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通海司的暗中調查,同濟會在紅港的主事人,正是這個名叫範久言的老傢伙,在紅港人稱範爺。此人在同濟會中地位僅次於長老,狡詐多變,心狠手辣,曾經在紅港一舉端掉了通海司埋下的幾個暗樁,令通海司的人對他恨到了極點。然而針對此人的數次抓捕行動,竟然無一成功,反倒損失了好幾個內撫管軍的干將。
對付這樣一個老狐狸,張克楚的計劃是欲擒故縱,先讓服部寺敏取得對方的信任,再利用對方急需大批軍械的迫切心理,出其不意的突襲收網……而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服部寺敏能否獲得範爺的信任,眼下看來,已經有一些成效了。
按照原定計劃,張克楚調集了一批火器,讓蘇湛秘密運往紅港交給服部寺敏,這批火器大多是從海盜和土人那裡繳獲而來,其中也故意夾雜了一些來自步軍司軍械庫的火繩槍,當然這都是以前換裝備時剩餘下來的。
楊致用這些日子,也沒閒着,先是親自帶人從勝利號上押走了童興川,然後又動用通海司的力量,爲張克楚掃清“競爭對手”,加大了針對紅港走私軍械的打擊力度,一時間紅港市面上軍械更是難得一見。
在這種情況之下,範爺終於坐不住了,派人請來了服部寺敏,雖然手下的人已經查的很清楚,這個叫月明初的人之前是個海盜,後來投入殺奴軍,但卻沒有查到這個殺奴軍到底是哪一支。在範爺看來,能一次拿出這麼多軍械,現在也只有殺奴軍才能做到了,所以提防之心反倒減少很多。
待驗看過服部寺敏拿出的火槍之後,範爺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於是雙方很順利的完成了第一筆交易,然而這第一批火器的數量,很顯然滿足不了範爺的胃口。
“月明賢侄,似這般小打小鬧,什麼時候才能將你們手中的貨出完?”範爺笑眯眯的對服部寺敏說道:“不如咱們來個痛快的,下次你把貨全部運來,一次脫手,也不用擔驚受怕,豈不是兩下便宜的事,賢侄覺得如何?”
服部寺敏面露爲難道:“我家大哥吩咐過,一切小心爲上。”
“小心是應該的,不過也不能小心過頭了,在紅港這個地方,我範爺絕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範爺笑的越發和煦:“只要你們能運過來,一切都不是問題。”
“可是剩下的貨太多了,就是怕運不過來,最多,只能到鳳尾島。”服部寺敏遲疑着說道。
範爺撫着鬍鬚的手僵了一下,乾笑道:“呵呵,鳳尾島,能到鳳尾島,也算不錯了。”
鳳尾島其實是個荒島,一向是海盜和走私商船的中轉落腳點,那裡有個天然良港,只因島上沒有水源,所以並沒有多少人在島上常駐,而最關鍵的一點,是鳳尾島距離紅港還有一天一夜的海程,這段航線上,經常會有大宋水軍巡查。
“實在是貨太多,所以太顯眼了些。”服部寺敏鄭重的解釋道。
聽到“貨太多”三個字,範爺的心裡如同百爪撓心,恨不能立即就把那些剩下的軍械吞掉,只要有了這批軍械,會裡長老們來年準備的那件大事,就更有把握了,而自己立下這麼大一個功勞,說不定就能躋身成爲長老中的一員,若是那件大事能夠成功,自己豈不是……他想到這裡,越發覺得眼前的這個良機不能錯過,當下對服部寺敏說道:“能運到鳳尾島也好,我安排人前往接應,賢侄還有什麼問題?”
“若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我馬上讓人給大哥回信,不過一切還要看大哥怎麼安排。”服部寺敏喜形於色,倒也不是裝出來的,反正他現在的表現,正是一個貪財的傢伙所應該表現的。
“這是當然。”範爺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決斷,便再無疑慮,笑眯眯的對服部寺敏說道:“這些天老夫招待不週,賢侄若是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儘管直言。”
自從和服部寺敏搭上線之後,範爺便將他安排到了自己的別院之內,一方面是就近監視觀察,另一方面是想拉攏利用,所謂招待不週云云,不過是向對方表示一個態度而已,這些天美酒佳餚絕色女子可是毫不吝嗇的塞到服部寺敏的肚子裡牀頭前,現在看來,似乎很有些效果。
服部寺敏笑道:“範爺照顧的無微不至,小侄感激莫名,倒沒有覺得有何不便之處。”
“哈哈,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範爺眼中流露出一絲急切,不過很快便被他掩飾了:“月明賢侄,你看什麼時候讓你的兄弟去傳信?”
服部寺敏略一沉吟,說道:“那當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是啊。”範爺心裡暗喜,只要你們急着脫手,那就太好了。
他此時壓根沒想到,張克楚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等着他和服部寺敏定下交易的日期,免得“夜長夢多”呢。
待消息傳回達蘭經略府之後,張克楚便按照計劃,以演練爲名,調集聯軍十二艘戰船中的六艘,並調用了殷家船隊中的十艘商船,浩浩蕩蕩的南下直奔鳳尾島。
在船隊離開碼頭的前一天,張克楚才召集了參加此次行動的幾名都指揮使,將自己的作戰計劃透露了出來。
“只要不到紅港,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孟西城原本還不知道這次出海是爲了去紅港抓人,現在知道之後,覺得只要按照計劃行事,就有八成把握,所以並不反對。
“紅港必須去。”張克楚說道:“範爺不可能親自去鳳尾島交易的。所以鳳尾島那裡由你主持,我帶勝利號和天使號去紅港。”
孟西城搖頭道:“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另外幾個指揮使也紛紛反對,畢竟紅港兇名在外,張克楚作爲聯軍最高將領,實在不應該親自冒險去紅港抓人。
然而張克楚主意已定,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準備夠充分,就能順利的完成,所以在他的堅持下,勝利號和天使號還是在第三天離開船隊,前往紅港。
出海之後,勝利號和天使號就降下了殺奴軍旗號,僞裝成兩艘海盜船,好在他們極爲幸運的沒有遭遇到水軍司巡檢戰船,這天傍晚,終於抵達了紅港。
夜霧不知何時涌起,碼頭上的燈光在霧中朦朧成橙黃色的光暈,小船的木漿拍打着海面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水聲,有人在高聲喊着什麼,緊接着從一艘船上傳來咒罵聲,手銃開火了,噴出一道火光,女人的尖叫聲,落水聲,傷者的慘叫聲響成一片。
“歡迎來到自由港。”衛安南苦笑着對張克楚說道。他親自掌舵,小心的繞開一艘黑黢黢的海盜船,將勝利號停靠在碼頭旁邊。
上岸之後,張克楚眯着眼睛打量着碼頭附近的建築,這些建築大多是高大的倉庫,有堅固的石牆拱衛着,倉庫的二層住人,開着小小的窗口,有些窗口亮着燈,偶爾還有人影閃動。
在倉庫與倉庫之間,有許多矮小的木棚,簡陋的小酒館,骯髒的路面上滿是污水。濃霧裡不時傳來醉漢們的詛咒和難以聽清的話語,有個傢伙醉倒在路邊,兩個消瘦的孩子正扒拉着他身上的東西,很快,他們就像黑貓一樣消失在霧氣瀰漫的街頭了。
張克楚帶的人並不多,只有曾大牛和楊康以及三個火槍手,他們來到一個酒館,跨過門口那個斷了雙腿的乞丐,被一陣魚腥味和嘔吐物混合的臭氣薰得直掩鼻子。酒館裡的人很多,大多穿着髒兮兮的奇裝異服——鑲着金邊的長袖內衣,綴着寶石和羽毛的女式圓帽,緊身長褲上滿是油垢和血跡。但是所有人都帶着武器:寬刃短劍,細長的西洋劍,帶護手的水手刀,彎彎的大馬士革刀,各式各樣的手銃和細鐵鏈掛着的斧頭。
酒館裡的人都在大聲喊着什麼。似乎在進行某種比賽,人們伸長了脖子向酒櫃望去,一個醉酒的女人正趴在桌子上,被一個胸口長滿長毛的壯漢從後面幹着,她的手垂在桌子下面,身子隨着壯漢的動作而扭動着,油膩膩的乳房在桌面上擠壓着,不時發出一陣呻吟。壯漢的身後還有幾個男人在排隊,他們淫邪的笑着,談論着,金牙在反射着燈光,空氣中充斥的令人煩悶的氣味。
“大哥,你們可來了。”蘇湛打扮的如同一個蹩腳的海盜,將張克楚等人迎到了一張桌子旁邊,桌子上堆滿了殘羹剩飯,方形的酒瓶空空如也。一個面目陰沉的跛子走過來慢騰騰地收着豁了牙的盤子,他迅速的打量了一番剛坐下的張克楚等人,似乎在想這些人是什麼來頭。
“這地方不錯。”張克楚齜牙笑道。
跛子低着頭,終於收完了桌子上的東西,用胳膊上掛着的一塊髒得分不清顏色的布胡亂擦了擦桌面,一高一低的歪着身子離開了。
“情況都摸清楚了?”張克楚低聲對蘇湛問道。
蘇湛點了點頭,“他們大部分人已經出發去鳳尾島了,別院裡還有二十多個人。”他上次送貨過來之後,便留在了紅港。
“範爺呢?”張克楚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到這邊。
“就在別院裡。”蘇湛說道。
張克楚眯了眯眼。“那還等什麼,回去叫上兄弟們出發。”
夜霧很好的遮掩了路人的行蹤,偶爾犬吠,卻吵不醒宿醉的主人。位於半山上的別院外,漸漸聚集了四十多個人影。
“動手!”張克楚見人已經到位,低聲說道。
由於別院內的大部分人手,已經隨着船隊去了鳳尾島,所以防衛很稀疏,加上有服部寺敏作爲內應,很快張克楚就帶人進了院內,控制住了那些巡夜的人。
範爺是被服部寺敏親自抓住的,這老小子的確非常警覺,然而還是沒能逃掉,他恨恨地瞪着服部寺敏,抖着花白的鬍子惡狠狠地說道:“賢侄這是做什麼?莫非嫌老夫出的價格太低了?你們這樣胡來,壞了規矩,以後還怎麼出貨?”
張克楚冷笑道:“少廢話,捆了帶走!”
出了別院,服部寺敏又帶着張克楚等人撲向另外兩個地點,很順利地把人都抓住了。返回之時,服部寺敏拉着張克楚低聲說道:“大人,屬下有個請求。”
張克楚此時心情大好,笑道:“什麼請求,說吧。”
“屬下那個同鄉是否能帶回克敵軍?”時間緊迫,服部寺敏便直接請求道。
“嗯,沒問題。”張克楚已經知道花子幫了服部寺敏不少忙,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服部寺敏喜形於色,躬身謝道:“多謝大人成全!”
……
三天之前的夜晚,鳳尾島上來了一支船隊。他們從船上運下來很多木箱,堆放在碼頭附近的空地上,點起了好幾堆篝火。島上的守島人只是遠遠的望了望,便縮回了簡陋的木棚裡。“不知道是哪個船主要在這裡倒貨。”有人低聲嘀咕了一句,便又躺下繼續睡覺。
孟西城帶着火槍手們上了島,他佈置好人手,便坐到了一堆篝火旁,耐心地等待着。然而直到天亮之後,約定的人還沒有到來,他不禁有些疑惑,暗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併爲去了紅港的張克楚等人擔憂起來。
到了中午時分,他才終於放下心來,對方的船已經到了島外。
“叔,他們來了。”孟二虎興奮地說道,他這半年個頭又竄了不少,身體越發強壯了,只是臉上的青春痘,讓他看上去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孟西城登上一個高高的土丘,拉長千里鏡向海面上望去,對方來的船有四艘,都是五百料以上的大船,而且看上去人數還不少。
“走吧,看看這幫傢伙帶了多少銀子來。”孟西城微微一笑,帶着二虎等人走下土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