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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朝廷盛情招待金使,還要派蔡仍帶金使去大宋第一樓樊樓看看,蔡京立即拖着年邁的身體進宮求見趙佶。
趙佶不明所以,不知道蔡京怎麼會突然進宮,但他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將他曾經最依仗的重臣請了進來。
蔡京進入大殿之後,趙佶很快就發現蔡京的腿腳越發的不利索了,便叫小太監拿來了一張椅子給蔡京。
蔡京對此千恩萬謝。
等蔡京坐下了之後,趙佶主動問道:“不知老愛卿進宮,所爲何事?”
蔡京站起身,道:“祖宗之時,對待外國使者禮節都很講究,很有分寸,從不示以華奢,以防激起其貪慾之心。而今,王太宰竟然盛情招待金使,還要帶金使去樊樓。如此下去,國事堪憂啊!老臣冒死進諫,請陛下切莫用佞臣處置軍國之大事啊。”
言畢,蔡京就跪了下去,同時老淚縱橫。
蔡京這番話,讓趙佶意識到他可能犯了一個大忌。
可是——
趙良嗣已經通知金使了,今夜蔡仍就會陪他們上樊樓,木已成舟,已無法挽回,只能引以爲戒,下不爲例。
趙佶說:“蔡太師言之有理,朕知道,這件事他們辦得不甚妥當,對金使禮節過度,超出常規,過猶不及,必有危害。”
蔡京可以說是看着趙佶成長起來的,對趙佶太瞭解了,知道趙佶既然說出這樣的話,那這件事就斷無更改的可能了。
這讓已經無權無勢的蔡京,有些無可奈何!
蔡京只站了一小會,雙腿就抖得非常厲害。
趙佶見狀,道:“老愛卿腿腳不好,無需多禮,有事坐着說就行。”
蔡京感動得又要下跪謝恩,被趙佶一把拉住。
趙佶說:“我們不僅是君臣,還是姻親之家,你我對坐,也屬合情合理。”
蔡京說:“陛下,在這大殿之上,只有君臣,沒有其它,陛下可憐老臣垂死之軀,洪恩賜坐,老臣感激不盡。”
趙佶說:“老愛卿雖已致仕,還依然心憂天下,惦念國事,朕很感動。接待金使之事,朕已明白分寸,請太師勿念。太師畢竟已年近耄耋,今後還是少操勞多保養,頤養天年爲好。”
趙佶話頭一轉,又道:“對了,老愛卿可知茂德和鞗兒那孩子之間出了什麼事嗎?爲何她也跟着崇德和洵德胡鬧?”
趙佶說起這事,蔡京也是苦笑不已,他道:“也不知怎麼了,帝姬自從十一個月前離家搬到大相國寺後面居住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老臣曾問過犬子哪裡得罪帝姬了,可犬子說他與帝姬一直相敬如賓並沒有得罪帝姬的地方,可帝姬就是躲着不見他,後來老臣又讓小妾桃紅去找了帝姬幾次,可她連帝姬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帝姬的侍女給打發回來了。”
趙福金長得天姿國色,溫柔嫺淑,是趙佶一大羣女兒中最漂亮的一個,趙佶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女兒。
蔡鞗小夥子文質彬彬,才華出衆,時任宣和殿待制,他熱愛書法繪畫,很得趙佶喜歡。
趙佶本以爲,這是一段天作之合。
沒事到,他們走到一起,才一年多時間,就出了這樣的事。
趙佶也是頭疼不已!
過了一會,趙佶道:“那等朕忙過這段時間之後,將茂德找來問問吧。”
蔡京跟趙佶聊了很久,才辭別趙佶回到家中。
剛一到家,蔡京就將蔡絛叫來,讓他去請蔡仍。
蔡仍與蔡京一家的關係一直不錯,時不時的就跑來鳴鑾堂蹭飯,與蔡絛的關係更好,蔡絛沒事的時候就會跑去蔡仍那裡轉轉。
蔡京樂於見此,並隱隱將蔡仍一黨劃入了他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這也是蔡京最近又活躍起來了的原因之一。
雖然已經七十大多快八十了,但蔡京復相的心思一直都沒有死,他覺得,他雖然年紀不小,但完全還能再當十年宰相。
如今有了蔡仍的支援,蔡京覺得他已經有了復相的實力。
只不過——
蔡仍和王黼都是支持收復燕雲的,而蔡京是反對收復燕雲的。
這使得蔡仍和蔡京沒能完全聯合在一起。
但是——
因爲蔡仍的權柄越來越重,因爲蔡京手上還有大把人才資源,因爲雙方是親屬關係,雙方的關係還是很密切,嗯……也可以說,蔡京一直在極力拉攏蔡仍。
爲此,在蔡仍招攬文官、文人一事上,蔡京本人和蔡京一黨貢獻不少。
雖說晚上還有要事,但得知蔡京要見自己,蔡仍還是在第一時間過來了。
一見面,蔡仍就親熱的說道:“大伯,您有事找我?”
蔡京笑說:“陪我下一盤吧。”
蔡仍笑道:“正好,小侄的棋癮也犯了。”
侍女拿來棋盤、棋子。
猜子。
蔡仍執白先行。
蔡仍乾淨利索的放了一子。
蔡京見狀,也慢慢放下了一子。
如此你一子我一子大概下了十幾手,蔡京道:“晚上去樊樓招待金使?”
蔡仍下了一子,道:“朝廷希望我震懾一下金使,免得他們得寸進尺。”
蔡京道:“王黼這步走得是對的,既然已經激起了盟友的貪慾之心,就要向盟友展示強大的武力,讓他們即使蠢蠢欲動也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又下了一會,蔡京道:“還要跟童貫繼續爭下去嗎?”
蔡仍的政治敏感度很高,再說蔡仍養了李綱、李光等一大批優秀的幕僚也不是白養的。
關鍵是,蔡仍手上的幾個情報部門也不是白建立的。
雖然蔡仍還不知道童貫和趙佶前兩日深入靈魂的交談,但蔡仍安插在童貫身邊的密探,卻已經將童貫的幕僚給童貫出的主意彙報給了蔡仍,換而言之,蔡仍其實是隱隱約約知道童貫要出什麼牌的,甚至隱隱約約知道童貫要對付自己部分策略。
不得不說,雖然蔡仍這兩三年跑得已經夠快的了,可他的底蘊還是遠遠無法挑戰童貫,要不是出了方臘起義折了近半西軍和勝捷軍一事打了童貫一個措手不及,他甚至連跟童貫叫板的資格都沒有。
更關鍵的是,童貫有兩個蔡仍永遠也無法匹敵的優勢——老和是個太監。
老就不說了,這是蔡仍怎麼都不可能解決的問題。
至於太監,蔡仍總不能爲了跟童貫爭,而自宮吧?
可雖然已經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可能爭不過童貫了,但蔡仍還是堅定的下了一子,道:“爭。”
蔡京什麼都沒再說,只是繼續跟蔡仍下棋。
下着下着,蔡仍沉思的時間越來越多,反觀蔡京,依舊是從容不迫。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蔡京故意佈局。
棋到中盤的時候,黑白子的態勢竟然與現在蔡仍所面臨的形勢差不多。
蔡仍見狀,固執的操控着自己的白子一直往左邊殺,希望能殺出重圍,然後跟遠處自己已經佈下多時的一片白子連接到一起,之後一舉滅掉蔡京的黑子。
可蔡京卻一邊固若磐石的堵住蔡仍左邊的白龍、一邊在右邊尋找着蔡仍的弱點又穩又狠的撕咬着。
廝殺了好一會,蔡仍終於衝出了蔡京的包圍如願以償的跟遠處自己已經佈下多時的一片白子連到了一起。
可蔡仍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爲他輸了——就在蔡仍不顧一切的往前衝的時候,蔡京已經無聲無息的將他殺得片甲不留。
蔡仍看着棋盤久久不語。
不知多久過後,蔡京的聲音響起:“知道你爲什麼會輸嗎?”
蔡仍擡起頭看向蔡京,道:“請大伯指教。”
蔡京道:“欲成大事者,必須牢記四個字。”
蔡仍問:“哪四個字?”
蔡京一字一頓,道:“順勢而爲。”
“順勢而爲?”
蔡仍如夢驚醒!
是了。
一直以來,在蔡仍的心中,趙佶、趙桓父子都是昏庸無能的,趙宋是必亡的,他如果不出手,靖康之恥是必然要發生的。
可現在一想,如果不是趙宋在收復燕雲的過程當中,趙佶君臣屢屢出錯,如果趙佶不是將皇位傳給蠢笨如豬的趙桓,如果不是在金人南下的過程當中趙桓總是戰和搖擺不定,北宋能滅亡嗎?
蔡仍儘量壓下自己對北宋的偏見,然後儘量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
結果,蔡仍很輕易的就得出了一個結論,北宋不該亡,至少不會這麼快亡,也不會亡得這麼恥辱。
實話實說,雖然這些年來趙佶沒輕折騰,可趙宋一朝的底蘊實在是太過深厚了,深厚到,除非趙佶君臣像歷史上那樣在收復燕雲的過程當中不斷犯錯、趙桓像歷史上那樣在匆匆忙忙接替子趙佶的皇位之後一些重要的救國之策均不採納而一些重要的誤國之謀卻又全都採納,剛剛完成蛇吞象將遼國滅掉的金國根本就滅不了趙宋。
畢竟,歷史上,金人南下的最初目的,也只不過就是因爲趙宋屢屢說話不算數又總在其背後搞搞小動作而想給趙宋點教訓,他們最遠大的目標也只不過就是跟趙宋劃黃河而治,後來過黃河,也只不過就是想來耀武揚威一下,打的主意是搶點就走。
是趙桓昏招連出,才逼得金人打到東京汴梁城下,才讓金人夢幻一般的打破了汴梁城的外城,然後兵不血刃的完成了靖康之恥。
而如果趙佶和趙桓不像歷史上那樣昏招連出,哪怕他們只在幾次重大的決策中幡然醒悟,那趙宋可能就不會像歷史上那樣以靖康之恥的形勢滅亡了。
那……如果趙宋不那麼亡,自己怎麼取它而代之,天下人能認可自己這個曾經趙宋的臣子當他們的新皇帝嗎?
逆勢而爲,我蔡仍能推翻趙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