罈子打開了,趙匡胤探頭一看,心裡只覺“咯噔”一下,兩眼睜得老大。哪裡有什麼海貨,十個小罐裡裝的都是黃澄澄、耀眼灼目的瓜子金。
趙普惶恐萬狀,汗流浹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放的低低的,口裡不停地解釋着:“微臣確實不知這裡邊裝的是瓜子金,只以爲是一般海貨。若早知是吳越王的賄賂,臣自會奏明陛下,拒而不收。”
若趙普剛纔一直神色如常,很是鎮定,趙匡胤或許還會相信他這些話,但如今一結合剛纔趙普心虛的表現,不管他怎麼解釋,趙匡胤都感到是欲蓋彌彰,越描越黑。
趙匡胤只覺得一股冷氣倏然襲遍全身,鑽人了他的肺腑之中,一絲陰影也爬上了他的眉尖。同時心中憤怒之極。最近他爲了伐漢大軍的軍費操碎了心,甚至屈尊逼着葉塵從華夏衛府盈利中拿出了一批錢。可是趙普家隨隨便便十壇罐子中裝的就夠一萬大軍打一次仗了。
但趙普畢竟不同,有着開國從龍之大功,和他有着開國君臣之交情,趙匡胤也不想讓他的愛臣當面出醜,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緒,裝作很不在意的樣子說道:“愛卿何必如此驚慌,這不過是吳越王覺得你這個書生執掌國柄,送些薄禮給你,讓你幫着說幾句好話,但受之無害。不過,最近軍費緊張,川蜀一帶又鬧饑荒,成都府路給伐漢大軍的糧草供給不足,羅公明正爲此事頭疼,此事愛卿也是知道的。所以,這幾壇金子便拿出來充當軍費,用來給大軍買糧草吧!”說罷,便自行向趙普的客廳走去。
趙普心中長鬆一口氣,趕緊謝恩之後,爬起來跟着趙匡胤進了客廳。
趙普命人獻茶,二人慢慢呷着。此時,趙匡胤再也無心與他商量整改稅賦等事,而有了剛纔的驚嚇,趙普也一時將剛纔有關川蜀一帶亂象背後有陰謀的推斷之事忘到了一邊。
趙匡胤喝了幾口茶,略緩和了一些氣氛,還是忍不住鄭重說道:“身爲朝廷命官,一定不能貪財,要慎終如始,保持晚節。”
趙普趕緊站起來,恭敬說道:“陛下說的是,臣已經知錯,今後再也不會犯這貪財之事。”
趙匡胤神色略微有些緩和,又說道:“唐太宗曾跟臣下講了一個故事,說是西域有一個商人,因爲貪財成性,只知愛錢,不知愛身,竟至於割開自己的肚子藏珠寶。唐太宗以此告誡大臣們說:‘明珠乃身外之物,貪財實自殘其身。爲主貪,必喪其國,爲臣貪,必亡其身。賢者愛財損其志,愚者愛財生其過。徇私貪濁,妄受財物,到頭來必定反誤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趙普連連稱是,自責不已。
趙匡胤眼見二人氣氛略有些尷尬,便不再說此事,開始隨便說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然後便告辭回官。
趙匡胤走後,趙普心裡就揣上了一個小兔子,狂蹦亂跳,七上八下。他連晚飯也沒吃,趕緊派
人將金子換裝到箱子裡面,派人送到三司衙門,說是陛下命吳越國送來的軍費。
但做完這些事,趙普依然心中忐忑不已,將所有人都趕出自己屋子,晚上睡覺都是和衣躺在了牀上,他感到恐懼,感到一顆心在悸怖戰慄。剛要迷迷瞪瞪地睡去,卻突然像雙腳踩空,整個身子掉進了萬丈深淵,一個激靈驚醒,早已冷汗涔涔。
對於當今天子的脾氣,恐怕再也沒有比趙普熟悉的了。
趙匡胤既熱得像一團火,又冷得像一塊冰;他那顆心,既柔軟得像一捧棉絮,又堅硬得像一塊山石。對於言官,對於文士,對於老弱病貧,他極盡呵護,愛憐有加,從不過分加罪,更不無辜枉殺一人,是一個寬厚仁慈的長者。
可是趙匡胤最憎恨那些貪官污吏、坐贓受賄之徒,一旦發現,絕不心慈手軟,該殺的殺,該制的制,從不寬恕,簡直是個猙獰可怖的嚴苛之君。
趙普還清楚地記得,建隆三年,趙匡胤曾專門針對盜贓罪下詔,詔曰:王者禁人爲非,莫先於法令;議事以制,必務於哀矜。世屬離亂,則糾之以猛;人知恥格,宜濟之以寬。竊盜之徒,本非巨蠹,奸生不足,罪抵嚴科。今條法重於律文,財賄輕於人命,俾寬禁之,庶合舊章。今後犯竊贓滿五百貫者處死,其錢以一百貫足爲陌,不滿者降罪差處。
竊贓滿五百貫即被處死,足見趙匡胤對貪贓枉法的深惡痛絕和懲貪除奸的鐵石之心。
這些年來,許多朝廷官員因貪贓受賄而被無情處死的往事,就像摺子戲一樣,在趙普的腦海裡一幕一幕地閃過。
建隆二年,商河縣令李瑤因爲貪污被杖擊而死,供奉官李繼昭困爲盜賣官船被斬首棄市。
建隆三年,員外郎李嶽、陳偃,殿直成德鈞因爲貪賄贓銀被一起砍了腦袋;河務官王訓等四人,因爲以糠土摻雜軍糧,從中牟利,被磔於市。
乾德二年,宗正卿趙勵,因貪贓受賄罪,被杖決後削職爲民。
開寶元年,大將石延祚因監倉自盜被斬首棄市。
一件件,一樁樁,開國以來,已有百餘名大小官吏和有功之臣因貪贓枉法而人頭落地,不管誰來說情,趙匡胤都不稍有姑息。
想到這些事,趙普心驚膽戰,就像突然掉進了冰窟裡,只覺得渾身發冷。
他再想起今天下午趙匡胤在引用唐太宗的那段高論,所表現出的激動之色。可見其懲治貪墨、刷新吏治的決心是始終不渝的。
那十罐瓜子金怎麼就恰恰被他撞上了呢?莫非自己真成了那個剖腹藏珠的西域商人,爲了金銀而喪命?趙匡胤對自己會怎麼處置呢?是殺還是逐?但無論如何,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寵信從此肯定要衰落了。趙普悔恨地用拳頭打着自己的腦袋,這個滿腹經綸、智術過人的當朝宰相,第一次惶惶然的心中生出後悔之極的想法。
“不行,和那趙光義正是斗的不
可開交的時候,絕對不能失去天子的寵幸。或者川蜀一事上,能夠有所挽回。”
“川蜀一地生出亂象,背後定要人操縱,或許等我大軍與南漢一開戰,川蜀之地便會有人生事。此事明日便告於陛下,早做安排。此事關乎我大宋社稷安危,我提前預知,朝廷和陛下有所準備,從而將此事的危害降至最低,多多少少能夠挽回一些在天子心中的好感。”
趙普想了一晚上對策,最終才反應過來,自己只有將自己的才能表現出來,讓天子感覺自己對朝廷、對他的重要性,時間一長,今天下午事情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便會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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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軍離開開封,已經半個月過去,葉塵帶着大軍已經走了大半路程,再有兩三天時間,便可到達沅州面向南漢的前線。
這些天,他以旗語傳令的方法已經被部隊完全熟悉和習慣。並且各級將官和傳令旗手都已經對每種旗語所表達的意思及旗語動作很熟悉。葉塵對此也很欣慰。
不過,前幾天情報司從川蜀傳過來的情報讓他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總感覺川蜀一帶最近的亂象背後有着彌勒教樓炎明和上官冰雲的影子。他對樓炎明瞭解不深,但上官冰雲玩弄陰謀的水平他可是深有體會。他已經命令情報司進一步對川蜀亂象深入調查,並且派了兩組華夏衛前往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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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能是楊延平麾下一名都頭,手下有一百人。大宋開國時便參軍入伍,打了十多年的仗,是身經百戰,也是老兵油子一個。大軍開拔以來,上面先後下達了好幾道命令,都不同於以往。除了以旗語傳令被他在下屬面前大肆稱讚之外,其它幾道命令他都有些不以爲然。不過他在猶豫在三之後,想着畢竟是上面的命令,聽說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祥符侯親自定的規矩,自己便還是乖乖遵守了,並且也給下面人說了,但下面人落實的怎麼樣,他卻沒太過上心。
這一天,部隊到達了辰州境內,中午在路邊休息。
“都頭!不好了,有十幾個人拉肚子。”十將(相當於後世的班長,手下有十個人。)李發過來對張大能彙報。
張大能一聽立刻罵道:“狗日的都吃什麼了,這馬上就要繼續行軍了,這會拉肚子,這不是找麻煩嗎?”
李發又道:“都頭,俺剛問過了,拉肚子的那幾個狗日的都是這兩天懶去火頭軍那裡灌開水,喝生水的緣故。”
張大能說道:“啥………喝生水的緣故,這他孃的南方的水還真和開封不一樣啊。喝個生水還拉肚子。還好俺喝的是開水,不過火頭軍他孃的就那幾口鍋,燒出來的開水總有一些油煙味,若不是這個規矩是侯爺定的,俺都要去喝生水了。唉………這幾個狗日的就是不聽話,侯爺乃是神醫,他老家說的話還能有錯,傳令下去,再有人喝生水老子扒拉他的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