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和大仙知已經過了三十招,徹底落入下風。
但他卻不急躁,急躁的反而是大仙知。
大仙知看着四周乃至府外人越聚越多,松竹火把越來越亮,照得有如白晝一般,哪怕天人的心境,也不由波動起來。
這樣下去,就算她能殺得了趙檉,恐怕也逃不出上京城了。
數萬大軍全部調遣,就算城內地勢複雜,不比戰場,可裡三層外三層將這府宅圍出幾裡遠,那就是插翅難飛的局面。
再高的武功,也絕對不可能在此種情況下逃脫。
這已經超出了人力範疇。
大仙知心中陰沉似水,但臉上卻瞧不出來,那面具遮擋,依舊讓她形貌威猛如斯。
她此刻鐵袖如刀,陰陰鬱鬱,朝着趙檉橫推過去,彷彿黑雲天傾,叫人躲無可躲。
這一下勢在必得,趙檉已經處在下風,在這招的籠罩之內,必難躲避。
可就看趙檉微微一笑,身體於此刻躍起,雖然依舊在黑雲天袖的籠罩之下,可卻接連打出了九爪十八掌三十六腿。
一切都在瞬間完成,他的身體在空中凌虛,彷彿一隻巨大神鳥,意欲撕破蒼穹,巡界而遊。
上古絕藝鯤鵬三幻,第三式,鵬行九天。
只見彷彿颳起一陣來自天外的旋風,叫他身體隱約呈現虛幻,卻又不停的手腿變化,打出了一幅鯤鵬鬥遊的震撼畫面。
那黑雲天袖被打破,趙檉身體直衝九天,自上而下,手上寒光閃爍,拋卻了榆樹枝條,莫邪劍無聲而出。
奪命劍法,第十四式!
自創出這奪命十四劍以來,他只用過一次,因爲不進天人實在駕馭不得,後果甚或比強用第十三劍還要嚴重。
這一劍,實際上已經有了武功的氣息,不能完全稱呼爲武藝。
這是極爲罕見的。
要知道這麼久時間,趙檉所接觸到的武功,基本都是內練,並沒有外用的招數。
他自己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就是捶打內裡氣血經脈的功法,最後由內向外,內外合一,以內馭外。
米震霆玄冥化骨吞脈功,黃裳的六陰九陽乾坤大搜魂手,霍四究的移山倒海包羅萬象功,其實都是內功,是鍛鍊氣血內處的功法,用這內功使用外技,威力倍增。
但眼下的奪命第十四劍,卻自身就帶了些內氣的特質,這簡直太稀罕了,也就是說不調用體內功法,直接就能夠做到內外合力一般的效果。
雖然這種效果不如真正的以內馭外,有些大打折扣的意思,但勝在快速,遠比通過運轉內功加持招數更加便捷和來得迅疾。
奪命劍第十四式從天而降,趙檉曾用此劍斬了澹臺長夜,澹臺長夜那時也摸進了天人的大門,雖然淺薄,但可不是大宗師了。
此刻趙檉又使此劍,他也不是那時的大宗師,而是半步天人境,這奪命十四式威力又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這一劍帶着殺念,殺氣,殺機,從天刺落,宛若巨大冰寒的冷陽,要凍結一切。
冷劍成雨,殺劍如花,劍花煙雨江南。
劍之若梅勝雪,香如書卷,毒如天蟒,劍毒梅香,劍氣書香。
十四劍從天而下,恍如一場瓢潑,浣花洗劍,飄香劍雨,名劍風流。
大仙知舞起黑雲天袖去擋,這袖確實堅如鋼鐵,能擋住金鐵兵器,就算是尋常犀利,吹毛利刃的也能夠抵住。
可莫邪劍乃是寶兵,自古以來的神兵利器,無堅不摧,無往不利,“刺啦啦”聲響,竟然把那黑雲天袖直接斬開,袖布碎片飄飛滿天,好像一隻只黑色蝴蝶飛舞。
十四劍斬破天袖,便是一滯,但接着繼續向下刺殺而去。
大仙知絲毫不驚,對方擁有寶兵其實在她計算之內,畢竟一國皇帝,有口古之名劍防身簡直再正常不過,她之所以還用雙袖迎戰,是因爲賭其中微乎其微的機會,但很顯然,這種機會並不存在。
此刻天袖碎裂紛飛,十四劍依舊攜雷霆而下,大仙知卻不慌亂,面具之上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的身體絲毫沒有閃躲,兩隻露出的慘白之手,也紋絲不動。
這第十四劍雖然斬破天袖後力量衰弱了一點,但是想要殺肉身之人還是不會費吹灰之力,哪怕大仙知準天人境,可只要她不做抵抗,那麼殺她也和尋常人等無二。
此刻情景,似乎大仙知被驚呆了放棄抵抗,但趙檉心中知道,這又怎麼可能,怕是對方即將要放大招出來了。
他從米震霆嘴裡知道了大仙知的隱秘,二仙一體。
大仙和二仙或者一身兩人,或者兩身一人,極其怪異,就算是兩人兩身,也應該從不分離,不知是以什麼形式存在。
從交手到現在,二仙一直沒有出現,那肯定是在等機會,想要對他進行一擊必殺的偷襲,而眼下大仙知賣破綻出來,恐怕就是要實行此事了。
十四劍說時遲那時快,已經降落下來,大仙知不動不閃,眼看就被斬成十八塊,趙檉心說你這破綻賣得有點大啊。
他劍落不假,可其中七分虛,三分實,能不能砍死人?肯定能夠砍死,前提是對方真的不動硬挨,三分實處便落地,對方倘若有什麼舉動出來,那這劍立刻就變成了另外的七分虛,退避躲閃伺機皆可。
就看莫邪劍馬上要落到大仙知頭頂,她的脖子後面突兀地伸出兩隻手來,這絕不是大仙知自身的兩隻手,她的手就垂在下面,此刻並沒有什麼舉動。脖後伸出的那手粗大,關節鼓出,彷彿蒲扇一樣,這兩隻手分別拿着一根黑色烏鐵樣短棍。
趙檉一眼就瞧出,竟然是玄鐵棍子,天下能抵擋古時寶兵的唯有玄鐵,玄鐵就是天外隕鐵,其中最堅硬者才稱之爲玄,世所罕見。
不過玄鐵雖然能抵擋寶兵,並非說兩個互相傷害不了,只是玄鐵在寶兵之下堅持的時間會長一些而已。
當年趙檉來上京接蕭敏,耶律大石帶人於後面追殺,兩個曾經交手過,耶律大石所用的就是一把玄鐵兵刃,雖然擋住了莫邪劍的攻擊,可在玄鐵兵刃上也留下痕跡,叫耶律大石心疼不已。
那大仙知脖後伸出的兩隻手,瘋狂揮舞玄鐵短棍就去擋奪命第十四劍,但就在劍棍剛一交匯之時,大仙知真正的手卻動了。
這本來就是一氣呵成的動作,脖後突然冒出兩隻手來唬人一跳,隨後抵擋住進攻,而真正的兩手緊接着就會用出殺招。
大仙知這兩隻手並未拿任何兵器,但卻蒙着一層慘白泛青的光芒,遠些的人看不清楚,但趙檉早就瞧出仔細,這雙手其實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
手套說不好是用什麼材料煉製而成,幾乎和皮膚一個顏色,並非透明,只是顏色相近,叫人誤以爲就是空手,但實際上這手套該是一副極其厲害的武器。
綠林江湖中確實有用手套爲武器的,稱之爲拳套,戴於手上,用拳用掌皆可,不但可以保護雙手,也可以依此對敵。
但這拳套因爲製造麻煩,用工講究,材質珍貴,所以向來罕見,就算是趙檉也從沒見過。
不過趙檉雖沒見過,卻知道這種東西,更知這拳套絞絲而成,普通刀劍難傷,可他所知的拳套大低外形粗陋猙獰,顏色深邃幽暗,戴在手上只要一眼就能瞧出,絕對沒有這種近乎皮膚顏色,不仔細看根本發覺不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拳套慘白,雖然近乎膚色,但是外面卻微微蒙着一層青光,這青光讓趙檉直覺懷疑……有毒!
有毒的拳套並非沒有,這東西其實就是兵器一種,外面抹擦毒藥並非什麼稀奇事情,也不是什麼可恥之事。
在防身的武器上做些手腳,並不會爲人不恥,這麼做的人少只是因爲能夠用於此處的毒藥不好弄罷了。
就像前文所說,毒藥真的好得,戰場上軍兵武器就全抹上了,向來戰無義戰,沒有哪方君主會在意這個,只要打勝仗就行,以舉國之力都無法做到,就別說些江湖綠林了。
見血封喉的毒藥可不是砒霜鶴頂紅牽機五步草之類,那些是喝進肚子裡立刻毒人,但在傷口上可沒那麼快,雖然量大時也會中毒,可其實起效卻很慢,有的反而還能起到殺菌防腐的作用。
在後世青黴素發明出來之前,砒霜甚至用來治療外部感染,被不少醫生使用。
這些東西不能見血封喉,見血封喉的稀罕且價值昂貴,普通的江湖綠林人想求都求不到。
但趙檉看大仙知手套上的濛濛青光很像抹毒,大仙知的身份尊貴,弄點夠自己一個使用的毒藥還是不成問題的,並非那些草莽可比。
趙檉雖然並不怕毒,可沒遇到過手套兵器,這時不由加倍小心起來。
就看大仙知趁着脖後出現的兩隻手阻擋莫邪劍時,自家這雙戴着手套的手忽然結成一個古怪的殺印,向前推去。
兩人距離就很近,莫邪是短劍,想斬對方不可能隔離丈遠,趙檉又是自上而下斬殺,大仙知雙手肯定能夠推到趙檉,更何況此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眼看就要到手之時,趙檉忽然竟然收住了勢頭。
趙檉是自上而下撲去的,正常來講,絕對不可能收勢,哪怕他是虛招,也難以收勢,就算他是天人境界,反而更不可逆反自然規律。
自然而下的墜落,絕對不可能憑空再倒返回去,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是卻有一種情形例外,那就是在下方藉着力了,可以反彈倒回。
但也並非普通武人能夠辦到,就算一般意義上的高手也都無法實現,畢竟下墜之力何其之大,此刻更是下方並非死物,兩隻詭異的胳膊揮舞玄鐵短棍,怎就好能借到力氣?
不過趙檉第一使用招數虛大於實,第二對於大仙知後面還藏着二仙早有防備,所以之前心中就計劃好了幾種應對策略,只看時機選擇一種,此刻使用,自然便倒飛向後。
大仙知手印一推成空,立刻心內一驚,本來設計好的陷阱,居然被對方給躲了過去,二仙也已經暴露,這一擊殺不了對方,恐怕就再無機會了。
因爲對方看到了二仙的手臂,斷然不會再和她繼續交戰,雖然之前不是那麼好退,可此刻一彈之力說不得就會躍去人羣之內,然後軍兵圍上,自己哪怕追過去估計也無法靠近,一切前功盡棄。
大仙知此刻心中迅速做了一個決定,只看她身子“噌”地一聲竟然從斗篷內穿出,竟是極爲苗條的一具身材,而斗篷卻並未因爲她的離開而散落在地,持着玄鐵短棍的兩隻手臂依舊在外面揮舞,下面明顯是個人形,撐起了斗篷的形狀。
大仙知與二仙竟然是兩人兩身?趙檉看到這種情景不由驚訝,沒想到竟然是兩個人一直躲在同一個斗篷之下。
他之前聽米震霆述說,一直懷疑是否連體之類,又或者是天生的畸形,當年米震霆師兄弟看到一男一女,說不定被障眼法迷惑,其實是一體之人,但這時看卻並不是,而就是兩個不同的人藏於一處。
趙檉心念飛轉,身子繼續後退,大仙知追來,並不距離多遠,只是一丈左右,可那斗篷卻不近了。
趙檉立刻冷喝一聲:“還不射箭,留着那二仙做甚!”
那邊聞言立刻警醒,弓弩亂箭齊發,齊齊往斗篷處射去,那斗篷見狀立刻沖天想走,但去被黃裳聯合霍四究給凌空打壓了下來。
就在二仙落地的剎那,箭矢再來,這下前氣用盡,後力不繼,立刻躲閃不過,只是眨眼間就被射成了一隻刺蝟。
這邊大仙知見此情景,立刻發出一聲悽切悲鳴,原本是賣個破綻,打算計誘趙檉上當冒進,一舉殺之,卻沒想到反而中了對方調虎離山之計,使得二仙葬送了性命。
薩滿當中,向來大仙爲女,二仙爲男,就是二仙教的大仙知和二仙也不例外。
而且二人自小相識,且結爲夫妻,相互配合,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百多年恍如一人,如今二仙斃命,大仙知怎還能保持平靜?
只聽她發出震耳欲聾,不似人聲的嘶吼,就像野獸瘋狂了一般,攜帶無匹的殺氣,無盡的怨氣,凶神惡煞地般向着趙檉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