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段時日的醫治,趙楷病情好了一些,雖還是躺在榻上,不過卻不像先前那般渾渾噩噩,整個人清醒了不少,就是身子還比較虛弱,需靜養調理幾日。
趙佶對這個兒子,還是很喜愛的。
況且,其他子女都在汴京城,往後還需趙楷來繼承皇位。
寇仲溫自打升官後,爲了固寵,討趙佶歡心,整日都在琢磨如何搞錢。
百姓是沒法子了。
都成窮鬼了,沒油水可榨,得養上一陣子。
於是,他便將目光放在了地主富商身上。
當然,朝中有關係的士紳門閥,寇仲溫不敢動,可那些有點關係,但不多的地主富商就遭殃嘍。
爲了撈錢,寇仲溫也算是費盡心機,竟把當年劉娥頒佈的《天聖令》整了出來。
總不能明搶吧,那不成匪寇了麼?
《天聖令》中有一條政令:奴隸任滿十年,則無須主家允許和任何手續,便可自動獲得自由身,且主家不得阻難,否則以重罪論處。
這條政令的初衷是好的,畢竟是范仲淹、歐陽修等一衆大臣聯合編纂。
可由於官員懶政,胥吏腐敗,無人監管,導致這項政令漸漸就成了擺設。
而到了如今,地主富商誰家沒幾個奴隸?
一逮一個準!
李文青作爲寇仲溫的新晉狗腿子,這幾日天天領着衙役,挨家挨戶的查奴隸之事。
一旦被逮住了,那些地主富商輕則破財消災,重則家破人亡。
……
西安郡城西北方,十五里外有一處沙河莊。
沙河莊是個大村,足有三百餘戶村民。
莊子裡最大的地主姓鍾,哲宗年間,家中出過一個進士,官至知縣。
靠着官場上的人脈,鍾家這些年過得還算不錯。
雖也免不了被當地官員打秋風,但好在那些個官員還算剋制,並不過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但今日,建在河畔邊的青磚灰瓦大宅院中,卻隱隱傳出哭聲。
鍾員外的婦人劉氏一把年紀了,此刻卻癱坐在地上,放聲嚎哭。
鍾員外則站在一旁,面色灰白地解釋道:“張郎中手下留情啊,這年頭不少人賣兒賣女,誰家還沒幾個奴僕,俺平日裡又沒苛責,管吃管住,每月給工錢,逢年過節還有賞錢,這和尋常僕役並無區別啊。”
一般而言,地主士紳都很在乎名聲。
畢竟紮根在村子裡,祖輩子孫也都生長於此,名聲若是壞了,那就麻煩了。
所以,爲了維持家族聲譽,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不會過於苛責家中的僕役。
就算是小王村的王員外,頂多也就摳門一些,不讓僕役吃飽飯。
動輒打罵虐待,到底是極少數。
況且鍾家自詡書香門第,耕讀傳家,只會更加註重名聲。
張郎中端坐於太師椅上,板着臉道:“鍾員外,真也好假也好,這些與本官無關。上峰有令,本官也只是依法辦差,你家中有五個奴隸逾越年限,卻依舊強行滯留家中,按律當罰銅五千斤,徒徭役三年。”
罰銅五千斤,其實倒還好,也就一千多貫。
怕就怕在那徭役三年!
徭役大致分兩種,力役和兵役。
力役就是賣力氣活,修城牆、架橋鋪路、挖水渠、建河堤等等。
兵役則是參軍或隨軍民夫,負責押送糧草輜重這些。
不管是哪一種,死亡率都極高,便是青壯去了,也很難挺過去,更別提老鍾員外這把老骨頭了。
基本上去了,就再難回來了。
況且,鍾員外這一走,偌大的家業會立即被侵吞,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見往日笑眯眯的張郎中神色冰冷,語氣堅決,鍾員外立刻明白,這一遭是逃不脫了。
鍾員外一咬牙,語氣暗含威脅:“張郎中,你應當知曉,我家二郎在松溪書院求學,同窗好友乃是建州通判之子。”“哈哈哈!”
張郎中彷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捧腹大笑。
片刻後,他緩緩收斂笑容,厲聲道:“莫說一個小小的建州通判,就是福建路轉運使,這徭役你也一樣跑不掉!”
他雖是一介戶曹郎中,可下達命令的乃是寇仲溫,當朝副相。
“這……”
鍾員外一愣,他沒想到自己把建州通判都搬出來了,卻沒有絲毫用處。
張郎中冷聲道:“本官也不瞞伱,此事是由寇相一手操持。”
鍾員外心頭一驚,旋即訥訥地道:“難道……難道就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了麼?”
張郎中似笑非笑道:“餘地麼,也不是沒有。聖人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聞言,鍾員外當即明白了,這是要銀子。
不過總比丟了小命好,就當破財消災了。
念及此處,鍾員外說道:“是是是,張郎中說的是。老拙這就放歸那五名僕役回家,並捐贈五……八千貫,用以修橋鋪路,興辦學舍。”
“呵。”
張郎中笑而不語。
見到這一幕,鍾員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八千貫都不滿足?
要知道,他全部身家,算上田地以及城中商鋪,攏共也就三萬貫,八千貫幾乎是他能拿出的所有浮財了。
鍾員外一咬牙一跺腳,狠心道:“一萬二千貫!”
大不了把城裡的鋪子賣了。
張郎中依舊不說話,默默品着茶。
鍾員外急了:“張郎中,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張郎中冷笑一聲,豁然起身道:“呵,本官念在往日情分上,想給你謀一條生路,你倒教訓起本官來了。罷了,權當本官自作多情,來人,將鍾員外帶走,送往勝捷軍軍中,充兵役。”
話音落下,兩名快班捕頭手持木枷鐵鏈,獰笑着大步走來。
鍾員外被嚇得一個機靈,趕忙躬身作揖道:“且慢,老拙方纔是豬油蒙了心,一時失言,給張郎中賠罪了。”
張郎中朝兩名捕快使了個眼色,兩人當即頓住腳步。
“老拙願贈一萬八……兩……”
鍾員外一邊打量張郎中的神色,一邊慢慢提價。
眼見對方始終面無表情,鍾員外的心也在一點點下沉。
直到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
對方這是要敲骨吸髓,徹底把他鐘家給榨乾。
想通其中的關節,鍾員外慘笑一聲,頹然道:“罷了罷了,我鍾家的家業,都捐出去,只求張郎中能給老拙留下幾畝田地,餬口度日。”
張郎中展顏一笑:“這纔對嘛,錢財乃身外之物。鍾家二郎乃是讀書種子,說不得明歲便能高中進士。”
“借張郎中吉言。”
鍾員外苦笑着拱了拱手。
張郎中的動作很快,立即派人將鍾家搬空,同時轉讓名下田契和商鋪。
時至傍晚,張郎中心滿意足的帶人離去了。
偌大的鐘家,也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宅院。
短短一日時間,鍾員外蒼老了許多,枯坐在大廳之中,唉聲嘆氣道:“畜生,畜生啊!我鍾家耕讀傳家,與人和善,修橋鋪路,造福鄉里。村中鄉親有難處,哪一回沒有伸出援手。到頭來,卻落地這麼個下場。”
“上貪下腐,爲撈錢不擇手段,這大宋焉能不亡,難怪會被齊國趕到南邊來,活該!”
正應了那句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