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霸道和侍衛們發足狂奔,在他們前方几十步外,黑筆人和他的親衛們跑得更快。?~
阿舅軍剛剛抵達這裡,剛剛埋鍋造飯,正在安營扎察,哪料飯還沒有進嘴,營帳還沒有豎起來,報警的鳴鏑就在夜空厲嘯而起,驚心動魄,讓人無暇多想,掉頭就跑。
這是習慣了,義軍每每碰到官軍的清剿部隊,都是聞風而逃,絕不會不自量力與其正面對決。雖然這一次與往日大不相同,豆子崗一帶的各路義軍全部聚集到了一起,但自信和勇氣需要在一場場的勝利中培養,而義軍缺乏的就是勝仗。本來這一次上上下下做足了準備,誰知最後時刻,還是功虧一簣。
爲什麼離開精心準備的大柳集戰場,匆匆忙忙趕到將陵城外,將士們當然是一肚子疑問,不過相比飢腸轆轆的肚子,大家更關心晚上的食物。義軍糧食嚴重不足,不打仗的時候一天一餐,打仗的時候一天兩餐。今天要打仗,上午吃了一頓,晚上還有一頓,但經過幾十里急行軍的消耗,所有人都餓得兩眼發黑,所以到了將陵城外,大家往地上一坐,就等着吃飯了,所謂紮營不過是虛應故事。不吃飽哪來的力氣?沒有力氣如何紮營?各級軍官心知肚明,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不近人情地逼着士卒們幹活。
然而,阿舅軍的災難突然降臨,不期而至。
鳴鏑一響,報警一起,首先逃亡的就是老弱婦孺。老弱婦孺跟着義軍大部隊維持生存,義軍到哪,他們到哪,至死都要與親人在一起。遇到危險情況,老弱婦孺率先逃亡,這是求生的唯一途徑,生死存亡時刻,全靠兩條腿了。
偏偏今日報警之刻正是阿舅軍飢腸轆轆、精疲力竭甚至連營察都沒有紮下之時將士們既沒有力氣打仗也沒有柵欄壕溝和鹿砦做爲防禦,那還打什麼打?一如既往,跑吧,乘着還有些力氣,能跑多遠算多遠。?~
這一跑,頓時炸了鍋,阿舅軍突然崩潰了,成千上萬的人瘋狂叫喊着,狼奔象突而走。
黑氅人和他的親衛們剛剛跑到營地,就被逃亡的人潮淹沒了瞬間失婁了方向,只能隨波逐流,跑到哪算到哪了。
劉霸道和侍衛們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已經難以支撐了,但背後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戰馬的嘶鳴聲清晰可聞,連天而響的大角之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人未到,馬未近,但血腥的殺氣已經洶涌而至逼得劉霸道和侍衛們爆發出了所有的潛能,亡命狂奔。
就在這時他的長史和幾個屬下騎着馬,帶着侍衛,匆忙尋來。劉霸道上了馬,一顆心稍稍落地,但看到崩潰的阿舅軍,看到龐大的火星雲在自己眼前突然碎裂,轟然炸開,如狂風中的落葉一般四散而去,他痛苦悲憤,無助,絕望到了極致,雄心壯志更是在這一刻被無情擊碎。
號稱十萬的阿舅軍,整整有五千精壯之士的阿舅軍,縱橫於永濟渠和大河之間的阿舅軍,爲了這一仗精心準備了十天花費了無數心血的阿舅軍竟然一箭未發就轟然崩潰了,被至今還沒有看到身影的禁軍龍衛,被一羣騎着戰馬的西北人,被轟隆隆的如驚雷般的戰馬奔騰聲嚇跑了崩潰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事?劉霸道擡頭向天,望着那一輪皎潔的圓月忍不住仰天怒嚎,爲什麼?上蒼,你的眼睛瞎了嗎?你還有公正和良知嗎?你的正義在哪?你幫助殘暴者屠殺無辜,你助紂爲虐啊!
“西北人……“……那名白衣長史突然手指遠處,駭然驚呼。
劉霸道猛然回頭。黑暗中,一道閃電破空而出,一匹紫驛餾如燃燒烈焰衝出了黑暗,一個銀甲騎士倒提長刀高踞馬上,氣勢洶洶地殺了出來,最爲醒目的就是他臉上的金狼頭護具,在銀色月光的沐浴下,金燦燦,發出一股凜冽的王者霸氣。
“轟…“……一隊騎士緊隨其後,從黑暗裡衝出,居中者黑甲黑鎧,一張黑色狼頭護具在月光下陰森奪目,殺氣騰騰。
西北狼,金狼頭,伽藍,他是伽藍,他就是禁軍龍衛的統帥伽藍。
“走走走……“……長史一拳砸到馬背上,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快走,快……“……
劉霸道一鞭抽下,戰馬吃痛,四蹄騰空而起,如電射出,“散開,散開,快散開,分開走。”
一羣人四散而逃,或打馬疾馳,或放服狂奔,很快沒入黑暗,混入人潮。
阿舅軍崩潰了,就像大漠上遇襲的虜族部落在突如其來的攻擊面前,因爲措手不及,因爲毫無準,因爲弱者求生的本能,瞬間就崩潰了。
河北義軍終究是鳥合之衆,終究是一盤散沙,終究是一支沒有經過殘酷的戰鬥錘鍊的農夫,尤其在現階段,它終究還是山東世家權貴用來進行政治博弈的工具,它的實力非常有限,它的武力更是不堪一擊,所以西北人利用自己豐富的戰鬥經驗,尋到一個合適時機發動了一次突然襲擊,尚未交手便把他們摧毀了。
是不是追上去血腥屠殺?
伽藍沒有絲毫猶豫,手中長刀再舉,追上去,殺,肆意攻擊,血腥屠殺,徹底推毀敵人,從心理上徹底推毀他們。
月光幫助了西北人。
月色雖然朦脆,但眼神犀利的西北人還是能分辨出哪些人是阿舅軍主力,哪些是隨軍的老弱婦孺。一般來說,老弱婦孺的奔跑能力非常有限,而且因爲宗族親人的關係還喜歡成羣結隊互相幫扶地跑,結果很快就跑不動了,攻擊方第一個追上的對象肯定是他們,而他們會自覺地聚集到一起,無助地等待死神的降臨。而青壯氣力悠長,可以跑出很遠的路,且是四散而逃,以便儘快擺脫敵人的追擊,最大程度地獲得生存的機會。
西北人追上了老弱婦孺,不做任何停頓的飛越而過,接着就對阿舅軍的逃亡主力展開了瘋狂追殺。
西北人的三個旅各自密集結陣,以第一旅爲鋒矢,第二旅和第三旅的兩翼,雁行攻擊,所過之處,屍橫遍野,人頭滾滾。
西北人突然發動襲擊,阿舅軍猝不及防之下轟然崩潰,這一突發戰況迅速傳遞到其他義軍。
距離阿舅軍最近的郝孝德和劉黑目的平原軍,還有格謙的燕軍。這兩軍幾乎與阿舅軍同時抵達將陵城外,將士們也在埋鍋造飯紮營立帳,哪料到戰事突起,阿舅軍尚未交戰便崩潰了,局勢驟然逆轉,且根本沒有挽救之可能。
郝孝德和劉黑目沒有絲毫猶豫,各自帶着人馬急速撤離。平原軍跑得快,燕軍跑得更快,格謙的紮營地點本來距離將陵城就遠,所以他接到消息就跑,而且是直接向豆子崗方向跑。這仗已經打輸了,損失有多大難以估量,雖然河北義軍在人數上佔有絕對優勢,但各軍各懷心思,各自爲戰,在突遭襲擊後,首先想到的就是自保,都會急速撤離,而不會去救援阿舅軍,這樣一來局勢就更加惡劣了。
果然,伽藍敏銳地估計到了這一點,在重創阿舅軍主力之後,果斷改變方向,向其他義軍發起了攻擊。你既然撤,士氣已喪,軍心已失,哪裡還有反擊之力?你雖然逃得快,但兩條腿的人豈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更何況我還有副馬,可以長時間保持體力,保持速度,所以,你的人頭就留下吧。
西北人在沒有任何阻力的情況下,展開了馬軍的速度優勢,所到之處,推枯拉朽,擋者披靡。
一個逃,一個追,一個四散而逃,一個四面追殺,不知不覺就奔跑了三十餘里,逐漸接近了安德城。
安德城外,李德逸、高開道、石抵闌等義軍首領正在商議明天兵分兩路的事情,打算明天一路去支援將陵城,一路繼續包圍安德城,哪料斥候突然飛奔而至,傳來驚人消息,義軍在將陵城外遭到了妻擊,各路義軍全線潰敗,很多義軍逃兵正在向安德城狂奔而來,而西北人尾隨追殺,距離安德城近在咫尺了。
李德逸等人根本不相信。劉霸道所率的義軍聯軍人數最多,精壯主力多達一萬餘人,一支三百騎的西北馬軍就算武力超凡,也不可能擊潰他們,這其中肯定有原因,或許是遊元和崔遜召來了更多的援軍,或許高雞泊的高士達和竇建德渡河南下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狡詐的張金稱突然出現了,在黑暗中給了毫無防備的豆子崗義軍以致命一擊。
這時候猜測義軍戰敗將陵的原因沒有意義,要馬上出兵反擊,先把追來的西北人擊退了,然後收攏逃亡士卒,重振各軍。
李德逸匆忙集結軍隊,正要出戰,卻接到高開道、石抵闌倉惶撤離的消息,緊接着王端也撤走了,最後左君行和左孝友也撤離了,就剩下李德逸這支阿舅軍了。李德逸氣得破口大罵,無奈之下,只好掉轉方向,向豆子崗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