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掠過黑沉沉的海面,掀起巨浪撲打在船身上,激起飛濺的水花。暴雨如注,雨水從甲板上嘩啦啦的流淌,船艙裡水手們奮力壓動木柄抽水,不時有人摔倒在已經沒過腳踝的水中。詛咒聲叫罵聲響成一片,詛咒這該死的天氣,咒罵這沒完沒了的暴雨。
寬大的船尾艙裡,悶熱而潮溼。懸掛在艙頂上的油燈搖搖晃晃,透過玻璃罩射出的昏黃燈光,照在人們的臉上陰晴不定。
達蘭殺奴聯軍自上個月從飛崖島出發之後,沿着達蘭府海域搜索了七八個土人盤踞的海島,除了一個小島上還有幾百個沒有來得及逃跑的土人,其他海島上早已空無一人。不過這種情況在出發之前已經有所預料,所以聯軍上下對此並沒什麼失望的情緒。
然而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卻讓聯軍船隊損失不小,劉振海的長風殺奴軍戰船觸礁,失蹤了十多個兄弟,其他人被聯軍戰船分別救起,劉振海則被救到了勝利號上。
此時,他一臉灰白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彷彿一下老了十歲。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長風殺奴軍已經徹底完了。可是他還有六十多個兄弟該怎麼辦?
“老劉,你也不要太灰心了。”張克楚握着茶杯,對劉振海說道:“雖然船沒了,人還在。只要人在,長風軍就在。”
劉振海苦笑一聲,搖頭道:“船都沒了,人在還有什麼用。”他擡起頭望着張克楚,想說什麼,卻只是長嘆了口氣,又垂下了頭。
“船好辦。你知道上次在飛崖島,我們克敵軍俘虜了四艘海盜船,其中一艘五百料的戰船還不錯,待回去之後,再添置幾門火炮,改個船名,便是你們長風軍的戰船啦。”張克楚笑道:“不過這得算我們克敵軍追加的股份,老劉你覺得如何?”
劉振海搖頭道:“罷了,以後再沒長風軍這一號了。”
“老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克楚皺眉問道。
劉振海佝僂的身子直了直,望着張克楚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平靜:“俺想過了,既然俺沒本事把長風軍弄好,不如就帶着兄弟們加入克敵軍。這次出來俺原本還想着,能多撈些戰功,給兄弟們多分些銀子。不過現在想想,俺還是覺得加入克敵軍更好,不管怎樣,兄弟們也有個着落,俺老劉也能省心了。”
張克楚想了想,對劉振海說道:“這件事還是請再考慮一下吧,最好是問問你那些兄弟的意見。”
“沒什麼再需要考慮的。”劉振海說道:“莫非是將軍嫌棄我們這些老兄弟不中用了?”
張克楚擺手說道:“怎麼會,只是……”
“將軍不用再說了,要是將軍不同意的話,到了下一個港口就讓俺老劉帶着兄弟們離開便是。”劉振海站起身說道。
郭玉郎笑着將劉振海按到椅子上坐下:“劉老哥這是說什麼話?張將軍只是想着老哥組成殺奴軍也不容易,費心費力還要和土人廝殺,今天說解散就解散了,豈不是將心血都一朝付之東流了?”
劉振海無奈道:“你們就別勸我了。”
“既然老劉決意如此,那……”郭玉郎轉過身對張克楚說道:“不妨就答應了吧。”船艙內其他幾位隊官也都勸說張克楚同意。
張克楚原本擔心聯軍剛成立,人心不穩,又沒有經歷過能夠凝聚人心的大戰役,眼下長風軍就要解散併入克敵軍,會讓聯軍其他主將產生不好的想法。不過看來劉振海主意已定,若是再不答應,恐怕就會傷了劉振海的面子,再者說,長風軍六十多個經驗豐富的水手和老兵不收留下來,對於聯軍也好,克敵軍也好,都是很大的損失。
想到這裡,張克楚便答應下來,只是根據聯軍成立時的章程,長風軍解散之後,劉振海便不再成爲聯軍指揮使,對於這一點,劉振海倒是沒什麼意見,他笑道:“俺老劉不過是跟着大傢伙湊個熱鬧,什麼指揮使不指揮使的,不過是個名頭罷了。反正跟着將軍,將軍也不會虧待了咱,是吧?”
張克楚摸着下巴苦笑道:“原來是算準了這個,好吧,不管怎麼說,老劉也是一軍主將,現在主將不做了,就做克敵軍副將吧,這可沒虧待你老劉吧?”
劉振海哈哈一笑,說道:“俺老劉哪兒有能耐做副將。”
張克楚笑道:“你可別再推辭了,一下多出六十多號人,難不成你都想推給我們不管?這也太便宜你了。”
郭玉郎也說道:“是啊老劉,你倒是清閒了,我可就要受累了,這樣可不行。”
見他二人如此說,劉振海也只得點頭應道:“那俺老劉就厚着臉皮答應了。”
於是,長風軍解散,併入克敵軍這件事就算正式定下來了。
待衆人走後,張克楚見郭玉郎皺着眉頭坐在椅中,便笑問道:“玉郎又在愁什麼事?”
“我在想,老劉的兄弟們該怎麼安置。”郭玉郎擡起頭看着張克楚說道:“我知道你讓老劉做副將,一方面是不想讓老劉覺得沒面子,另一方面,恐怕還是爲了他這六十多個兄弟吧?”
張克楚點頭道:“是啊,不管老劉他們的戰績如何,畢竟那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水手和老兵,前些日子跟着咱們克敵軍的兄弟一起訓練,我看戰力還是有的,關鍵是軍紀比不上咱們。也許是散漫慣了,老劉也不曾專門強調過,不過要想把他們融入咱們克敵軍,僅有戰力是不夠的,沒有嚴明的軍紀可不行。”
“方纔老劉推薦的那幾個隊官,我也接觸過,都是性格直爽沒什麼心機的漢子。”郭玉郎說道:“只是咱們該怎麼把他們編入克敵軍呢?是按他們以前的編制保留成隊,還是徹底打散,分散編入咱們克敵軍的各個隊中?”
張克楚想了想說道:“我看老劉的意思,是想讓咱們做主。”
“他未嘗不是想看看咱們怎麼對待他這些老兄弟。”郭玉郎說道:“畢竟是跟着他出來的,若是這件事不處理好,恐怕會產生嫌隙。”
“是啊,玉郎你覺得哪種方式更好些?”張克楚點了點頭問道。
郭玉郎沉思片刻,對張克楚說道:“若是將他們徹底打散,分散編入各隊,即便保留那幾個隊官,也會讓很多人寒心——或許沒有這麼嚴重,但有所預防總是好的,畢竟這是咱們第一次合併別的殺奴軍……”
“嗯,保證軍心穩定是首要的。”張克楚正色說道:“老劉這個人其實沒什麼野心,所以纔會這麼幹脆的解散長風軍,投入咱們克敵軍中。怕的是其他人以爲咱們趁火打劫,畢竟現在聯軍上下一千多人,又是才聯合不久。”
郭玉郎點頭說道:“那麼就保留其原來各隊編制,不過他們原來的隊人數較少,不妨每個隊中再調入幾名克敵軍的老兄弟,一來幫助訓練,二來也能讓他們儘快融入克敵軍中。”
“這些事,等到了下個港口就着手去做吧。”張克楚起身說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找找老衛,這風大雨大的,可別再出什麼事了。”
待出了船艙,剛走出幾步,張克楚便被一陣巨浪淋成了落湯雞,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抓着樓梯欄杆上到了尾樓甲板。此時狂風依舊,暴雨雖小了些,卻還是下個不停。
“老衛!情況如何?咱們的船有沒有什麼損傷?”張克楚緊緊抓着欄杆,大聲對舵位旁的衛安南喊道。
衛安南頂着風雨掙過來對張克楚大聲說道:“還好!只是前帆桅杆斷了,其他倒沒什麼。”
“人沒事就好!”張克楚喊道:“讓兄弟們多加小心!”
“知道啦!大人你就放心吧!”衛安南眯着眼睛說道:“有個兄弟被砸昏了,其他人都沒事!”
張克楚四下望了望,只見海天之間黑沉沉的,唯有閃電劃過天際時,能看到如絲線般的雨水連綿成厚重的雨幕,海面上層層疊疊的巨浪鋪天蓋地而來——然而很快隨着閃電的消失而陷入黑暗之中。
看到這樣的景象,張克楚不由得爲聯軍中其他的戰船擔心起來。
谷成良的忠良軍戰船還好些,都是五百料或五百料以上的大船,孟西城的戰船就慘了點,四百料海船還是修修補補的,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熬過來。其他幾支殺奴軍的戰船也是有大有小,碰到這樣惡劣的天氣,讓人很難放得下心來。
至於天使號,張克楚反倒不怎麼擔心,那艘船在新汴已經拆掉了前樓,只保留了船尾樓,所以不會再產生受風拖船的毛病。更何況克拉克船本來就是爲了商業目的建造的,船艙容積大,橫向穩定性較好,所以張克楚纔會將天使號作爲醫療和補給艦,現在這種情況,實在不用太過擔心。
對衛安南叮囑了幾句之後,張克楚下到船艙裡看了看,見各隊兄弟大多已經入睡,和值守的隊官一起檢查了下防火措施,到醫生艙房中看到被砸昏的水手已經清醒過來,便放心地回到了船尾艙。
“不知道索菲亞在天使號上怎麼樣了。”張克楚沒來由的想到,也許是剛纔看到那個頭破血流的水手,纔會忽然想起她的吧?等天氣好轉之後,得把那個水手轉移到天使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