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纔剛入夜,雖然天還矇矇亮,但帳篷前早已點上了十餘處篝火,其上烘烤着爲數不多的幾支獵物,那散發在空氣中淡淡的香味,還有軍士們看着那些還不夠塞牙縫的烤肉的無奈的眼神,好像都在向我訴說着一件事——在冰雪未化的時侯狩獵,是一個多麼愚蠢的主意。
是什麼人向我示警呢?我坐在火堆旁百思不得其解。賈似道等人設下的陷阱,自然不是尋常人能夠發現的,而爲我示警之人不但能深息其圖謀,還十分清楚其佈置,連隊中有內奸之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由此可知向我示警之人,很可能在趙昀身邊有眼線,我很自然地便想到了閻妃,但我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若是閻妃,她只需在趙昀耳旁吹吹枕邊風,便是讓趙昀放棄設伏也有可能,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置使大人的意思是前方有伏兵?”鄭清之在一旁不置可否地說道。適才他已藉故將身旁的護衛支走,在那些護衛的心裡,也許會以爲我們這兩個當官的,要獨享這些美味的烤肉了。
“不但有伏兵,而且我等之中還有內奸。”我隨手翻動着火堆上正烤着的幾隻小動物的屍體,心不在焉地說道:“這便是裡應外合了,目的是不讓鄭言活着到達臨安。”
“置使大人多慮了吧!”鄭清之搖頭不信地說道:“如今是皇上要見你,就算誰與置使大人有着深仇大恨,又怎會有膽在此公然伏擊我等?這豈不是與皇上作對?”
“依鄭言之見。”我呵呵一笑,轉身對鄭清之說道:“在前方欲伏擊我等的,不是別人,卻正是當今皇上!”
“是當今皇上?”聞言鄭清之不由猛地一驚,隨後又漸漸平復過來,只聽他冷笑一聲道:“置使大人這是在使離間計吧!老朽雖是不賢,卻還不至於愚鈍到這個地步,大人此計算是白費心機了。”
我無言地搖頭苦笑道:“以大人之才,當知皇上已將鄭言視爲肉中之刺了吧,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有聯蒙攻川之舉了。”
“那卻是以前的事了。”鄭清之皺了皺眉頭說道:“那是皇上受奸臣小人之盅惑而一時糊塗,此次確有誠心與置使大人聯合抗蒙。實不相瞞,自從數月前大宋與蒙古的一戰之後,邊疆之戰況使朝中許多大臣都對蒙古有了怯意,而唯獨只有置使大人能夠連敗蒙軍,是以朝中有許多人都以爲此次與置使大人聯合是利大於弊。”
“既有誠心,爲何還要以翠蓮相脅?”聞言我不由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
“那是當心置使大人不肯前去臨安的無奈之舉。”見此,鄭清之的臉色不由變了變,我在言語中對趙昀的不敬顯然已激怒了這位老懦,但他還是強壓着怒氣平聲靜氣地說道:“臨行之時,皇上還對老朽千叮萬囑,讓老朽以上賓之禮待置使大人,而且老朽也看出了皇上心中的悔意……”
“鄭言卻以爲不然!”此時的我,完全沒有心情知道趙昀是如何耍弄他的政治手腕的,我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鄭清之的話:“自鄭言據西川爲己有以來,皇上一直都有殺鄭言之心,下旨降罪時是如此,聯蒙攻川時是如此,現今還是如此!”
“倘若如此,皇上完全可以待大人至臨安時再動手,又何必多此一舉?”鄭清之脹紅着臉,聲音也隨着他的脖子大了起來。
“那是因爲皇上擔心會激起民憤!”我瞪了鄭清之一眼,暗道這鄭清之之所以能座上那丞相的位置,說不定還真是因爲他是趙昀的老師的原故,否則就憑他這個樣子,如何能擔此大任!不過話又說回來,像賈似道那樣成天都在耍蟋蟀的人都能當丞相,又有什麼人不能當?
“數年來我鄭言的所作所爲,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百姓。”我望了望正發怒的鄭清之,毫不退讓地說道:“是以皇上若是在臨安公然將我下獄或是處死,則必然會激起民憤。這若在平時也許算不上什麼,畢竟朝廷做過激起民憤之事也不在少數。但在這戰爭時期,而且還是在朝廷先敗於蒙古後敗於我鄭言的形勢之下,民憤則極有可能發展成爲難以收拾的民變,這絕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是以皇上纔會想在我等去臨安的途中下手。”
“即便是如此,置使大人不是還有老朽嗎?”聞言鄭清之只氣得濃眉倒豎,他用顫抖着的手指指着我怒道:“老朽已是年過半百,手無縛雞之力,置使大人便是再不濟,也可以老夫爲質吧!”
“以大人爲質,趙昀又何嘗會怕?”聞言我不由苦笑道:“以大人的身份,若大人與鄭言一同出事,只怕朝廷便可安然置身事外了。”
“你、你是說……不可能!”聞言鄭清之的臉色不由刷的一下變得慘白,相形之下,那原本還是白色的山羊鬍,此時也好似變黑了許多。
“大人若是不信,完全可以清點一下所帶的人數。”我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鄭清之糾纏不清,於是便選擇了一種最乾脆的方法。
“清點人數?何解?”鄭清之不由疑惑地望向我。
“很簡單。”我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篝火裡的烤肉上,嘴裡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等並沒有像伏兵們預料的一般中伏,那麼混在我們之中的內奸必會心急,而我等在此狩獵,卻又正好給了那些內奸前去通風報信的機會,到時他們就算遲些回來,或是不回來,也完全可以推說是在山林之中迷了路。若這些內奸不是太笨或是太聰明,他們便會……”
還沒等我將話說完,鄭清之便好像要證明什麼似的,急着轉身就走。
“等等……”我喊住了鄭清之:“若馬耽有在,別使他前去清點人數,此事最好是大人親身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