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軍誅殺陣,白霧蒸騰,濃煙四起,鑼鼓喧天。
怎麼有煙?完顏婁室心中詫異,自家還是思慮得不夠慎密啊。
可此刻想要回頭退出,卻已來不及,因爲找不到進入時路了。
四周,已經失去方向。
他目力能及,也不過勉強看到幾丈遠,就連一直跟在身邊的僕散合達也不知去了哪裡,影蹤全無。
好利害的陣勢!
完顏婁室定了定心神,看着身旁僅餘的幾十名親兵,皺起眉頭。
親兵首領這時開口道:“將軍,不如吹起號角,聚攏軍卒?”
他軍中的習慣是以號角爲令,收攏四周,號角聲音雄渾,未必不能穿透鑼鼓,此刻若是吹響特殊的調子,肯定會叫被陣勢隔散的軍兵朝這邊聚攏。
但是完顏婁室卻搖了搖頭,這種情形下怎麼可能吹動號角呢?
雖然他們此刻眼目被障蔽,可宋軍不也同樣看不清方位嗎?一但號角吹響,雖然可以叫手下兵卒往這裡聚集,但同樣也暴露了他的位置,被宋軍知道他這裡是中軍,主將就在此處。
這種險是萬萬不能冒的。
完顏婁室一抖手上鐵槍,搖頭道:“不必,且與我逆風向走!
此刻入夏,乃是刮東南風,他們這一路奔太原正是往東南方向,若是逆風走的話,穿過陣中,該是大陣另一面出口。
本來今天風小,似有似無,難以分辨,不過陣內有霧還有煙,飄揚升空,霧煙的微微流動還是可以看出風往哪吹的。
完顏婁室並非想逆風殺往那邊出陣,而是要尋陣眼。
他知道陣眼是陣勢的中心,也是一座大陣指揮調度之處,只要把陣眼摧毀,那麼陣勢就失去大半作用,再經衝殺,便會廢掉。
他計算進陣時間,遠不該到中心位置,此刻就要逆風往那邊尋去。
其實這並非完顏婁室莽撞,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算他順風走有機會從來路退出大陣,可那些手下呢?他這時身邊只有幾十人,他出來了,數千名手下不是全丟在陣內?
而且他雖然不會佈陣,但對陣勢內部組成多少了解,知道陣眼的存在和作用,這才權衡利弊,做出此種決定。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這段時間與折家軍打交道較多,對摺家軍的戰力情況早便心中有數,折家軍內並無什麼武力驚人的大將,說十分平庸並不出奇也不爲過,這纔想着往陣眼尋找斬殺,藉此破陣。
但他卻不知道,所謂的“折”字是假的,是張憲爲了迷惑他們,故意改的旗號。
這正是知己知彼雖不錯,兵不厭詐更爲高……
趙檉看着軍兵在大鍋內煮麻毒,氣味嗆鼻濃烈,數口大鍋一起,離得近些的戰馬聞了味道都有些東倒西斜。
等藥煮好之後,先開始泡箭頭,包括弩槍之類也全浸泡,然後是兵刃,什麼槍刀,甚至鈍器都弄一下,但保不漏一件。
又隔一天,在聽了斥候的報告後,大軍重新啓程北上,繼續朝太原進發。
待至百里左右,果然遇見女真軍馬襲擊,其中柺子馬足有幾千人數,看樣子是專爲防範他們北上準備的。
大戰一觸即發,趙檉從望遠鏡內觀看戰況,只見這柺子馬確實威猛,雖不比重騎,但也絕非普通輕騎能敵。
他這邊爲了應對柺子馬,把弓兵擴充,藤甲全部臨時充成弓箭手。
至於爲何用藤甲充弓兵,因爲首先藤甲對戰馬的衝撞踩踏有一定防禦力,對方若真撞上來,可以最小程度減少損失。
另外就是他手下的藤甲多爲蕃兵組成,較爲善射,在運用弓箭方面強於旁的兵卒。
一場大戰迅速拉開,但卻也很快結束,趙檉緩緩放下手上望遠鏡,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之前在自家的戰馬上試驗過麻毒,起效很快,幾乎是見血就有效果,這時戰場的表現更是極盡人意。
藤甲掩藏盾車之後,弓箭齊發,兩側輕騎護翼,但凡有箭射到柺子馬上,哪怕擦破點皮,只要有血出現,那馬就是一滯。
倘若箭中馬腿,勿論輕重,就算是正常根本不影響的皮毛傷,也都變得不同,那馬竟直接失蹄,就地撲倒。
這般下來,即便不少柺子馬沒有中箭,也叫同伴絆摔,突如其來的自家障礙,根本沒辦法防範。
而直到戰況結束,女真殘兵潰逃而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己方的柺子馬莫名失利。
隨後簡單打掃戰場,大軍繼續往前推進,趙檉興奮得雙眼微微眯起。
本來還思索這河東之戰會頗爲辛艱,但是有了這麻毒,一切便都不是問題了。
哪怕後續女真洞察,找出解決辦法,但眼下卻肯定無有章程,自家這邊可以憑此巨大優勢,取得戰場勝利。
萬軍誅殺陣裡,完顏婁室帶着幾十親兵,逆風衝擊,想要尋到陣眼。
他的方向倒是無錯,可這一途雖然馬坑馬溝被填滿,但還有些別的埋伏,不時箭雨飛撒,又有青石亂打,沒用多久,親兵便少了一半。
但他沉得住氣,手上一杆鐵槍舞動如車輪般快速,殘影片片,箭矢全被打飛,有橫向偷襲的騎軍驟然殺出,也根本不是他對手,竟然被他反殺。
完顏婁室本是爲將,從軍不到一年,功擢猛安,可見勇猛程度,若是女真中按武力排行,他絕對能進前十,是女真一族罕見的文武全才。
他這時臉色沉靜,繼續向前,忽然聽得一聲炸鑼響,旁邊衝出一隊人馬,爲首一人:
頭散青絲細發,身穿絨繡皁袍。連環鐵甲晃寒霄,慣使銅錘更妙。
好似北方真武,世間伏怪除妖。雲遊江海把名標,混世魔王綽號。
來的不是旁個,正是樊瑞,就看樊瑞手使一把棗陽大槊,衝過來吼一聲:“金狗納命!”
兩人立刻乒乓戰到一處,不過三五合,樊瑞大叫道:“好厲害!”這時又聞一聲脆耳鑼響,另一方向再衝出隊人馬,雄赳赳,氣昂昂,爲首有一將:
鐵帽深遮頂,銅環半掩腮。傍牌懸獸面,飛刃插龍胎。
腳到如風火,身先降禍災。那吒號八臂,此是項充來。
竟是項充帶人過來支援,項充身後二十四口奪命飛刀,此刻抽出八支,夾在指縫之間向前一抖,“嗖嗖嗖”聲響,直奔完顏婁室而去。
完顏婁室哼了一聲,掌上鐵槍揮舞,眨眼間就把那八口飛刀打翻在地,可項充哪肯罷手,又是八口打去,再被完顏婁室擊落,他頓時大怒,揮舞着手中的凸刺團牌衝殺過來,與樊瑞一起大戰完顏婁室。
可兩人戰了幾合依舊不是完顏婁室對手,被殺得盔歪甲斜,手忙腳亂。
就此刻又有銅鑼聲震天價響起,看從白霧中再殺出一支人馬,爲首同樣一員大將:
纓蓋盔兜項,袍遮鐵掩襟。胸藏拖地膽,毛蓋殺人心。
飛刃齊攢玉,蠻牌滿畫金。飛天號大聖,李袞衆人欽。
原來是李袞到了,李袞一看場內情景不由“哎呀”一聲怪叫,把身後二十四把短槍立刻拽出八把,同剛纔項充一樣,向着完顏婁室射去,可完顏婁室哪裡在乎這個,紛紛打掉,李袞氣得鬚髮倒豎,也揮舞着兵器加入戰團。
三兄弟大戰完顏婁室,直殺得昏天黑地,卻也難以取勝,竟漸漸露出敗象。
那邊完顏婁室心驚,折家軍中哪裡來的這樣勇猛大將,之前從未見到,而且手段也稀奇古怪,這些年也沒遇過使用飛刀短槍,用團排做武器的。
他忽然心頭一跳,腦中一點清明亮醒,暗叫了聲不好,莫非不是折家的人馬?
他越想越是如此,自家肯定是上了對方的惡當,那折字旗幟必然是假的,只爲引誘自己輕敵。
一念及此,他立刻撥轉馬頭,就想朝順風方向回去,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發現這知己知彼竟是假的,對方故意做給自家看的,那還衝什麼陣勢,破什麼陣眼,危險至極,要急忙出陣纔好。
可就在他想走之時,“噹啷啷”銅鑼之聲再次響起,斜刺裡又殺出一隊兵馬,只看爲首一人: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軀長大似蛟龍。平生慣使喪門劍,威鎮三山立大功。
來人竟然是黃信,他高聲喊道:“三位將軍不要慌,某家助你們來了!”
樊瑞三人聞言暗啐一口,心說哪個慌了,要你這憨貨相助。
他們與黃信不和,梁山之上分做幾派,黃信乃是宋公明派,他的師傅是霹靂火秦明,秦明的婆娘是小李廣花榮的妹妹,花榮是宋江的心腹愛將。
黃信武藝其實很一般,但卻有個鎮三山的綽號,這個綽號的來歷乃是他自誇要捉盡清風山、二龍山、桃花山三山的人馬。
可後來三山人馬與黃信都歸了梁山,這一綽號他卻一直沒改,自引起很多人的不快。
不過他靠自己是宋江親信秦明徒弟的身份,雖然不少人對他心中有火,但也不至於動刀動槍,只是平素不愛與他往來。
樊瑞乃公孫勝的徒弟,公孫勝其實屬於梁山舊系人馬,原來是站托塔天王晁蓋的,樊瑞三個便自也與黃信不怎麼和睦。
三個心中不滿,手上卻不敢停,場內立刻變成四人大戰完顏婁室。
完顏婁室雖然武藝厲害,但以一敵四,哪裡還能討得一絲便宜,左支右絀,已是難以脫身。
他心中正思想辦法,卻不料又一聲大鑼響起,聲音震耳欲聾,立刻唬得他打了個激靈,瞪眼看去時,見再一隊人馬從霧煙之中殺出,爲首一員大將:
頭上三叉冠,頂一團瑞雪。身上鑌鐵甲,披千點寒霜。
素羅袍光射太陽,銀花帶色欺明月。坐下騎一匹徵宛玉獸,手中掄一枝寒戟銀蛟。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賽仁貴郭盛。
“諸位哥哥辛苦,小弟來也!”
郭盛在梁山之上武藝只算中等,但那是初上梁山之時,他與別人不同,乃是成長型的武將。
就是隨着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武藝越來越厲害,最開始平平,一點點增加,沒有瓶頸,不會停歇。
尤其是摯交好友小溫侯呂方被田虎的國師喬道清斬殺之後,武藝更是在仇恨的種子下突飛猛進起來。
他和呂方乃是不打不相識,兩個在對影山下大戰,正巧宋江等人路過,見到穿白衣的郭盛和穿紅衣的呂方十分喜愛,正巧兩人畫戟的絨尾結住,宋江便叫花榮用箭把結射開,兩人停止了比鬥,隨後一同歸順宋江,上了梁山,因此兩人也是宋江一派。
此刻有郭盛加入,戰場之上立刻如虎添翼,逼迫得完顏婁室汗流浹背,想往回走已是不能。
他一咬牙,謀者千斷,總有一錯,沒想到竟然要陷在此處。
這時五個進攻更急,尤其郭盛,手中畫戟紛飛,招數如同雨珠落大地,密集不透,一招連着一招,綿綿不絕,招招致命。
完顏婁室被逼着只好向着陣內處退去,身後親兵早都已經戰亡,但對面的軍卒也不敢用箭射他,畢竟本領不行,怕誤傷了樊瑞五個。
完顏婁室仗着馬快槍急,這才暫時保得周全,但卻越來越深入陣內,這時已經顧不上觀察霧煙風向,只是倉皇狼狽,邊戰邊退。
過不多久,竟然看到不遠處隱隱約約有個塔狀物體矗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是什麼東西時,忽然一個聲音彷彿從雲霄中傳出:“完顏婁室!”
“啊?”完顏婁室早就失去冷靜心態,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後就聽得“嗖嗖嗖”一陣連珠般的響動。
這聲音穿金裂石,尚未消失便有東西從天而至近前。
完顏婁室急忙揮舞鐵槍撥打,竟然是三尺多長的大狼牙箭,而這箭不停,一支連着一支,直到他撥落第四支時,後面五人已經趕上,各舉兵刃朝他進攻。
他只得用鐵槍招架,卻不料天上狼牙箭還在繼續,七星連珠,又是三箭射來,他躲閃不及,一箭肋下,一箭肩頭,一箭前胸,頓時慘呼一聲:“啊也……”
周圍五個趁此機會,立刻兵刃齊加,只是幾息就把他斬得零碎。
張憲在箭塔之上見狀緩緩放下手上雕弓,神色舒緩開來,長呼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