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姓商人頓一會兒,接着講道:“我的報價已經很低了,他說這個報價很有誠意,但會不會採購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這是朝廷做的大買賣,盯着的人很多,想要賺錢,上上下下都得打點好,像這種十萬貫以上的生意,延期兩年付款,就能多賺十幾萬貫,少不得要拿出一成利潤來上下打點一番,想跟朝廷做生意的大商賈很多,跟朝廷搭上關係,以後賺錢的機會更多,拿出一成利潤來疏通關係,完全值得。
還說朝廷組織回易也是第一次,讓利很多,抓不住這次機會,後邊再想跟朝廷搭上關係就難了。讓我好好考慮,如果考慮好了,把疏通關係的錢給他,他打點好關係,就能簽訂契約,要我抓緊時間,茶葉採購量有限,晚了就要被其他商賈搶走份額,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我的茶葉質量很好,報價已經很低了,再出錢疏通關係,基本就賺不了錢,就跟他說種茶、採茶、製茶、儲存、輸運的成本都很高了,花費太大肯定要虧本,生意做不成就算了。他卻說,生意能不能做成,賺不賺錢,還是要看打點的到位不到位,要是能打點到位,九十文甚至一百文一斤收購我的茶葉,也不是問題,關鍵是要先拿出錢來疏通關係。
我遠在漳州,來臨安也沒帶多少錢,他要我先出一萬貫錢打點,出了錢以後還會不會要錢,能不能簽訂契約我都不知道。後面想想這生意可能不靠譜,就離開臨安,準備回漳州,卻在客棧遇到楊大人,又把我帶回臨安來。”
王姓商人講到一半,湯鷽的眉頭便輕皺起來,等講到最後,說老掌櫃要漲價收購茶葉,他忽然雙目圓瞪,變的有些生氣,甚至在心裡怨起他爹來,怎麼就給他找來這麼不靠譜的人。
“湯兄消消氣,人都有貪慾,這也很正常,後面的商品物資採購不要他再參與也就是了。”
楊叢義看着湯鷽臉色變化,知道他現在很生氣,生氣的時候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回易督造處現在等待的商賈還不少,院子就這麼大,鬧起來,收不住,傳出去就會出大問題,最終影響的會是整個回易督造差事。
“王員外,實在不好意思,是我一時不察,差點耽誤了你做生意。既然你現在回來了,如果還有意向,我們接下來先談談採購茶葉的問題。”湯鷽喝了口茶,驅散心裡的悶氣,先把眼前的商人處理好,再找老掌櫃吧。
王姓商人當即面上一喜,道:“多謝大人。我的茶園一年能出蒸茶三百萬斤,八十文一斤,可以全部賣給朝廷,茶園都在漳州附近,走海運半個月就能運到泉州。貨款延期支付,完全沒有問題。”
“現在馬上就到六月了,你的春茶還在?”湯鷽問道。
“不瞞大人,年初接到回易處的採購文書,春茶就沒怎麼賣,一直在倉庫存着。過去買茶的商人不少,但要的量都不大,最多的也不過萬斤,每次還都要談價錢,很麻煩。我就想一次賣給朝廷算了,省些心力。”
“嗯,全年三百萬斤雖然不少,我們也能全部收購,但我還是建議你最好留一些茶葉給其他商人,茶葉全賣給我們,無茶賣給其他商人,很容易造成茶葉價格浮動,價格浮動太厲害,不管是對茶農、茶商、還是百姓,影響都很大。你留下一些茶葉給其他商人,我們收購一百五十萬斤、二百萬斤都行。”
“大人高明,想的深遠。我賣二百萬斤給朝廷,剩下一百萬斤留給各地的老客商吧。我這些茶葉什麼時候可以送到泉州?”
“九月送到,務必要在十月之前。若是回易船隊起航前十天,約定的商品物資不能如數運抵,延期付款就不是未付貨款的雙倍,而是隻比未付貨款多五成,這個問題你要清楚。”
“我知道,到時候肯定是如數運過去。”
“那接下來,我就談談契約。”湯鷽打開箱子,取出一紙契約。
........
契約上的條款不少,一條條解釋明白,也花了不少時間。
兩刻鐘後,價值十六萬貫的採購契約簽訂完畢,蓋上回易督造處的印戳。
茶商的事情解決,楊叢義便帶着茶商離開,該怎麼處理那個老掌櫃,剩下的就是湯鷽的事情,他不好在場,也不好參與。
王姓茶商一次賣掉了二百萬斤茶葉,十分高興,從湯鷽房間裡一出來,就要請楊叢義出去喝茶。
此時已是午時,烈日高懸,出去太熱,楊叢義回來臨安暫無他事,就只等黃大人而已,一是彙報宣威軍之事,一是取錢付款造船,黃大人不知何時會來,他就不好隨便離開,畢竟黃大人出宮一趟也不是很容易。
出去喝茶就免了,也免得落人口實。結果卻是,楊叢義在家請王姓商人喝了一壺茶。
王姓商人很少來臨安,談妥了生意,心情很好,十分健談,跟閒等在家的楊叢義聊的不亦樂乎。
聊着聊着,忽然有個想法從楊叢義腦子中冒出來,他自己現在有官職在身,去見金國使者似乎不太妥當,這王員外既然無事,何不託他去探探口風,若完顏亮是有信之人,就能得到一筆外財,補貼軍用,如果無信,那也就算了,反正去看看,也不會少什麼。
楊叢義當即就編了個故事,說他從小有個朋友,關係很好,宋金議和,淮河以北劃給金國之後,他們基本就沒在見面,前兩年聽說他在北方當了官,更不好見面,如今物是人非,當年臨別時一件信物,也不好一直留着,該還給他了。而他要在回易督造處等個很重要的人,不方便離開,又不知道金國使者什麼時回去,就請王員外幫他把信物帶去金國使者行館,交給金國人,讓他們給朋友帶回去。
王姓商人心情不錯,楊叢義又幫了他大忙,反正閒來無事,去金國行館走一趟,自然是沒有問題,他還沒見過金人,能去看看,也算長了見識,所以當即答應,保證把東西送到。
楊叢義翻出那把用布包裹的鑲金彎刀,連刀帶鞘遞給王姓商人,這是他的一番心意,請他務必送到。
王姓商人將刀包好,又稍坐一會兒就離去,去找使者行館送還信物。
湯鷽的房間裡,此時氣氛壓抑。
四個掌櫃分坐左右,低眼看地,或擡眼望天,一言不發。
湯鷽又左右看看這幾個長輩,五人沉默許久。
“關起門來,不談官民,你們都算是我的長輩,家父請你們來幫我,我很感激,對你們也很信任,你們在做的事,我幾乎從來都沒有過問。但現在出了這等事,我不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不管你們誰收了錢,把錢留下,我就不追究,也不會告訴家父,在家父面前給你們留下顏面,明天一早自己離開回易督造處,回老家去。”湯鷽語氣盡量保持溫和,但房間裡還是感覺到氣氛很冷。
四個掌櫃無言無語,不知道他們中有幾人有問題。
湯鷽又道:“我們做的是朝廷的生意,替朝廷辦事,本身就是有幸,不要再有任何私心和僥倖,不然就會有人找你,到時候就不是我這般好說話,把錢還回來就能了事。”
四人還是不說話,不出一點聲音。
“今天下午休息半天,給你們時間好好想想,想想自己對不對得起我對你們的信任。好了,回去吧。”湯鷽把該說的話說完,畢竟都是他爹請來的人,又在他家做了大半輩子的藥材生意,再生氣也不能把話說的太絕太難聽。
四人相繼起身,開門出去,各自回房,沒有任何交流。
湯鷽坐在那裡,心情糟糕透頂。
看四人剛纔的模樣和態度,明天會怎麼樣,他心裡完全沒底。如果最糟糕的情況發生,明天就會只剩他一個人。若真是這樣,那以後的商品物資採購全要壓在他身上,想想就覺得很絕望。
“楊兄在嗎?”
楊叢義聽到湯鷽在房外的聲音,翻身從牀上坐起,開門迎他進來。
“湯兄,你臉色很差啊。”看湯鷽無精打采,楊叢義頓時就有幾分擔心。
湯鷽進屋徑直坐下,後背往椅背上一靠,閉目不語。
楊叢義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湯鷽,一杯自己拿起:“情況很糟糕?”
湯鷽閉眼回道:“不怎麼好,我沒點明,有私心的,明天自己走。那他們那樣子,估計都不乾淨。物資採購沒有完成,到時候在泉州交割物資也是問題。”
“全都有問題,那倒不至於,一兩個還算是正常。”楊叢義喝口茶,好言安慰。
“誰知道呢,就怕明天走的一個不剩。”
“年初到現在採購了多少物資,你有統計嗎,若是有五十船,沒人也沒關係。至於到泉州交割,完全可以找一批頭腦靈活的夥計,好好訓練幾個月,做物資交割應該可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