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刻意追問之下,李金寶終於老淚縱橫地說出事情的經過,那邊李雯雯也早已經以手掩面,泣不成聲。可憐之爲,必有可恨之處,這是江逐流對李金寶的感覺。一個當父親的,因爲濫賭,竟然把女兒的一生都毀了,這樣的罪孽豈是一死就能了之的?當然,對李金寶的感覺還在其次,讓江逐流感覺最震驚的是司天少監邢中和竟然是這麼卑鄙無恥的爲物。當日在邢中和家和他坐而論道,江逐流室的是邢中和的算學造詣和對學問孜孜不倦的追求,他實在沒有想到,一個能對算學抱着如此巨大熱情的人人品竟然會如此卑劣之極。看來,人的學問和品性真的不成正比,一個品性卑劣之人,學問越大,造成的危害也越大。從李雯雯這件事情上可以推斷出,邢中和背地裡爲迎合雷允恭,不一定幹出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呢!那麼眼下李雯雯的事情該怎麼辦?漫說李雯雯聲音酷似杜鵑,和江逐流之間有着一種說不清的緣份,即使沒有這一層緣份,李雯雯是個尋常的女子,這種事情讓江逐流遇到了,他也不能不管啊。可是一旦他要插手這件事情,勢必要和雷允恭和邢中和兩人起衝突。以江逐流的本意,還不想這麼早就和頂頭上司雷允恭起衝突。雷允恭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江逐流若壞了他的好事,那麼以後少不得被穿小鞋。尤其是江逐流負責皇陵修繕,這比不得尋常的差事,雷允恭隨便找個由頭誣陷於他,他項上人頭就有可能搬家。能不能想一個穩妥的辦法,既幫了李雯雯父女,也避免與雷允恭起什麼衝突呢?
江逐流低頭深思半天,卻還是沒有想出什麼穩妥的辦法。罷了!前怕狼後怕虎本來就不是自己的性格,既然決定要幫李雯雯,管他什麼雷允恭、邢中和?即使自己不幫李雯雯,也終究有一天要和雷允恭和邢中和起衝突的,只不過這個衝突來的早晚而已。主意打定之後,江逐流就微笑地對李金寶說道:“這位大叔,一千貫銅錢又不是什麼巨大的數目,何苦要尋死尋活呢?”李金寶抹去眼角處的老淚,嗡聲說道:“不是巨大的數目?這位公子,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可知道,俺老李即使把嘴縫起來不吃不喝乾上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嫌夠這一千貫呢!這可讓俺怎麼辦啊?俺真不是人啊!“說着李金寶眼淚又下來了。李雯雯在一旁嚶嚶地哭泣,其狀更是可憐。江逐流呵呵一笑,說道:“一千貫對大叔來說,可能是一筆巨大的數目,可是對我來說,不過是筆小錢而已。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今日既然救了你一命,也算緣份,若是再讓大叔因爲這一千貫去尋短見,豈不是糟蹋了這一份緣份嗎?好了,大叔你打消尋死之意吧,那一千貫石料錢,我替你出了。”
“什麼?”李金寶乍聞此言,先是驚喜,旋即又懷疑,不可能吧?這一千貫即使對大富大貴之家來說也不是筆小數目,這位年輕公子平白無故的爲什麼要拿出這筆鉅款?莫非他憑白消遣自己?見李金寶用充滿疑慮的目光望着自己,江逐流就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於是他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兩張錢引遞給李金寶。“大叔,這是本朝最大的兌換鋪金必昌開出的錢引,共一千貫,你現在就可以把他收下。”李金寶望着江逐流手中的錢遲疑了一陣子,終於伸手從江逐流手中拿過那兩張錢引。他拿着錢引湊到桌前的油燈下觀看,只見兩張錢引上都印有金必昌名號,注有金必昌的標記,錢引的正中,則用隸書端端正正地寫上“當錢五百貫”五個大字。這兩張錢引紙質精美,印刷精良,絕對是一般人所能仿冒出來的,李金寶當下就能斷定,這兩張錢引是金必昌開出的無疑。
“雯兒,別,別哭了!”李金寶驚喜交加,他快步跑到垂首哭泣女兒面前,把兩張錢引展示給她看:“看,這位公子給了我們一千貫,你再也不用擔心嫁給那個老太監了!”李雯雯在旁邊也聽到了父親和江逐流的對話,但是卻不敢相信江逐流會真的拿出一千貫來。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憑什麼爲她家拿出這一千貫巨資?真到李金寶把兩張錢引遞到她面前,她才相信這是真的,這位年輕的公子不但救活了她父親,還真的拿出了一千貫給父親。不用嫁給老太監了!李雯雯心中一塊大石頭立刻被搬去,她擡起頭用紅腫的眼睛充滿感激地望着江逐流,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李金寶見女兒止住了哭泣,這才又轉身蹬蹬幾步跑到江逐流面前,噗通一聲給江逐流跪下:“大恩公,你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你這一千貫可是救了我老李家兩條性命啊!”說話間李金寶已經梆梆梆地給江逐流連磕三個響頭。李金寶說的不假,沒有這一千貫,他不但會因爲無法面對女兒自殺,而以雯兒剛烈的性格,也一定會寧可尋短見也不會嫁給那個老太監的。江逐流連忙把李金寶拉了起來:“這位大叔,你千萬勿行如此大禮,我承受不起!”江逐流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不過,這一千貫我也不是白送給你的,我這裡還附帶一個條件……”李金寶頓時緊張起來,他瞪大眼睛對江逐流說道:“這位恩公,你提什麼條件都可以,只要不涉及我家雯兒,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言下之意,是怕江逐流打他女兒的主意。
江逐流頓時笑了起來,“呵呵,大叔,你放心,我已經有妻室,斷不會對令媛有非分之想。我的條件就是,這一千貫只是暫借給你渡過難關的,你必須要還我。”李金寶一聽江逐流不是和那幫畜生一樣打他女兒的主意,頓時放心不少。不過這一千貫要讓他還來,可是要頗費一番時日啊,縱使他豁出老命的幹活,恐怕也要還上一二十年了。“恩公,不是俺老李不願意還你這筆錢,只是老李收入有限,這一筆鉅款讓老李還起來,不知道要還幾十年。”江逐流搖頭一筆,道:“無妨,只要你賣力幹活,每年定期還我,總是能還清的。怕只怕你嗜賭如命,把平日裡賺的錢又投到賭場上去了,這樣下來,你一輩子也還不清我這筆錢。”李金寶老臉臊得通紅,他大聲向江逐流表白道:“恩公,你放心,經此一事,俺老李說什麼都不會再去賭博了。若是,若是俺再去賭博,不勞別人說俺,俺自己就拿斧頭把俺的手剁下來!”江逐流搖頭微笑道:“大叔,不是我信不過你,很多賭徒輸光了家當之後,也是後悔的要死要活的,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只要手中有幾個活錢,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跑去賭博去了。所以,現在大叔你對我發下這個毒誓並沒有用。好了,我先問大叔一個問題,你平日裡做石匠替人開採石料,若是不去賭博,除去家用,一年還能落下多大銀錢?”李金寶囁嚅半天,說道:“若是不去賭博,除去家用,我一年差不多落下五十貫銀錢。”平常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在地裡侍弄莊稼,若是年景好,除了顧住一家人的吃喝之外,能落下一貫兩貫銅錢都是好的,若是年景不好,別說落不下銀錢,恐怕連吃喝都成問題。現在李金寶靠替人開採石料,一年下來能落下五十貫錢,已經是相當不錯了。若不是他嗜賭如命,李家也是小富之家,豈是現在這般光景?江逐流點了點頭道:“這樣好了,大叔,我正好也替人修繕陵墓,手下缺少一個懂得采石、雕刻石料的貼心之人。大叔既然是鞏縣有名的石匠,那麼在經驗技術方面應該強過一般石匠很多。我的意思是,大叔能不能到我手下幹活,替我監督其他工匠,防止他們糊弄於我。至於工錢,除了負責你一家吃喝開銷之外,每年給你一百貫銅錢。你整日在我手下幹活,有其他人幫我監督着你,也防止你把工錢拿去賭博,這樣只要十年光景,你就可以把欠我的這一千貫都還清楚了,你看這樣可好?”江逐流這次幫了李金寶,就徹底得罪了雷允恭和邢中和,這次去永安縣皇陵,裡面全部都是丁謂、雷允恭和邢中和的人,江逐流沒有一個心腹之人。若是有人搗鬼,江逐流也無從知曉。現在李金寶既然是個方圓聞名的老石匠,那麼替江逐流在工地上把一把關應該絕無問題,這次自己幫了他這麼大的忙,他又和雷允恭、邢中和有仇,到了皇陵之上,除了死心塌地當自己的心腹外,還有其他出路嗎?至於說那一千貫錢,還與不還,江逐流確實是不在意的,只不過拿這個做爲一由頭拴住李金寶,讓他爲自己賣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