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石頭記中一首好了歌,讓王清惠沉睡過去,即使她醒來,也還是念念不忘。王清惠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日落時分,睡了一覺,又吃了張貴熬得稀粥,王清惠肚子雖然又餓了,不過精神卻很不錯,看了一下牀邊雖然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但王清惠卻不覺得遺憾,不覺得失落,因爲她已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王清惠輕輕的揭開被子起牀,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胸口的悶氣吐出去,然後又鬆了一下手腳,這才走出門外。
日落西下,金黃色的光芒灑遍了整個山谷,遠處的山林,朦朧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慢慢的將視線拉了回來,卻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金色的光芒照到他身上,彷彿給他鍍上了一片神秘的光彩。
王清惠一下子看得迷糊了。
張貴雖然有些疲倦,還很無恥的盜用了紅樓夢,但是心情卻非常的愉悅,王清惠甜甜的睡在眼前,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累了,毫無拘謹的睡了過去,嘴角還帶有一絲微笑。
張貴自己也不清楚,情愫從什麼時候開始系在這個開朗大方的、勇敢善良的還帶有一絲調皮的女孩子身上,是襄樊的箭無虛發嗎?是均州的惜惜告別嗎?還是日後的書信傳情,又或許是她無時無刻的爲自己辯解,對自己的信任?
張貴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看到她無依無靠的被黑楊圍攻時,自己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救她,而且也相信自己能夠救得了她。
是的,自己成功了。
好了歌,神仙也不如自己。
張貴真想拋開人世界的一切煩囂,靜靜的和心愛的女人,擁抱在這個小山村裡,就這樣度過一生一世,因爲外面的世界,千百年之後還是一個樣子。
自己只不過是歷史的一個過客。
這一刻,張貴心中充滿了平靜,充滿了愛。
“大人,”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那個漢賊已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在下看他也是可憐之人,又是誠心投靠。”
“而且昨日圍攻之時,此人也多手下留情,在下看他也是善良之輩。”
王文建皺着眉頭,從昨天到現在,黑帆不顧身上的傷,一直跪在房子前面,難道眼前此人,真有如此的魅力,可以讓一個敵人,死心塌地跟從:“此人傷勢未好,再跪下去,恐怕會留下禍根,到時就算是能好起來也算是廢了。”
張貴皺了皺眉頭,輕輕的幫王清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深深吸了一口氣:“矮張又豈是鐵石心腸之人,只是唯恐此人有反覆之心,又恐是呂文煥留下來的探子,不得不謹慎啊。”
“北岸旱災已成,恐怕戰火不久將重開,矮張不得不謹慎啊,還請王將軍多多見諒。”
“不敢,不敢。”王文建搖頭道:“張大人言重了,張大人深思熟慮,在下敬仰,如今在下只不過是草民一人,當不得大人將軍之稱,當不得啊。”
“王將軍若有意,荊湖任何一軍皆可由將軍選擇,就算是均州軍,王將軍若願意,矮張也是舉手歡迎。”張貴試探道:“王將軍乃我朝猛將,這樣的猛將當不得將軍,還有誰可以當得?。”
王文建嘆氣,道:“十幾年了,在下一股傲氣早已被消磨得一乾二淨,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張大人如此厚愛,在下實在是慚愧。”
“唉。”張貴也嘆氣,道:“矮張看小虎,日後必然是從軍之人,就算是清惠,若願意也是軍中的梁紅玉,王將軍難道就願意看到他們身涉險地?”
“這個?”王文建愣了一下,才道:“在下雖然答應了王將軍,定要保護清惠和小虎兩姐弟安危,只是,只是……。”
“呵呵,此事日後再說,日後再說。”張貴打斷了王文建的話,笑道:“矮張這就去收了這魯莽之輩,看他是否真心投靠。”
王文建總覺得有點不妥,不過卻沒有往深一層思考,待到日後才發現自己被算計了,見張貴走了出去,只好也跟在身後。
“大人,請收留黑帆,黑帆寧死效忠,爲大人當槍擋炮,在所不辭。”黑帆雖然愣,但並不是沒有腦子,看到張貴向他走來,估計事情也成了一半。
張貴皺了皺眉頭,看到黑帆臉色蒼白,知道他是內傷未好,又是不顧傷勢跪了一天一夜,心中倒有一些慚愧,連忙上前幾步,扶起黑帆,道:“黑統領,你這又是何苦呢?黑總管在蒙古漢軍中的地位也不低,他也不忍心看到你兄弟分離,你留在蒙古漢軍,他日必有出頭之日。”
黑帆一聽,掙扎着又要跪下去,一邊道:“黑帆是一個魯莽之人,不知道張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
“黑帆一心投靠大人,還請大人收留,還請大人收留。”也不知道黑帆抽了哪條筋,一個勁兒就說着這話。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狠和愛,你說一下你爲什麼就一定要投靠我張某。”張貴扶住黑帆,認真的看着黑帆,若是他有半點閃爍,張貴就馬上廢了他。
然而黑帆畢竟跪了一天一夜,嘴脣由於乾渴而裂開,一絲絲血絲滲透了出來,雙膝發麻,怎麼也站不穩,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帆又要跪下去磕頭,張貴連忙扶住他,挨着他身邊坐下來:“你要想投靠老子,這些繁文縟節就先去掉吧。”
黑帆撓了撓頭,只好拱手道:“大人,小的不會說話,只覺得跟大人打仗,不用拘謹,無拘無束,不要捱罵。”
張貴皺了皺眉頭,看到黑帆一臉的真誠,相信他沒有撒謊,問道:“你也看到,大元朝數十萬大軍整軍待發,說不定到了冬季,韃子整軍完畢後將會再次南下。”
“我大宋可是危在旦夕,岌岌可危,說不定哪天就是滅國之日,你留在大元朝,他日大軍南下,滅我大宋後,你至少也是將軍以上。”
“然而投靠張某,你知道老子是拼死也是也和韃子打的,就算是不敵,老子也是要拼命的。”張貴冷冷說道:“你投靠老子,說不定哪天就是掙扎在生死的邊緣,難道你就不怕嗎?”
黑帆沒有聽出張貴語氣的嚴肅,還是沒良心的咧着嘴,認真說道:“在襄樊的時候,呂大人認爲襄樊是守不住的了,然而張大人你不但守住了襄樊,還殺了無盡的韃子。”
“伯顏大軍南下,勢不可擋,大哥認爲大宋滅亡也就在這一次了,然而大人不但殺了大元朝的董文炳大將,還截斷了大元朝的退路。”
“更重要的是燒燬了大元朝半數以上的糧食,逼得伯顏不得不退兵。”
“黑某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可是卻看得很清楚,只要有張大人在,大宋就一日滅不了。”
“大宋既然滅不了,那大元朝呢?”
“哼,你倒是挺會自以爲是的。”張貴有點憤怒,道:“你既然看得這麼準,難道你就不擔心老子把你殺了,或許讓你做替死鬼?”
“不怕。”黑帆搖頭道:“張大人若是把我殺了,我也認了。”
“好,好,好。”張貴冷笑,道:“你膽子倒不小,不過老子現在告訴你,我均州軍、我荊湖凡我張某屬下,皆要爲大宋死戰,爲了大宋,老子就算是死也是願意的。”
“老子要你親口告訴我,爲了大宋,老子就算是死也是願意的。”
“爲了張大人,老子就算是死也是願意的。”黑帆改了託詞。
“不,是大宋。”張貴認真的看着黑帆,道:“只有國纔有家,無論大宋什麼樣子,老子終究是大宋的人,老子願意爲大宋獻出自己的命,不是因爲它有一個皇上,不是因爲它有一個丞相,只是因爲,大宋是老子的生的地方,老子就算是死,也是願意的。”
“千百年後,老子爲大宋而死,依然會有人記得。”
“大人。”黑帆跪了幾個響頭,卻不再說話,沒有人看到,他淚流滿面。
在張貴的身邊,王文建心中思緒暗涌,他想不明白的是,一個曾經的遊俠,一個曾經的混混,怎麼就會變成一個心懷國家,寧願爲大宋而死的將領。
自己,是否太過於自私了?
在不遠處的房子裡,王清惠攤開畫紙,把這個瞬間入畫,她要告訴皇太后,這是一個值得自己驕傲的男人。
“哎呀。”張貴突然跳了起來,撒腿就跑:“奶奶的,老子熬得湯好了。”
“王將軍,這人就交給你了。”
隨後,在王文建和黑帆的目瞪口呆中遠去。
“黑大人,王某這裡有些軍中的良藥,還請黑大人內服外敷,不要輕易動氣,過兩天就會好了。”王文建只好上前,對黑帆說道。
“王兄弟,黑某可不是什麼大人。”黑帆搖頭道:“多謝王兄弟,對了,剛纔張大人說什麼來着?”
“沒,沒什麼。”王文建啞口無言:“想必黑兄弟肚子也餓了,張大人早上熬得稀粥還有不少,我跟你去先吃點稀粥。”
“張大人還說過,大飢不能大飽。”
“張大人難道真是天神下凡,要不然怎麼什麼都懂。”黑帆眼睛發亮,誰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但此後的戰場上,總會看到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爲張貴衝鋒陷陣。
等張貴盛好湯來到王清惠身邊,王清惠的畫已經完成得差不多,只見夕陽之下,一個年輕的將領激揚的說些什麼,孔武有力的手在空中畫了一道斜線,一雙炯炯有神的丹鳳眼坦蕩、忠誠和堅定。
“喳喳,畫得真好,我怎麼就沒發現,老子原來長得怎麼就這麼帥呢?”張貴放好湯,把能量耗盡的王清惠扶到牀上,埋怨道:“看你剛醒過來吧,也不知道愛惜身體,要是累壞了身體怎麼辦,再說要把我畫得這麼帥,可不容易啊,一定是消耗了不少能量吧。”
“噗嗤”的一聲,王清惠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嗔怒道:“看把你美得,你又怎麼知道奴家畫得是你。”
“奴家”兩個字把張貴叫得心癢癢的,忍不住拉了拉王清惠的手:“你看,這神情,這鼻子,這嘴巴,這意氣風發的樣子,除了老子,估計也沒第二個了。”
“對了,清惠,你什麼時候畫竟然畫得這麼好,要是我早點知道,就不用自己畫得辛辛苦苦了。”張貴想起自己在均州小報的連環畫連載,訴苦。
王清惠臉蛋大紅,用力想抽出手,但張貴激動之下,她怎麼可以抽出呢?於是只好作罷,從了這個混蛋,低聲道:“奴家從小作畫,後來被父親送進了宮中後,宮中的老師就更多了,奴家沒事也就學,也沒你說得這麼好。”
張貴搖頭道:“喳喳,這還不好,誰要是敢說我家清惠畫得不好,老子就把他嘴巴打爛。”
“誰是你家清惠了。”王清惠大羞:“奴家還沒嫁呢?”
然而,她說完這句話時更加覺得不妥,臉瞬間紅得發繞,用力睜開張貴的手,怒道:“你,你耍流氓。”
張貴被女人的喜怒無常嚇住了,訕訕笑道:“清惠,肚子餓了吧,喝點湯,這湯我熬了幾個時辰了。”
王清惠向來大方,開朗,這次也被張貴鬧了一個大紅臉,說什麼也不用張貴餵了,接過張貴的湯喝了起來。
原本以爲只不過是普通的湯,然而剛喝了一口卻愣住了,味道濃卻顯得清淡不寡口,仔細看了一下,竟然是普通的鵪鶉、玉竹和百合。
王清惠也不顧失禮,三兩下就把湯喝完了,然後又吃了一些白飯和一些蔬菜,雖然僅是素菜,但不知道張貴怎麼竟然弄出肉味來。
王清惠不由多吃了幾口,等她放下碗後才發現張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壞了。”王清惠暗中叫了一聲不好,自己怎麼可以在他面前這樣失禮呢?日後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吃,吃飽了嗎?”張貴笑道:“你餓了一整天,要是我連碗也吃了。”
王清惠有點不好意思,無力分辨道:“往日,往日奴家吃得很少的。”
王清惠尷尬得想哭了,腦瓜迅速轉了起來,還真讓她想起了一件大事:“對了,奴家差點忘記了一件大事。”
“哦,”張貴知道她向來有主見,不是平常的女子,又在宮中能夠接觸到信息的最高點:“是什麼事?”
“奴家在此之前抓到了一個地痞,”王清惠把在小山村遇到的事給張貴說了一下,最後才道:“奴家擔心這個白虎湯被韃子救走,於是審訊了他,卻得知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南岸有人勾結呂文煥,暗中向他輸送糧食。”
王清惠暗中偷看了張貴一眼,卻發現他沒有半點的激動和憤怒,完全不像自己當初得知這個消息時的驚訝。
“你,你早就知道了?”王清惠有點不敢相信的看着張貴。
張貴走出門外四周看了一眼,然後把門拉上,最後才低聲道:“這些人都是呂家的舊人,他們不忘舊情,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可是他們向呂文煥輸送糧食,這是,這是叛國。”王清惠有點憤怒,想不到張貴竟然是這樣的人,他竟然一早就知道有人向呂文煥輸送糧食而不加阻攔。
“沒有這麼嚴重。”張貴卻搖頭安撫道。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王清惠指着張貴,罵道:“虧你還說什麼爲大宋死而無憾,想必你都是騙我的,騙我的。”
“你,你給我滾出去。”
張貴也不知道哪裡來了勇氣,突然一把拉住王清惠,笨拙的就向王清惠吻去,想必是看的電視多了,竟然準確擊中。
王清惠全身一愣,嗚嗚的叫了幾聲,掙扎了一會,身體終於軟了下去。
良久,或許又是一瞬間,張貴依依不捨的放開王清惠,但還是緊緊抱住她,喃喃道:“清惠,你要相信我。”
“嗚嗚,嗚嗚,你就會欺負人。”王清惠迷糊說道,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貴低聲道:“清惠,別生氣,我可以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嗯。”王清惠像一個小女孩一般,頭靠着張貴的胸口,臉快要燒了起來。
“鄂州有蒙古漢軍二十多萬,單是呂文煥手中就有超過十萬人。”張貴低聲說道:“現在北方大旱,糧食是肯定不夠吃的,韃子沒有糧食吃了,會怎麼辦呢?”
王清惠靜靜的聽着張貴說話,乖巧的點頭或搖頭:“糧食不夠吃,那肯定要搶了,可是北方百姓的糧食,幾乎都被他們搶完了,要槍只有向南方搶了。”
“如今,陽邏城堡大戰剛過,我大軍整軍未完成,萬一呂文煥破盤子破摔,不顧部下生死,決意要南下,我大軍雖然能夠守住南岸,可是傷亡肯定會很大。”
“但這些傷亡對蒙古人來說,卻是不傷筋骨,只要他們的蒙古騎兵傷亡不大,他們隨便就能夠拉起一支漢人的軍隊,願意爲他們效忠的漢人可不少。”
“如今之計,不如給鄂州的蒙古漢軍輸送一點糧食,讓他們吃不飽,但又餓不死,這就安撫了呂文煥的情緒,讓他不要兵行險着。”張貴笑得有點陰:“如此之下,久而久之,這些人的意志就會消沉,身體就會損害,體力就會不足……”
“壞蛋,你是說,他們向呂文煥輸送糧食,你都是知道的。”王清惠有點不敢相信的看着神通廣大的張貴。
張貴驕傲說道:“在老子的範圍內,他們一腳踏兩船想逃過老子的眼睛可不容易,只是老子不但沒有揭穿他們,還給了他們不少舊糧,但卻控制他們的軍糧,讓他們折騰去。”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