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會寧府。
四月的女真之地,還是有些寒冷。
但對於習慣了冰天雪地,極端嚴寒的金人來說,已經足夠溫暖了。
皇宮之中,剛剛繼位不久的完顏吳乞買,正在與一衆貴族商談事宜。
金人早些年實行部落聯盟制,自打完顏阿骨打稱帝后,便取消了部落聯盟制,設立諳班、國論忽魯、阿買、昃四勃極烈共掌國政,相當於內閣議會。
完顏吳乞買緩緩開口道:“遼國皇帝逃不了多久,斡裡衍(完顏婁室)傳回消息,用不了幾個月,就能生擒遼國皇帝。”
話音剛落,一道洪亮興奮的聲音響起:“抓住遼國皇帝,就可以南下打宋國了!”
說話的人,乃是完顏闍母。
此人生性暴戾,典型的好戰派。
聽到南下攻打宋國,大殿之中的衆人神色各異。
金人也並非鐵板一塊,如今分爲兩派,一派是完顏宗弼爲首的主戰派,年輕一輩居多。
另一派,則是完顏昌爲首的主和派,老人居多。
完顏昌這一派的想法很單純,他們年輕時吃了太多的苦,如今打下了遼國,總該享受享受了。
遼國太大了,足夠他們金人休養生息,何必再瞎折騰呢?
萬一敗了,又得回去過苦哈哈的日子。
南邊的趙宋雖贏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趙宋皇帝也識趣,每年上貢錢糧,挺好的。
完顏吳乞買面色不喜不悲,轉頭看向完顏斜也,問說:“諳班勃極烈怎麼說?”
他其實不太想打宋國,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內政之上。
金國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強盛穩固,實則風雨飄搖,各地叛亂頻發。
就連他們的祖地,都時常有部落叛亂。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把皇位傳給完顏斜也。
他更希望,金國的皇位能一直在他這一脈延續。
金人一直秉持着兄終弟及的習俗,就像完顏阿骨打病逝後,並未把皇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他這個弟弟。
同理,他若死了,皇位理應傳給完顏斜也。
可人都是自私的。
自從體會了至高無上的權利滋味後,完顏吳乞買內心的想法就變了。
但他又不敢做的太過明目張膽,否則的話,完顏宗弼這些阿骨打的兒子們,該如何看他?
各個部落的首領,又會如何看他?
搞不好,金國會瞬間四分五裂。
所以,他需要時間給兒子鋪路,同時熬死弟弟完顏斜也。
畢竟,完顏斜也的身子骨不好,早年間受過重傷。
然而完顏斜也卻根本不知他的想法,咳嗽了兩聲後,緩緩開口道:“宋國富庶,南下攻打宋國也可,就算打不下,劫掠一番也好,並且趁機讓宋國皇帝對給些歲幣。”
這時,一旁的國論勃極烈完顏宗幹出謀劃策道:“宋國連國內的反賊都無法平定,可見實力孱弱。陛下可派遣使者去往山東,與反賊商談,一齊出兵攻宋,待打下了宋國,再順勢扶持那反賊當傀儡皇帝,爲我金國管理南方,送錢送糧。”
扶持傀儡皇帝,不止完顏宗幹一人這麼想,而是整個金國上下,都這般想。
其一,是他們習慣了白山黑水的氣候,不適應南方。
其二,則是宋徽宗一而再,再而三的送錢送糧,將金人伺候舒服了。
與其自己管理,不如扶持個傀儡皇帝,代他們管理,每年送錢送糧就行,等於一個長期飯票。
“可。”
完顏斜也點頭贊同。
見兩位勃極烈都決定攻打宋國,完顏吳乞買也只得同意,吩咐道:“斡裡衍(完顏婁室)的兒子還在西京,就讓他去一趟山東。”
……
……
清晨。
少陽宮大殿,韓楨正在翻看趙宋的邸報。
“縣長。”
袁工匠興沖沖的走進大殿。
韓楨放下邸報,輕笑道:“何事如此高興?”
袁工匠答道:“微臣做出了第六版樣幣。”
見他如此自信的模樣,韓楨來了興趣,吩咐道:“取來看看。”
聞言,袁工匠再次呈上一個木盒。
打開木盒,韓楨拿起紙幣,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與上一版樣幣的樣式一模一樣,只不過有些細微的差別,首先是紙幣的材質比之澄心堂紙粗糙了不少,表面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個銅錢狀的浮水印。
其次背面的纏枝花卉紋依舊在,只不過凸起的浮雕手感沒了。
韓楨問道:“成本幾何?”
“不到二百文!”
袁工匠答道。
“不錯!”
韓楨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防僞呢?”
袁工匠賣了個關子:“縣長可自行體會一番。”
韓楨笑了笑,打量着手中的紙幣。
忽地,他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只見方纔翻轉紙幣之時,正面的泰山圖,竟由玄色變成了墨綠色。
又將紙幣換了個角度,顏色再度變成了玄色。
變色油墨?
韓楨驚了。
反覆測試了幾次,他發現這張樣幣的油墨,相比後世錢幣上的變色油墨,少了些光澤,不是那麼明顯。而且,顏色只在玄色與墨綠之間轉換,遠不如後世變色油墨的絢爛多彩。
但即便如此,放在這個時候,也已十分驚人了。
用作紙幣防僞,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韓楨忙問道:“油墨從何而來?”
袁工匠答道:“油墨來自襲慶府的一位匠人,乃是他數年前在調配油墨時,因一時失誤,無意間發現的,一直視爲珍寶。在得知微臣廣求防僞之法,才決定獻出。”
韓楨似笑非笑的問道:“想當官?”
“是!”
袁工匠訕笑一聲。
韓楨沉吟道:“工程院可還有實缺?”
袁工匠搖搖頭:“沒了。”
“此人可有子嗣?”韓楨忽地問道。
袁工匠脫口而出道:“有一個兒子,三代單傳,今年十五歲。”
“工程院再添一個職務給他,其子入教育院爲補官,另外賞錢萬貫,玉璧一對,絹二十匹。”
這番賞賜,不可謂不豐厚。
不過在韓楨看來,一個變色油墨的秘方,完全值得。
況且,還能起到千金買馬骨的效果。
“臣明白了。”
袁工匠拱手應道。
其子蔭爲教育院補官,想來用不了幾年,就會提拔爲正式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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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單傳的兒子都當官了,也就堵死了那匠人的嘴巴。
韓楨吩咐道:“就以這張樣幣雕版,至於印多少,你去一趟商務院,蘇昭德會告訴你。”
爲了等紙幣到位,銀行一直沒有開業,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
這段時日,谷菘沒少催他。
“臣告退。”
袁工匠說罷匆匆離去。
解決了一樁心事,韓楨正準備拿起邸報繼續看,就聽一陣腳步聲響起。
只見徐存一襲大綠官袍,手持奏疏,大步踏入大殿。
“縣長,微臣是來要錢的。”
徐存倒也乾脆,沒有半點廢話,張口就要錢。
韓楨頓時樂了,笑道:“既是要錢,徐院長爲何不尋內閣?”
徐存答道:“趙僕射不批。”
“你要幹甚麼?”
韓楨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按理說,正常要錢的奏疏,趙霆與史文輝覺得沒問題,自然就批了,經由戶部撥款。
數額過大或舉棋不定的情況下,則會來徵求韓楨的意見。
一沒找韓楨,二沒批,那就說明對方要錢的原因,讓趙霆和史文輝覺得很離譜。
“微臣想建太學。”
太學?
韓楨奇怪道:“這是好事,要多少錢?”
徐存答道:“微臣尋工程院計算過,約莫三百二十萬貫。”
“多少?”
韓楨以爲自己聽錯了。
“三百二十萬貫。”
徐存又重複了一遍,旋即上前幾步,從袖兜中取出一副工程圖,平攤在堂案上:“縣長請看,這是微臣請工程院同僚,繪製的工程圖,以及建造預算。”
韓楨瞥了一眼,嘴角不由抽了抽。
這他孃的哪是太學,簡直就是宮殿啊!
難怪趙霆和史文輝想都不想,直接就給斃了。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韓楨問道:“伱方纔說甚麼?”
“呃……”
徐存先是一愣,旋即答道:“這是微臣請工程院……”
韓楨打斷道:“不是這句,上一句。”
“微臣想建太學!”
“不批!”
“……”
好半晌,徐存纔回過神,只見他解釋道:“縣長,太學乃選才育英之所,必不可缺。太學強,則國強,微臣知道糜費過多,可一旦建成,往後便能源源不斷爲縣長提供能臣幹吏。”
韓楨無奈道::“徐院長,我知你初衷是好的,我也知曉太學的重要性,可飯要一口一口吃。如此龐大的太學,只怕趙宋汴京的太學都遠不如,這間太學若建成,學子估摸不下萬人,你可知同時教授萬人,需要多少先生?提供這些學子食宿,每年要花多少錢?”
“山東百姓貧苦,幾經戰火,如今正在實行輕徭薄賦,休養生息。賦稅沒多少,供養不起這麼大的太學。況且,萬餘學子,每年畢業幾何?山東哪有這麼多官位實缺?”
徐存想了想,苦笑道:“這……是微臣考慮不周。”
畢竟徐存纔剛上任,韓楨也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於是吩咐道:“太學的事兒先緩一緩,如今各州府學停滯,縣學與村學也幾乎成了擺設,徐院長可先整頓縣學,於各地興辦學舍。”
聞言,徐存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縣長英明。”
好說歹說,總算把徐存打發給走了。
臨走前,還不忘把工程圖也一併帶走,看樣子他並未死心。
目視着徐存離去的背影,韓楨搖頭失笑。
三百二十萬貫,開甚麼頑笑,真當他的錢是大風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