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檉整軍,一報還一報,直接出城殺了一波,將西夏軍殺去了百里開外,大獲全勝。
事實上西夏軍想要打破峽口關極難,畢竟自家的軍隊都沒關內多,又何談攻破城池?
本身守城的一方就佔有優勢,攻城一方軍力倍數於城內,纔好攻打見效,結果還沒有城裡人多,只要城裡守着不出,這仗其實打不打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這支西夏隊伍心急,畢竟李察哥大敗,鐵鷂子全軍覆沒,這乃是驚天之事,建國百多年從未有過的險情。
宋軍扼住了峽口關,峽口關是趕往興慶府的咽喉要道,此處被宋軍得手,興慶府就好像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是會上不來氣的。
所以這支西夏軍才強攻猛打,想看看能不能有機會突破關隘,結果卻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還損失了不少人馬。
不過這支軍隊也沒有氣餒,派人費力繞過峽口關往順州送去了信,順州那邊肯定會派兵馬配合,到時南北兩面夾攻,這峽口關必破!
趙檉看西夏軍退出百里,探得其在地界紮營,便不再做理會,他早瞧出了對方的心思,對方在等待北面順州兵馬過來。
李察哥大敗而走,鐵鷂子徹底覆滅,若是這峽口再不奪取回來,便徹底失掉興慶咽喉,那他的罪可就大了。
只是戰敗還情有可原,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戰場之上哪裡有長勝道理,西夏大宋打了百多年,從來都是各有勝負,倘若因爲一場敗仗,就問罪斬殺,那誰人還敢帶兵出征?
但丟了峽口關這等要道卻是不一樣,這可不是單純的打敗仗,這是將興慶府坦露在宋軍眼前了。
此刻興慶府只有一座順州擋着,但順州雖然是興慶衛城,有一定防護作用,可地勢談不上險要,甚至從旁邊都能夠繞過去,直抵興州。
那麼順州但凡再出點差錯,豈不是國都要有失?這若是不奪回峽口關,可就是大罪了!
所以李察哥必然想着捲土重來,而奪回峽口關最好的方法,就是南北兩面夾擊。
峽口關不比一些雄關大城,它只有南北門,他是隘,而非城。
加上關頭狹仄,若是兩面用兵攻打,則要比一般城池好下,但這裡卻有個問題,那就是兩面如何聯絡通報消息。
這也是峽口關的優勢所在,身爲關隘,扼守要道,橫擋一面,讓南北來往消息不通,大抵只能獨打一面了,而單獨一面卻又是不好破的。
峽口關西方是烏龍嶺,綿延極長,東面崖壑,下方鳴沙江,勾連黃河,鳴沙江這段此刻已被趙檉派人控制,江上白帆飛渡,百舸爭流,熱鬧非常,西夏也無船隻,想從河上傳遞消息,幾無可能。
那麼南北兩方想要一起夾擊,除非事先派人來往約定好進攻時間,否則現做聯繫卻是不可能的。
趙檉也料這支西夏軍隊肯定派人繞過峽口關,往北面順州找李察哥,就是不知道雙方會約定何時一起進攻,眼下順州那邊軍馬未到,想來還會有些天數。
城外西夏軍此刻有些着急,本來想撞機會看能不能拿下峽口關,卻一直失利,雖說夠不上什麼損失慘烈,但卻總是退出了百里開外,算是虧敗。
這時,中軍大寨內正在議事,西夏軍的主帥乃是靜塞軍司的都統軍頗超芒鋒。
下面還有兩個主將官,分別是嘉寧軍司和祥祐軍司副統軍,大將十幾名,都神色複雜凝重。
這頗超芒鋒也算是西夏的名將了,鎮守邊境二十年,和宋軍打過大仗小仗無數,因爲軍司正對的是涇原路,便是一直與种師道打來打去。
种師道就是世所言之的老種經略相公,大宋西軍三大勢力之一種家的當代家主,官任涇原路經略安撫使。
大宋西軍的大將門其實只有三家,那就是折、種、姚,而小將門則不下十幾二十。
折家乃最大將門,世襲河東路府州知州。
府州在黃河北岸的石山樑上,城牆依山勢而建,負山阻河,地勢險峻,乃歷來兵家鏖戰之地。
太祖之時便將府州知州位置封給折家,如此要地能直接給折家世襲,可見對其的信任,整個大宋再無第二。
當年的麟州楊家只算普通將門,而且楊家最初其實乃折家的手下,所謂楊業的夫人佘老太君,其實就是折老太君,乃是折家女下嫁楊家。
折家在河東,種家和姚家則都在關中,兩家不和,當年姚平仲就是與種家子弟打架,打出的不小名聲。
如今种師道率兵北上攻遼,涇原路無力西進,只能防守,頗超芒鋒這才放心揮軍峽口關,想要收復此地。
中途他又與黃河那邊撤回的半數西夏軍匯合,近六萬兵馬,想打峽口個措手不及,結果卻是毫無寸功。
不過之前他就已經派人繞過鳴沙江,往北面順州送信,好叫李察哥得知自家陳兵峽口關南,若李察哥同意夾攻之策,必然會約定時間。
其實頗超芒鋒心中還是想自己奪回峽口關,畢竟此乃大功一件,可眼前看來,希望渺茫不說,簡直就是絕不可能,也只好原地等待順州那邊消息。
西夏衆人議了半天事情,全無頭緒,便只好散去,頗超芒鋒下令小心防守,別叫宋軍偷營,接下便只能默默等待李察哥回信。
趙檉在峽口關內同樣給諸將議事,其實說是議事,倒不如說授業。
大堂之內,足足百來號人,軍中衛長以上官職全都到了,彷彿蒙童一般,坐在椅子上,聽趙檉說話。
趙檉瞅着下面這些人,讀過兵法的不超過十個,剩下甚至連史上一些軍事名家都不知曉,就更別提看過其所寫的東西了。
可打仗不是請客吃飯,初時倒還能憑藉勇猛、運氣、大勢等因素打些勝仗,真正的作戰久了,對抗、膠着、乃至覆滅對手的一些戰爭,光憑着一腔熱血和運氣可是不夠的。
無論主帥,還是下面帶兵的大將,必須要懂兵法,知謀略,有一套自己的作戰本領。
這並非妄談,漢有韓信張良陳平,三國有諸葛司馬周瑜,唐有李靖李𪟝魏徵,就算大宋當年跟隨太祖的也有趙普呂胤沈義倫。
必須得有謀臣,甚或大將自己就懂兵法,不然小打小鬧還行,趙檉可自家帶兵,各種軍事在眼皮底下,可以隨時糾正。可真的到了風雲聚會,劍指天下的時候,哪裡只會一兩支隊伍,說不得分兵多少處,到時根本無法個個盯得仔細,隨時都得將領們自家拿主意,說不定錯誤頻出,就算趙檉定下戰略不變,下面也可能不懂、不會、不知怎麼執行,說白了,其實就是離開趙檉,大部份人根本不知道怎麼打仗!
趙檉手下除了呂將、李彥仙、張憲三個算是熟讀兵法外,杜壆、楊志、徐寧都只能算半個。
至於魯達、史進、武二郎等人卻是根本沒有讀過了。
下面的衛長們,有的才勉強認字,看些戰報信件,連兵書的模樣都沒瞧見過。
所以趙檉思來想去這般不行,與其等待那些能人異士、隱者高人主動來投,還不如自家教一教下邊呢,就算教不太好,可總也教不壞不是?
便趁着空隙,給一衆人等上起課來。
他這時給衆人講的是孫子兵法,孫子兵法乃是兵書之祖,歷史上流傳下來最早、最基礎的兵書。
想要學兵絕對繞不過這本兵書,但趙檉不可能逐字逐句,一點不漏地給衆人從頭講起。
要知道兵道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領悟貫通的,他也沒那麼多時間講得完整詳細,何況各人天賦不同,未必相同領悟。
他只是將孫子兵法基礎的部分講述了一下,讓衆人知道爲何行兵,何時行兵,行兵需要什麼條件,需要什麼準備,然後就開始具體講起用兵來。
這個纔是重點,對於下面的軍官來說,爲什麼行兵打仗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夠不夠行兵打仗的條件,也都與他們沒太多關係,那都是主帥主將要考慮的,對於衛長這個層次來說,取勝的謀略,才最爲重要。
趙檉給他們講的用兵第一謀,就是孫子兵法裡的火攻篇。
因爲他常使火攻,擅使火攻,早在打方臘之時,江寧、杭州等處就多用火攻。
尤其杭州,一把大火燒得方臘麾下死了七七八八,方臘最後折斷臂膀,跳城而走,全倚仗大火攻擊。
所以他首先給衆人講用火,而講用火,就要說用火的主材火油。
徵方臘時他便給手下將領講述過猛火油這東西,當時許多人並不知道此物,趙檉還曾經叫他們去看夢溪筆談,上面記載詳細,還叫他們自家去市上商人處買來研究,許多將領用這東西晚上照明,結果被薰得七葷八素。
這都是過往之事,在前文發生,不過那時的手下多是禁軍將領,如今已經當不成事,還要給眼前衆人多講一遍。
他再拿夢溪筆談做例,按照江寧之時講述,事實上在江寧也不是第一次談論沈括這本書,早在登州出海,與黃覺、雷老虎等都談過,因爲夢溪筆談裡記載過指南針,這是航海的利器。
眼前這些人基本出身西北,不比中原將領不識火油,何況踏入西夏境後又連續使用了幾場,便是稍一點撥就明白,以猛火油放火,其實還有許多別的方法,不止那種簡單粗暴的直接塗抹點燃。
至於其它火材就都尋常好見了,再無類似火油這等特殊東西,甚至火藥趙檉都講了講。
此刻已經有了火藥,火藥是唐代煉丹術士們在煉丹過程中偶然發現的。
到了本朝,火藥的使用已經超越了原來煉丹目的,轉被用到別的一些地方,不過這時火藥是黑火藥,威力較弱,造成的傷害很小,在軍事上使用之處不多。
在軍事上火藥因爲威力不大,所以沒有用來產生動力或推進彈丸,而是作爲助燃劑用於火攻戰術。
其實和猛火油一樣,都是作爲火材使用。
除此之外,這時的火藥最多則被用於爆竹,供觀賞用,也被用於雜技和木偶戲等事,作爲一種表演工具,如噴焰吐火,增加節目的娛樂性。
仁宗時,天章閣待制曾公亮組織人手編了一本書,叫《武經總要》,四年而成書。
這是歷史上官修的第一部包括軍事技術在內的著作,在這本書裡,頭次使用了“火藥”一詞兒。
這本書裡共記載了三個世界上最早的火藥配方,分別爲火球火藥配方、蒺藜火球火藥方、毒藥煙球火藥方。
方子裡雖然用的東西不少,但製作起來很簡單,就算是萬一爆炸,也沒特別大厲害。
通常的工藝是,把油類、脂類、蠟類熬成膏狀,火藥配料成粉與膏調和,然後用紙在外面包裹五層,用麻繩捆好,再用松脂或瀝青融化包裹一層。
晾乾以後,這層殼不僅能保護裡面的藥不受潮,而且方便從外刺穿點燃。
使用時,用火烙錐把球殼烙透,拋射到敵軍陣營,就能起到燃燒、煙霧、散毒的作用。
甚至在此延伸下,還有火引火球、蒺藜火球、霹靂火球、煙球、毒藥煙球、鐵咀火鷂、竹火鷂、火藥箭、火藥鞭箭等物生產。
但是,因爲火藥配方本身的威力有限,所以這一切東西,不管什麼蒺藜、毒藥、毒煙等,都作爲不了真正殺敵的器物,所有花裡胡哨,其實最大的作用都只是作爲點火燃燒的工具而已。
火油與火藥說完,趙檉再針對火攻之術開始舉戰例解說,從三國時講起,尤其赤壁之戰,說了一個多時辰。
赤壁之戰,乃是古往今來最大的一場火攻謀略,前前後後謀算長達半年之久,而且使火攻之前又有苦肉計、連環計、無中生有、偷樑換柱等般般種種計策爲鋪墊輔助,實在堪稱軍事用計的典範大成。
下面衆人有聽過說三分的,知道一些赤壁故事,有不知道的,直聽得目瞪口呆。
就這樣,趙檉連續給衆將講了兩天兵法謀略,直到這日傍晚,忽然有斥候送來消息,北面順州的軍隊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