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矛殘刀,折旗於野,伏屍百里,血流成河。
一場大戰直至傍晚,才漸漸偃息,冷秋悲涼,西風慘烈,入眼景象,不忍睹視。
空氣中腥味瀰漫,久久不散,夕陽餘輝撒下,光芒照射關前,暈紅如血。
大獲全勝,幾乎是山倒海裂一般過程,關南西夏軍被兩面夾擊,短短時刻就徹底崩潰掉了。
雖然秦明和呼延灼只帶三千輕騎,但卻是百戰精銳,再於背後掩殺,猝不及防,便是直接把西夏大軍殺亂、殺穿!
前方魯達和李彥仙率了四五萬人馬,已經不比西夏軍少太多,正面衝鋒,西夏軍錯亂之中,首尾難顧,本來在頗超芒鋒的指揮下還能勉強堅持一些,可後面的梁山騎兵實在是太厲害,直接鑿穿進來。
西夏軍哪怕也是久經戰場,可這個時候慌亂不知哪邊應對,兩處皆是兇猛,頓時大敗塗地。
這一戰殲滅西夏軍三萬有餘,俘虜兩萬左右,還有數千不覺跑到何方,無從去向。
本是俘虜不了這麼多人的,許多已經往南面逃走,眼看就能活命,但卻該死不死地遇到宋江帶步軍趕過來。
宋江見到此種情景頓時大喜,知道乃是功勞一件,立刻下令截殺,可憐這些西夏軍,本就是攻城疲軍,又被突襲兩面夾擊,不敵後再跑這麼遠,哪裡還有力氣戰鬥,許多看打不過又跑不了,便直接跪地投降了……
峽口關南大獲全勝,峽口關北也沒有持續對峙,關北西夏軍不知關南消息,便給了趙檉機會。
南面戰事稍一平定,趙檉立刻派人過去給杜壆送信,令他帶兵出城攻殺,不計代價,也要消滅北邊李察哥所率的兵馬。
杜壆領命之後,幾乎傾巢而出,又得了趙檉計策,邊衝殺邊高聲吶喊:南面夏兵覆沒,趕快投降,不投降定殺一個不留!
本來李察哥帶過來這些人,雖然有之前大敗剩下的,有翔慶軍臨時調遣過來的,可也都是精銳,並不比關內的軍兵差,完全可以硬碰硬戰上一場。
可杜壆這裡一喊關南大勝,殺滅了那邊夏兵,李察哥帶的隊伍便人心慌慌起來。
就是李察哥也開始驚疑不定,因爲倘不是南面的戰事平定,北面又怎麼會這般不顧一切地往出殺來?這不合常理軍情!
隨後鏖戰,卻不料關內涌出的人數越來越多,原來是關南空出人手全部過來支援,這般一看,情勢便是明朗,極可能宋軍沒有撒謊,關南那邊可能真的敗了。
如此一來,人心更加失措,沒多久,這關北的夏軍便敗逃而去,杜壆自然不願意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率領軍馬一路追殺,直至天色擦黑,依舊在古道上窮攆不捨,並未歸城。
趙檉坐鎮峽口關軍府大堂,這時內外燈火通明,半個關中都打滿火把,掛上燈籠,恍如白晝。
四門洞開,趙檉坐在裡面帥椅,宋江帶人覲見。
大禮完畢,儀態周整,各自站列兩旁,趙檉逐個瞅去,看梁山這十八人,此刻風塵僕僕,身上殺敵血跡未乾,除了李逵幾個憨愣的擡頭偷看,剩下全部垂首恭謹,大氣都不敢出。
趙檉目光來回掃了幾遍,最後落在宋江身上,嘆道:“幾年未見,公明清瘦了。”
宋江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熱淚盈眶,嗚咽抽泣道:“屬下感激王爺惦記,屬下這些年於河北對抗田虎,心中從未忘記王爺當年教誨,時刻想着能夠再次聆聽王爺敦敦訓導,沒想到今生竟真再有機會,重來到王爺身前,實乃屬下之頗天大幸也。”
趙檉笑了笑,道:“公明起來說話吧。”
宋江從地上爬起:“王爺行覆夏大事,天下震動,萬民歡呼,屬下雖無特殊本領,但也請命乞做王爺馬前小卒,效犬馬之勞,兩肋插刀,萬死不辭。”
趙檉點點頭:“公明言重了。”
揮了揮手,讓他回去,然後目光往後落去,梁山十八人,站在最後面的是鐵扇子宋清。
這時宋清手上還牽着一個小童,年齡不大,也就三四歲模樣,呆呆萌萌地望着趙檉。
宋清看趙檉瞅過來,急忙彎腰行禮,趙檉道:“公亮過來。”
宋清表字公亮,梁山人中,有字的不多,甚至不足半數,一般來說沒正經在學塾讀過書的,都沒有字。
就算是魯達也沒有字,所以趙檉一直以他法號智深相稱,武松也沒有字,趙檉就叫他二郎。
這個字大多老師給起,若是書香世家,也有家裡給取,或長者給取的。
大宋不比往朝,取字年齡較早,一般十二歲就可以,司馬光改《禮記冠儀》,將冠禮置於諸禮之首,“冠者禮之始”,“男子年十二至二十皆可冠”。
宋清聞言立刻向前走,趙檉又道:“帶安平我看。”
宋清回身牽了兒子小安平,過去再禮,趙檉瞅這小童道:“可有開蒙?”
小安平不解其意,立刻擡頭望向宋清,宋清慚愧道:“王爺,犬子一直在東京居住,剛接到身邊不久,尚未開蒙讀書。”
趙檉摸了摸下巴,這宋清兒子可是讀書極好,原本正常發展下去,也是中了科舉的,且還是榜眼,後來做了翰林學士。
“已經不小,可以讀書了。”趙檉道:“對開蒙先生可有什麼想法?”
“這個……”宋清聞言不由猶豫起來,原來梁山上也有飽讀詩書之人,比如聖手書生蕭讓,可是蕭讓在河北時,被田虎的一次偷營給殺死了。
如今剩下人等,也就吳用和朱武兩個讀書較多,可以給小安平做啓蒙老師。
吳用表字學究,綽號智多星,道號加亮先生,原本是山東濟州鄆城縣東溪村私塾先生,出身就是老師,做個開蒙定然毫無問題。
朱武雖然也讀書,但卻沒做過老師,朱武是書僮出身,自小父母雙亡,與財主汪家做工,後來給汪家的兩個兒子伴讀。
他天生聰慧,讀書用心,汪家二子還沒讀熟,他就能背誦出來了,而且還有一身好氣力,又喜歡拳腳,私下跟莊子上的教師又學使槍棒,到了二十多歲時,不僅詩書精通,更是練就了一身武藝,擅使雙刀,十幾個人也近不了他的身。
後來朱武經歷一些是非,遠走江湖數年,和陳達、楊春兩個意氣相投,結爲兄弟,再後來攤上個官司,哪怕他多謀善斷,但那官司是要大筆錢財才能擺平,經過一番商議,三人便一起帶着二三百饑民去了少華山落草爲寇。
說實話,雖然這兩人都通書文,又算自家兄弟,但宋清不想這二人給自己的兒子開蒙。
原因很簡單,他太瞭解吳用,對吳用的性子看得太透,吳用這個人心思縝密,陰險狠辣,性格並不寬仁,急功近利,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不適合當老師,尤其不適合開蒙。
倒並非他對吳用這些做派厭惡反對,梁山之上衆人,實在沒幾個徹底乾淨,就算是他,手下也不潔淨純善,但他不想讓自家兒子沾染這種品性。
既然要讀書,走君子之路,那就不能找這樣的先生開蒙,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個道理宋清還是知道的。
他大哥宋江這些年奔波輾轉,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改變出身,實現身份躍遷,那麼最好的出路自然是讀書,而不是打打殺殺,而讀書自始便要找個好先生,正人君子,而不是吳用之流。
至於朱武,卻恰好相反,不是因爲了解,反而是因爲太不瞭解了。
雖然在梁山一個頭磕在地上,也知道朱武的出身來歷,但宋清對這個人卻一點都不瞭解,以前山上都少看他說話,向來喜怒不言於色,沒人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何況朱武這個人會武藝,雖然說武藝可以防身,也可以健體,但說實話宋清不想讓小安平學。
一方面他知道專一而精的道理,往往學的多了、雜了,反而沒有一項可以做到最好,還有就是俠以武亂禁的道理。
學了武藝,膽子大了,總想嘗試身手,難免出外惹禍,無論是暴打不平也好,還是仗武欺人也罷,都是與讀書無益,甚至容易把自己折損進去。
所以,宋清也不想讓小安平跟着朱武讀書。
“王爺,這個屬下還沒有決定,屬下打算安穩一些時候再說……”
趙檉聞言微微一笑,想了想道:“你不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道理嗎?讀書此事,與安不安穩可無關係。”
“王爺教訓得是……”宋清聽趙檉如此說辭,便也只好硬着頭皮接上,原本只想搪塞過去,此刻卻不好再說旁的,心中暗想得罪人就得罪人吧,畢竟兩害相權擇其輕,秦王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別人便只能放在其次了。
“王爺,只是眼下沒有合適的先生,所以,所以屬下才沒打算給安平開蒙。”
聽到宋清這麼說,趙檉眼睛眯了眯,嘴角彎起,目光掃過吳用和朱武,“沒有合適的先生啊?”
“是,是王爺……”宋清訥訥地道,心說今日是把加亮先生和神機軍師徹底得罪了,二人素來都以讀書人自居,自家卻說沒有合適的起啓蒙老師,兩人面上難看,說不得就要揣恨在心。
只看吳用這時微微垂了眉,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沒什麼動作,不過臉色卻深了一些。
朱武則伸手摸了摸鬍鬚,笑意更濃了些。
趙檉手指輕叩桌案,笑眯眯地看向小安平:“想要讀書嗎?”
小安平這個歲數並不太知道讀書是什麼意思,不過問他要或不要,自然是什麼都會說要的。
“要,要讀書!”
“要讀書好……”趙檉點頭:“知道讀書是什麼意思嗎?”
小安平脫口想說是好吃的,但是又聽這名稱不太像糕糖之類,便擡頭看宋清。
宋清用力吸了一口氣,然後沖天上一拱手,道:“真宗章聖先帝有言,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趙檉眯起眼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瞅向宋清。
那邊宋江神色間出現一抹訝異,也看向宋清,只見這位胞弟臉上恭順純良,但是隱隱又有些讓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在其中,晦暗難懂。
四郎什麼時候背了詩?還是先皇的詩?
宋江眉梢抖了抖,他兄弟二人雖然都讀過書,但讀得並不好,都考不上功名,其中他還要強些,至少能寫能算,也會作兩句歪詩,不然也當不了押司這等權吏。
可宋清卻自小頑皮搗蛋,別說寫算,就是連記最簡單的詩詞都記不下來,此刻又怎麼能夠突然背下了?自長大至今,可從未見他讀過一頁書呢。
宋江有些納悶,神色疑惑。
趙檉看着宋清道:“公亮,這卻你的不是了,既然自身記得這勸學詩,爲何不教與兒子,也讓他早些開竅?”
宋清頓時汗道:“王爺,是屬下疏忽此事了,回頭就教給犬子得知。”
趙檉看着前面的小安平,見這小童十分大方,並不畏縮,不由道:“我有一子喚作趙熹,與公亮你子彷彿年紀,待將來凱旋迴西寧後,不妨入府伴讀去吧。”
宋清聞言不由一愣,那邊宋江急忙道:“四郎,還不趕快謝過王爺!”
宋清急忙跪倒在地:“王爺,犬子何德,竟然能夠陪伴世子就學,屬下多謝王爺擡舉,多謝王爺恩情!”
這時,旁邊衆人都露出羨慕神色,在這些人眼裡,一直都認爲宋清平素無甚大用,若非宋江的弟弟,怕是都沒有梁山排座次的資格,平時既不能出謀劃策,也不能戰場廝殺,一切全憑命好。
可這命好也是種本領,自家孩兒們竟能去陪伴世子讀書,這怕是隻有嫡系親信纔會有的待遇。
趙檉擡手喚宋清起身,就這時杜壆帶人回來,進大堂見過禮後,開始稟報軍情。
他和張憲帶人一路追殺李察哥隊伍而去,斬首無數,幾乎滅絕對方,不過可惜的是李察哥馬快,在衆親兵的保護下,逃出生天。
趙檉沉思片刻道:“整頓兵馬,抓緊納降俘虜,準備隨時進發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