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蔡大公子
第二天,趙檉一大早便出門,直奔東京城外的軍監。
此刻的軍監卻又不比去年,四面監牆加高加厚了許多,便是大門也全換了圓滾滾的新木。
軍監四周有不少帳篷,外面都有禁軍站立,昨天押囚車過來後,禁軍便留在這裡駐營看守。
看到趙檉到來,門前的監兵急忙見禮,隨後打開大門請趙檉進入。
押獄節級還是去年那個,只不過看起來胖了許多,顯然趙檉撥給軍監建設的銀子沒少貪墨到自家懷中。
和押獄節級在一起的還有周驍和龍衛軍左廂第玖營指揮石戰野,三人一起見禮,趙檉問道:“人如何?”
周驍道:“枷鎖都撤下了,吃喝沒短着,就是住在牢裡,不過軍監的牢久不住人,沒那麼多腌臢也還算乾爽。”
趙檉點了點頭,昨天他沒有交代太細,周驍做的也中規矩,他道:“把史文奎帶來見我。”
片刻後史文奎進房,這時已經換了身衣服,頭髮也紮了起來,只是眼神還有些呆滯,看到趙檉後恍惚了一下,立刻跪倒在地:“王爺,王爺救命啊!”
趙檉看他,陽谷到京城這段路上應該沒受刑,但進入大理寺就不好說了,倘真是構陷同僚罪名坐實,且西門慶又死了家被抄空,那這事可就大了。
趙檉看着史文奎,道:“史知縣受苦了,坐吧。”
史文奎聞言眼淚差點掉出來,道:“文魁不敢,王爺在此,哪裡有文魁坐的地方。”
趙檉搖頭道:“坐下好好給本王說一下事情經過。”
史文奎看着椅子猶豫,一旁蘇石道:“王爺讓你坐便坐,囉嗦甚麼!”
史文奎這才坐下,然後說起被捉拿進京的經過。
原是趙檉走後,史文奎便左右思索,他因做地方官良久,自知砣壓不住秤的道理,便不敢有一點多餘的話事去做,都是按部就班而來。
西門慶自然寫成前去查實時,對方突起反抗,拒捕打死,其他主要的人等便直接該押押,該放放,然後連着文書和證據層層上報。
這時倒還無事,州路官員前來審查,颳了銀兩也就走了,因爲西門慶有官身又涉及通匪造反,便將其家眷押一起往東京受審。
然後史文奎將所得財物隱藏,生藥鋪子處理,繼續安心做縣令,並不露一點張狂痕跡,只待趙檉將來傳話,把他升官晉職。
可誰料就在幾個月後,京城忽然來人,便是二話不說直接把他全家抓起來,就是州路官員也盡皆變臉,大罵他構陷同僚,貪墨良人財產。
接着就是一頓搜查後押解進京,期間倒也幾次審問,但因最後要移交大理寺,所以沒動什麼刑罰。
趙檉聽完之後道:“對方直說構陷,沒說什麼緣由?”
史文奎道:“王爺,哪裡有緣由,倒是被審時聽那官吏言語過幾句,好像是今年蔡太師壽辰,覈算義子乾兒禮單時未見西門慶,就問了一嘴,然後蔡三公子查出了此事。”
趙檉聽到這裡道:“蔡翛嗎?不過西門慶人都死,罪名又是通匪謀反,又有證據,他不過是個攀附蔡府的土財主,這樣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蔡翛又怎麼會繼續管這閒事?”
史文奎苦笑道:“王爺,合該是如此,只是我當時聽着官吏小聲議論,好像是說蔡三公子查事時不知怎的,就見到了西門慶的一個小妾,叫李嬌兒……”
“李嬌兒?”趙檉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李嬌兒在西門慶的妻妾中相貌並不出衆,身胖肉白,姿色只算一般,而蔡翛這人在開封府有個稱號,喚作唐公子,是說他有唐風,喜歡肥胖女子。
趙檉道:“我自知了,你且在這裡住下,不用心急此事。”
史文奎聞言,急忙跪地道:“文魁謝王爺大恩,若是得命,結草銜環相報王爺。”
趙檉擺了擺手,起身就往外走,史文奎在地上抹了把汗水,兩腿不停打顫,他這時最怕的是趙檉殺人滅口,他哪裡還不知道這是何地,這是軍監,殺了他全家挖坑埋了就是,誰又能把趙檉如何。
趙檉出門坐馬車回府,到了府門前就見一頂轎子停在那裡,他這邊剛下馬車,那轎子裡就出來一個兩鬢霜白之人,正是大理寺卿陳垂象。
趙檉瞅他一眼,掏出絲帕就是一陣咳嗽,直到臉上泛起嫣紅,這下慢慢穩住氣息。
陳垂象急忙見禮道:“王爺爲國事操勞,傷損貴體,垂象慚愧。”
趙檉道:“進來說話吧。”
陳垂象這個人貪是貪了,不過比旁人強的是多少還有點能力,而且他年紀大了,很快就會致仕,所以趙檉也沒給他冷臉看。
到了前堂,叫陳垂象坐下,趙檉道:“是爲陽谷縣令的事來吧?”
陳垂象忙道:“王爺明鑑,陽谷縣這事大理寺只是走個過場,其實前後查案都潦草的很,對事情原委還沒有真正捋清,所以並不知陽谷縣令和王爺……”
“陽谷縣和本王可沒任何關係。”趙檉搖頭道:“本王只是路上遇見,聽那囚車裡喊冤,本想問上幾句,沒想到你們大理寺的官卻飛揚跋扈。”
陳垂象急忙站起來賠禮道:“那人下官已經懲治過了,下官已讓他晚些時候就過來給王爺賠罪。”
趙檉擺了擺手:“賠罪就算了,我也煩見他,我問那陽谷縣了,只喊冤枉,又道是遭人陷害,說進了大理寺必死無疑,我擔心出現冤案,便將人先帶走了。”
陳垂象聞言心裡苦笑,這是一攤爛泥啊,他就算再有能力也和不好:“王爺高見,這事下官還未徹底瞭解,也說不好,都是蔡侍郎來大理寺述說,下官以爲無錯,便就先辦了。”
趙檉點頭:“蔡翛是吧,他年歲不大腦子怎麼糊塗掉了,他若是問人的事就讓他來找本王,至於陽谷縣事,我三兩日給伱大理寺答覆。”
陳垂象心中鬆了口氣,此刻將這事推脫了出去,便是完成了此番目的,站起來請辭道:“那垂象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
趙檉點了點頭,看着陳垂象背影心中琢磨,蔡翛眼下是吏部侍郎,也算是位高權重了,就不知在蔡家的事兒上佔哪頭,他記得好像是站蔡京一面,蔡大公子可是一直孤軍奮戰,對着蔡家滿門呢。
下午時,朱小乙到來,一進書房便拜倒道:“王爺,那人小的找到了!”
趙檉放下手上的蠟芯道人繡像小話本,雙目閃閃道:“這麼快就找到了?”
朱小乙諂媚道:“若不提早找到,豈不被王爺白養。”
趙檉笑道:“說說怎麼回事。”
朱小乙道:“小的手下人多,昨兒半夜回去就開始佈置,把畫像讓所有人看熟,然後就去幾處蔡府門前蹲守。”
趙檉道:“卻是哪家的人?”
朱小乙道:“便是一大早就看見那黑胖子進了蔡太師府中,當時以爲就是府上管事了,誰知不到半個時辰又出去,竟是去了蔡侍郎的府裡。”
趙檉道:“是蔡翛那裡的人?”
朱小乙道:“正是如此,小的急忙想辦法打聽這人,這才知道此人乃是太師府大管家翟謙的兒子翟大郎,如今在侍郎府做個三把管事。”
趙檉聞言冷笑道:“蔡京府上大管家的兒子?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太師府的大管家可了不得,說是七品官都少了些呢。”
朱小乙道:“本來小的想等那翟大郎再出府時就綁了來,後來又覺得不妥,再打聽一番才得知,這卻是個沒家室的,就住在侍郎府,下次什麼時候再出來卻是不知道了。”
趙檉點頭道:“你這事辦的不錯,讓人看好蔡翛那裡,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過來稟報。”
朱小乙得了誇獎喜滋滋離開,趙檉坐在椅子上眯眼想了想,忽然拿起筆寫了封信,然後喊來雷三道:“把這信送到蔡攸府上。”
雷三接了信出門而去,趙檉繼續拿起話本小說,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
黃昏的時候,府門那邊的管家忽然來報,說蔡大學士求見。
趙檉笑道:“快請進來!”
這次見客卻是放在了中堂,茶水自是先沏上,片刻後,只見蔡攸從門外走進。
趙檉看這位蔡家大公子,已經是四十多歲年紀,卻保養的極好,容貌儒雅,皮膚白皙,留着一抹神氣的小鬍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上個五六歲,穿着紫色暗花大領,腰上掛枚羊脂白玉的佩子,一臉笑容。
“蔡攸冒昧拜見,還請王爺恕罪。”
“哈哈哈,蔡學士這是什麼話,本王就怕平日裡請都請不來呢!”
“慚愧,怎敢當王爺此語,實讓蔡攸汗顏!”
“蔡學士坐吧,喝茶。”
趙檉說完端起茶碗,撇了撇上面浮葉,小酌了一口茶湯。
蔡攸坐到椅上,眼神四處打量,趙檉這裡他是頭次來,其實蔡家也沒其他人來過趙檉府上,因爲蔡家一直支持三皇子趙楷,對趙檉向來是戒備疏遠的態度。
三皇子趙楷方方面面都像道君皇帝,蔡家人認爲將來道君皇帝肯定會傳位給趙楷,哪怕眼下立了太子也一樣,而道君皇帝也不止一次暗中流露過這種姿態。
所以蔡家在這方面的想法不會變,且爲這事經營多年,朝堂內外拉攏無數人造勢,就算想要變化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蔡攸看了一圈這大堂,心裡只有兩個字,寒酸,真是太寒酸了,堂堂親王,又是手握權柄,這府上中堂的陳設佈置都不如他自家。
對趙檉蔡攸瞭解不多,大抵都是在這一二年,若說早些時候確實做過許多驚豔的文章,但後來就沒有了下文,聽說是又好上了武藝,便再也沒有關注過。
“聞王爺外出辦差辛勞,累了貴體,蔡攸理應早過來探望,今日送上小小薄禮,還請王爺笑納。”蔡攸從身上掏出一個盒子,打開後送了過去。
趙檉笑笑,他回來總共不過兩天,但這滿東京城估計都傳開了,雖不會有幾人知道他事情辦得如何,但生病卻是許多人都耳聞了。
他掏出絲帕捂嘴咳嗽幾聲,看向蔡攸送過的盒子,盒子中有一枚翠綠珠子,晶瑩剔透,隱隱發出瑩潤光芒,不由道:“此珠貴重,怎好讓蔡學士破費。”
蔡攸心想,早知你這裡簡陋,就多拿點東西過來,這些玩意兒家中庫房裡又不少,平日除了給官家見個新鮮再也沒人可送,基本都是別人給我送禮。
他笑道:“微薄之物,能入王爺法眼就好,蔡攸只盼王爺貴體早安。”
趙檉笑了笑,這是被對方給鄙視了,這蔡攸口氣很大啊,果然是錢多腰桿壯,他心裡暗自琢磨這要是把蔡家整個都給抄了,估計軍費糧餉什麼的就都不成問題了,如果要是再把延福宮給抄了……
他道:“蔡學士太客氣了。”
蔡攸看趙檉合上那珠蓋,道:“王爺的信下官仔細看了,說的那事……”
趙檉笑眯眯地道:“事情當然是真的,絕不會做半點假,本來是要和老公相說,但想着老公相年齡年紀大了,怕是聽不得這種腌臢,再有個什麼差池便不好了,本王思來想去,這無論廟堂民間,家中不都是長子顧半邊嗎,所以就給蔡學士寫了去!”
蔡攸聞言麪皮動了動,道:“王爺所言極是,只是蔡攸愚昧,見了信便驚慌失措趕來打擾,不知三哥兒府上哪個勾結了匪類?”
趙檉搖頭道:“本王信上說得含蓄,就怕有人走漏風聲張揚出去,其實不止蔡侍郎那邊,老公相府上也有人就是,萬一張揚出去,對老公相的名聲可是有損啊。”
蔡攸聞言“騰”地一下站起身,行禮道:“王爺,若真如此,還請王爺千萬莫要姑息,國法律條如此,蔡攸也絕不袒護,願意協助王爺拿人。”
趙檉看着蔡攸,真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雖然說你蔡攸這些年靠的是道君皇帝,並非蔡家,但這反應是不是有點太過了?
不過他仔細回憶蔡攸這個人,所作所爲真的不是一般心狠手辣,對父親兄弟下起手來連眼都不帶眨一下。
蔡攸爲了爭寵道君皇帝,自立門戶,別居賜第,拉起一個小勢力,和蔡京的勢力互相攻擊,爭權奪利打得頭破血流,受封少師後,權利漸大,更是變本加厲攻擊蔡京一系,父子幾乎成了仇敵。
有一次,蔡攸到蔡京府第探視,蔡京忙讓客人迴避,蔡攸上前握着蔡京的手爲其診脈,道:“父親大人脈勢舒緩,身體是否不適?”蔡京答道:“沒有。”隨後蔡攸藉口禁中有公事,匆匆離去。客人窺見,不解蔡攸此舉,便問蔡京,蔡京回答道:“這人是想用我有疾爲由,在朝上逼我罷官呢。”
甚至後來蔡京四次拜相時“目昏眊不能事事”,一切決斷全交給四子蔡絛處理,蔡攸心中嫉恨,於是便向道君皇帝屢訐蔡絛之罪,甚至勸道君皇帝殺了弟弟蔡絛。
道君皇帝也覺得他有些過了,最後只是令蔡絛停職待養,不得干預朝政,而蔡攸這時還不解恨,甚至打上府去,想要逼着弟弟離開京城。
趙檉一想到此,不由咳嗽了一聲道:“蔡侍郎府上有個叫翟大郎的管事,蔡學士可知道?”
蔡攸聞言道:“下官知道,這人乃是太師府大管家翟謙的兒子,常來往太師府。”
趙檉點頭:“此人勾結綠林匪類,行惡罪之事,尤其和鬼樊樓關係不淺,算是……鬼樊樓的漏網之魚!”
蔡攸聞言,神色一變,道:“王爺,這還了得,這簡直就是罪不可赦,什麼時候去拿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