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危矣!這句話若是旁人聽了,恐怕都會叱喝達奚嵩胡說八道,但聽在楊戈耳中,卻是悚然一驚,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句話絕非危言聳聽。楊戈可是心裡如明鏡一般,不說前面的五胡亂華,即便是歷史發展到後來,也沒能擺脫了亡於蒙元的厄運,乃至後人發出了“崖山之後無中國”的論調。即使後來大明朝逐走了元人,再建華夏,過了數百年之後,再一次被滿清滅亡,落入了韃子的奴役。
雖然有一種論調宣稱,這是中華大一統,元人和清人也是華夏民族的一份子。但事實就是事實,不可避免的就是,當時的中國大地,是被異族所統治的。至於之後的民族融合只能證明我們漢家文化的優越性,讓那些蠻族中的有識之士傾倒在漢家文化的魅力之下,從而形成了華夏文明。
草原遊牧民族的危害性,可見一斑。而這位達奚嵩,居然預見到這一點,楊戈不得不暗自佩服。
“大人既然如此說,可有什麼高見?”楊戈頓時收起了對這位文弱書生的輕視,恭恭敬敬的問道。
達奚嵩嘆了口氣,凝望遠處,緩緩而言:“從古至今,草原大漠上的這些遊牧民族,始終對我漢家江山虎視眈眈。昔年漢武帝衝冠一怒,霍去病兵戈萬里,消滅了匈奴,可謂壯哉!但其後卻連綿戰亂,讓這些遊牧民族休養生息,轉眼間捲土重來。五胡亂華,又死了多少漢家男兒。而如今我大隋一統江山,氣吞萬里如虎,四方蠻國無不爭相進貢。可惜啊,可惜!”
楊戈聽他頗有感觸,也不敢搭話擾了他的思路,靜靜的立在一旁傾聽。
達奚嵩微微搖頭,話語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對付遊牧民族,從古至今,無非是打和兩種策略。但這草原上,除了一個,很快又來一個,除之不盡,殺之不絕,難啊。至於和親一道,懦夫所爲罷了。如今聖上命我等出使突厥,恐怕也是爲了下一步的戰爭做準備的。可憐了這邊境的百姓,始終是生靈塗炭,難以逃此厄運啊。”
楊戈聽他語氣,似乎對楊廣頗有不滿,有心點撥兩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轉個話題問道:“大人,莫非除了這打和兩種途徑之外,就沒別的路子了麼?”
達奚嵩正要搖頭,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人。“楊將軍,其實在你麾下有一個人,他父親名震突厥,聲名也不弱於我父的。”
“長孫無忌?”楊戈脫口而出,隨即想到了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似乎早年一直在邊境鎮守,終其一生,少有突厥人前來進犯,或許另有良策?
“不錯,正是長孫晟!他曾向先帝提出‘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的策略,從突厥內部瓦解分化之,是故突厥才成了東西兩部,整日消耗於內鬥之中,再無能力進犯中原。可惜的是,自長孫晟去後,再無人能擔當重任!”
楊戈看着達奚嵩,突然笑道:“大人,既然深知箇中方略,何不學長孫大人,也做一個名震草原的守護人!”
“守護人?哈哈,說的好啊!”達奚嵩語聲有些發顫,但隨即自嘲道:“楊將軍,莫不是拿我說笑吧。我一個文弱書生,哪來的這般本事,不過是口頭談兵罷了。”
楊戈卻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大人,鮮卑族現在還有麼?”
達奚嵩一怔,隨口道:“自然還有,像宇文大人,不就是鮮卑族的破野頭麼?呵呵,朝中大臣,鮮卑血統的可不在少數,怎麼,將軍此言何意?”
楊戈聳聳肩膀,笑呵呵的道:“若是再過上三五十年,這些大臣還會自稱鮮卑族麼?”
達奚嵩愕然一愣,隨即醒悟:“自然不會。我漢家文化源遠流長,要不然北魏孝文帝也不會下令全民族學習漢文化並與漢族通婚,幾乎達到全盤漢化的程度。延至今日,箇中翹楚無不以漢人自居。想來過上數十年,這鮮卑族也就不復存在了!”
“沒錯,我漢家文化的魅力正在於此,大人可曾想過,若是將我漢家文化傳播到草原之上,又會如何?”楊戈突然想起了後世西方文明與東方文明之爭,不就是被人指責成文化侵略麼?呵呵,現在要是也來一場針對草原的文化侵略,又會如何?
達奚嵩似乎有些明悟,喃喃自語道:“到草原上傳播我漢家文化?對那些未開化的蠻族宣揚王道,這能行麼?”
楊戈哈哈大笑:“大人無需多慮。其實那草原王族,對我中原絲綢茶葉瓷器等無不垂涎欲滴,這不也是一種宣傳麼?我們所要做的,無非是將這種輸出做的更加主動些,更有選擇性,讓那些草原牧民慢慢習慣了我中原文化,呵呵,等從裡到外都變成了漢人,我們還用的着擔心麼?”
達奚嵩也笑了起來,儘管他心裡也有些心動,但始終覺得楊戈此言未免太過天馬行空,並沒有完全放在心上。而楊戈也並不急於求成,只要將這顆種子播下,適當的時候添些水分,自會有所收穫。
兩人談得興起,左右親衛也稍微後撤了幾步,並不來干擾兩位大人的交流。又過了片刻,驍果軍已是緩緩跟了上來。眼見得天色已晚,楊戈下令,就地紮營,今晚就在此處歇息了,待明日再進太原城。
一切安排妥當後,楊戈帶着王伯當胡刀兩人巡視全營。這次只帶了千餘驍果,洛陽城還留守了一半多。而陳智略與樊文超兩位別將卻因此找了個藉口,並沒有跟隨出行。楊戈也不勉強他們,這次塞外之行,恐怕兇險不少,少了他們兩人掣肘,倒也省了不少心思。
經過這兩個來月訓練,驍果軍已是牢牢的被楊戈掌握在手中。不過爲了萬全之計,楊戈還是將謝英超和公孫武達留在了洛陽,再加上沈光一向與自己交好,還有裴世矩的庇護,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正在巡營時候,突然胡二牛匆匆走了過來,湊到楊戈耳邊低語道:“將軍,外面有人求見,自稱是春雨樓的人。”
楊戈心中一動,嘴角浮出了一絲冷笑。這幫人來的可真夠快的,這邊剛剛紮營,那邊就得到了消息。哼哼,看來這驍果營中,恐怕也有一些春雨樓的奸細。
等他帶着兩人回到自己大帳內,來人早已等在一旁。眉清目秀,乍一望去還以爲是個翩翩書生。但細細看去,在他一雙眸子裡面,一絲寒光依稀可見。
“你是什麼人?來此何事?”
楊戈嚴厲的話語並未讓那年輕人嚇倒,反而仰頭笑了起來。“素聞郎將大人是虎膽雄心,怎麼卻沒有一絲肚量麼?連張椅子都沒有?”
眼見得這年輕人毫不畏懼,楊戈的眼角浮出一絲笑意:“呵呵,看來還真是我有些小家子氣了,來,請座!”
雄闊海搬過一張椅子,放到了年輕人後面,粗粗的嗓音隨即響起:“請坐吧。”那年輕人見這椅子不當不正的擺在中間,倒是有些別樣的味道,面色一變,冷笑一聲卻不肯坐下。
楊戈衝着雄闊海使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兩隻熊掌般的大手已是往年輕人肩頭摁了下去,嘴裡面還不依不饒的叫道:“將軍請你坐下,莫非還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麼?”
那年輕人見雄闊海要用蠻力使自己屈服,自持武力過人,也不甘示弱,馬步扎穩,就要與雄闊海分個高低。沒想到還沒堅持片刻功夫,就覺得渾身發虛,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已是坐了下去。
“哎,這就對了。自個要了椅子又不坐,消遣我不是?這坐的穩穩當當的,多好!”雄闊海的俏皮話氣的那年輕人面皮漲的通紅,偏偏又不是人家對手,恨恨的對楊戈道:“郎將大人,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麼?”
楊戈哈哈大笑:“爾等脅從春雨樓,意圖不軌之事,還想被當成座上嘉賓麼?你還不從實招來?”
那年輕人臉色變了數變,眼睛中透出兇光,卻又看到旁邊雄闊海等人虎視眈眈,突然放聲大笑:“郎將大人,這玩笑開得過了吧。笑語提起大人時,可是欽佩有加。即便義父他老人家,也對將軍頗多讚譽。現在看來,卻是少了一樣:恐嚇。”
楊戈與他凝視了片刻,突然面色一緩,笑了出來:“果然好膽色!既然你與笑語相熟,那也不是外人了。方纔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那年輕人這才暗暗吁了口氣,放下心來。也不敢再妄自託大,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在下蘭陵蕭平,奉義父王頍之命,特來叩見大人!”
“蘭陵蕭平?”王伯當脫口問道:“你與蕭摩訶老將軍是什麼關係?”
蕭平語帶恭謹,回答道:“正是先祖父!”
早期歷史上的四大文明,均被草原遊牧民族多次毀滅。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以及與她們有繼承延續關係的波斯、希臘、羅馬等次生文明自不待言,中華文明一亡於蒙元,二亡於滿清,也可以說被滅亡,只不過是比其他三大文明晚了一千多年,而正是這可貴的一千年時間,使華夏文明發展得成熟而強大,足以抵禦蠻族文化上的侵蝕,所以在歷史上評價說華夏文明是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
而時間因素只是其一,更爲重要的是,華夏文明傳承的歷朝歷代都在大力地實施積極、正確的民族政策,遲滯了蠻族的衝擊,爲華夏文明的存續作出了各自的貢獻,而沒有像其它文明一樣一戰而亡。
這種政策主要包括三條:文明傳播、戰和策略、經濟交流。歷史上漢帝國消滅匈奴,隋唐擊敗突厥,宋朝聯金滅遼、聯蒙滅金,明代的北伐都是經典的戰爭政策;而拓展西域,招降烏恆,平定羌地,衛霍北伐,班超定西域、竇融據河西,唐太宗擊敗薛延陀,張議潮收復涼州、藍玉勒燕然……,以及荒服政策、和親政策、六(四)夷館政策、屬國政策、內遷歸化政策……等,正是這些積極政策的實施,使得華夏文明得以惠澤草原,古語叫大漠南北“同霑王化”,使得草原蠻族傾倒在文明之下,甘心世世“做天子一犬,爲天子守吠北門”。
當年橫行歐亞的匈奴人、阿哇人、突厥人、蒙古人,大多是中國人的手下敗將,而且他們西征的同時,在文化和組織上或多或少地帶着華夏文明的印記,都起着將中華文明向西方傳播的信使作用,甚至有的竟然冒中國之名進行西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