩膀,作爲男人,纔不會要女人爲自己出頭。
但惹不起悍匪毛毛的鄰居們理智的報了警,警察再度敲響了這個鋪滿紅色紙花的小門。毛毛罵了一聲,離煙攔住他:“交給我來解決。”
毛毛很少看她這樣的表情,不忍拒絕,就甩甩手,反正你解決不了還有我。
門拉開,外面站着兩個警察,離煙冷靜地向他們解釋:“這是中國習俗,這是民族信仰,你不能殘忍剝奪這一切,美國是個講究人權自由的國度!”
離煙的最後一句更加厲害:“需要我打給你們的長官嗎?我的母親應該有交代他要好好照顧我。”
小姑娘昂首挺胸,似乎自從聖誕節舞會那晚之後,她就改掉了駝背的毛病。警察啞口無言,默默遁了,毛毛覺得精通第二國語言的女人真是特別有魅力啊!那麼長的句子他愣是沒聽懂。
毛毛問:“我給你惹麻煩了?”
離煙說:“纔不,我早就想這樣放鞭炮了,大概因爲看見你在家,他們連罰單都沒留下,毛哥你好厲害哦!”
毛毛揉揉鼻子:“東西我準備的有多,待會兒給鄰居們都送一點去,鄰里關係還是很重要的。”
“什麼東西?”
“有人點名要吃,不給吃就哭的元宵啊!”毛毛促狹地說,離煙歡呼着跑進廚房。
***
“我要吃十五個!”
“你這麼胖,只能吃十個啦!”
兩人擠在廚房裡滾元宵,放在冰箱裡凍過半小時的豬油芝麻餡已經變硬,滾之前沾水再放入糯米粉中,毛毛和離煙一人抱着一個大碗搖啊搖,男人手長又大,滾起來很容易,離煙的手肥嘟嘟的,抱着碗滾了一小會兒鼻尖都出汗了。
小傢伙聚精會神,毛毛卻慢悠悠地說話:“有些事,要乾乾脆脆,像剛纔放鞭炮,其實我可以先去打招呼,但肯定有些歪果仁腦回路不對跟我磨磨唧唧浪費時間,所以我就先斬後奏,反正最後他們吃到我的元宵一定會豎大拇指,既然效果是一樣的,那麼就應該選擇最利落的方法,你,學會了嗎?”
學霸離煙突然被上了一課,有些抓不到她毛哥的腦回路,懵懵懂懂看着他。毛毛蓋她一臉糯米粉:“這麼笨以後怎麼辦!”
離煙就乖乖不反駁,低頭繼續滾元宵。
原本的芝麻餡經過幾次沾水滾粉後變大了不少,離煙小心地將滾好的元宵拿出來放在一邊的盤子裡,仰頭懇求:“過年要吃個飽的,毛哥哥你最好了,可不能讓我餓肚子啊!”
毛毛一臉嫌棄地拿起她的元宵,另一手是自己的元宵,一對比就有差距,他問她:“你不是跟我說很會滾元宵麼?這多邊形是個什麼鬼?算了算了,你不要吃了,回去睡覺吧!”
離煙啊嗚抱住她毛哥的手:“要吃要吃!”
最後還是毛毛負責收尾,把那幾個多邊形重新沾水滾了滾,滾成白胖滿圓。離煙在一旁揪着手,那小表情彷彿被全世界拋棄,毛毛都懶得再說,他不去理會一旁的小胖妞,開始煮元宵。
一顆顆小白球煮熟了都浮起來,甜湯上面灑一勺桂花糖。窗外印着雪光,玻璃蒙上熱氣,他招招手,離煙就捱過去,看他在她的碗裡裝了二十個,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
毛毛輕嘆一聲,也不指望她有多賢惠,他做好了伺候胖寶寶吃就行。
二十個下肚,離煙乖巧詢問:“還能再給我幾個嗎?”
毛毛一張後媽臉:“不行!”
然後把小胖妞推出去送元宵。離煙一家家送完,腦子裡一遍遍回想剛剛她毛哥說的話:“反正最後他們吃到我的元宵一定會豎大拇指,既然效果是一樣的,那麼就應該選擇最利落的方法,你,學會了嗎?”
***
隔天,毛毛正在準備早餐,臥室裡的小胖妞還在呼呼大睡,樓下停着一輛黑車,安安靜靜,不吵不鬧。毛毛就這麼晾着來人,抽完兩根菸後才下樓。
他裹着厚厚的棉服,傻昆從車上下來,遞了一根中華給他,毛毛接過來掛在耳後,問:“二傻子你找我幹嘛?”
傻昆從車裡提出一個紙袋子,上面一個大大的白字:“大小姐特地準備的,讓我今天送來。”
毛毛把東西接過來,促狹道:“怎麼還改不了口,她不是三年前就做老大了麼?”
傻昆憨憨笑:“習慣了,從小就這麼叫的。”
毛毛就好奇:“那女人整天在忙什麼?怎麼說我當年也救過她一次,臉都不露,回回差你來是幾個意思啊?打發要飯的呢?哎,虎落平陽被犬欺哦……”
傻昆一臉正義:“她忙,真的。”
毛毛哼了哼:“也不知道給你吃了什麼藥這麼護着她。”
傻昆把一包中華都塞毛毛口袋裡,笑而不語。
毛毛擡擡手裡的袋子:“你回去吧,謝謝啊!”大年初二串門子,白家帶着年禮上門,他自然得說聲謝謝。
毛毛拎着東西上樓,離煙已經起來了,咦了聲:“你在這裡還有朋友啊?”
毛毛想了想,他和白家有點交情,以前見過傻昆幾次,這次出了事傻昆更是經常在他眼前晃。
“挺不錯的人,是我喜歡的那種。”
“你喜歡哪種?”
“忠心的那種。”
離煙狗腿:“毛哥,你真是條漢子!”
毛毛挺胸扭胯:“謝了啊!”
袋子裡有一個盒子,是一瓶包裝精美的紅酒,夾層裡另外有東西,重量不對。毛毛把瓶子拿出來,把空盒子放在牀上。
離煙歪着腦袋發牢騷,說不想寫功課。毛毛捏着她的臉問:“你以前也這樣?你是怎麼考到第一名的?”
離煙坦蕩蕩:“沒有啊,我只跟爺爺和你撒嬌的,哎呀我只是抱怨一下麼,作業我還是會寫的,我可是我們院的傳說呢!”
學霸的世界毛毛不懂,但他十分清楚學習是個多麼遭罪的事情,他點了點紅酒說:“寫完,就讓你喝一點。”
離煙瞬間充電完畢,捧着早餐回房間奮鬥。毛毛將那個精美的酒盒拆開,裡面藏着一把彈夾裝滿的□□,大小正適合防身。
“夠意思。”毛毛笑着退了彈夾,將東西藏在牀底。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到這把槍,他以爲今後的生活會平淡安穩。
***
中國人習慣過年時走親訪友,在傻昆來過後,離煙的小屋又有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這個人與離煙素未蒙面,但聞名已久。離煙在接到媽媽的通知電話時腦子都快氣炸了——生日那天不打電話,居然在這種時候專門打來叮囑她要好好表現!?
儘管離煙不願意見客,但那人還是來了。他來的那天美國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從廚房窗戶望出去所看見的一切都美得像童話,有個孩子在樓下堆了個雪人,他媽媽的口紅被當做雪人的鼻子,孩子爲雪人帶上自己的帽子。
一輛黑車停在雪人面前,雪人一臉呆滯的看着黑車的車門。司機跑來開門,先是一根明顯已經使用很久,柱身光滑油亮的柺杖探出來釘在了雪地上,大雪一下子將柺杖沒過一大截,然後在司機的攙扶下,一個男人下了車。他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整理了一下領口的圍巾,他的腳也埋在雪地裡,司機一臉着急地想要揹他過去,卻見他搖了搖頭,只好作罷。
他的個頭很高,那麼冷的天穿一件挺拔的厚尼大衣,圍巾遮住了他的口鼻,但只看眼睛,就能知道這是個如何英俊的男人。
他被人扶着慢慢走過溼滑的雪道,摁響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