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圓月徜徉在璀璨星河中,散發出聖潔而祥和光芒,一望無垠的平原沐浴在朦脆月色下,仿若技上了一件銀色畫帛,露出它寧靜、淡雅而慵懶的迷人面容,若有若無的淡淡霧靂在涼爽而清新的夜風吹拂下嫋嫋婷婷,給人一種夢幻般的迷醉,不知不覺便沉浸在空靈和靜謐之中,留戀於無限遐思。
劉霸道踩着鬆軟土地,謾步在幽靜月色中。白色長袍撫過雜草野花,厚重大氅在地上留下一道拖曳痕跡。雜草在他的背後搖晃着,頑強地挺直身軀,野花殘碎掉落,只能無語凝噎。
一個灰袍人緊隨其後,寬大的黑氅掩蓋了其身形,連接在黑氅上的風帽更是將其鬚髮臉龐統統包裹,只有一縷長鬚在風中飄拂,尤添了幾分神秘。一隊黑衣侍衛四下散開,尾隨於後,悄無聲息,就如黑暗中的幽靈。
到霸道停下腳步,轉身望向身後。遠處黑暗中燈火閃爍,風中隱約傳來人喊馬嘶的雜亂之音。那是他的軍隊,從大柳集匆忙趕來,正在紮營。
聽到斷續傳來的嘈雜聲,劉霸道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再掀波瀾,怒火難以遏制地噴涌而出。前段時間爲了吃下禁軍龍衛統這塊“肥肉””自己可謂彈精竭慮,想盡了辦法,不但把豆子崗一帶的各路義軍全部拉到了一起,還數次派人北上與高雞泊義軍進行協商,甚至做好了更進一步的準備。”吃下…”龍衛統,有了幾百匹戰馬,阿舅軍就可以做大做強,自己也可以據地稱王了。
冒着生死族滅的危險揭竿而起,目的是什麼?當真是爲了求公平,均貧富?自己有田有地,有權有勢,通吃黑白兩道,就算河北爆發了天災**,難道還餓死了不成?不過是借勢而起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就像漢高祖劉邦,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位至中土人皇。退一步說,就算做不了人皇,也要做個權傾天下的宰執,就像當年神武皇帝高歡一樣,主宰天下命運。到那時,權力和財富盡在掌控之中,自己還會低聲下氣地攀附大世家大權貴?還會任由關隴人吃山東人的肉喝山東人的血極盡壓榨之能事?
西北人,龍衛統六七百匹戰馬,**的實力,令人垂涎三尺價的獵物,只要吞到嘴裡,自己的未來就會發生天翻覆地的變化,所以不容有失,爲此自己向各方做出了妥協,爲此自己設下了一個天衣無縫的陷阱,誰知最後一刻,功虧一簣怎不讓人捶胸頓足怒火中燒?
郝孝德,到黑目。
一想到這兩個人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平原劉氏是河北冀城劉氏的分支,兩家血脈相親,雖然自家興旺,劉黑目卻是家道中落,不相往來,在黑道生意上更是屢起衝突,但不管怎樣大家都是劉氏子弟,值此關鍵時刻應該信守諾言齊心協力誰料劉黑目竟然背信棄義,背後下黑手。
西北人爲何突然掉頭殺奔將陵城?爲何對義軍部署如何清楚?都是因爲劉黑目獻了一個反間計,高泰再奔禁軍,向西北人出賣了義軍。?~劉黑目爲什麼要這麼做?原因很簡單,雖然獵物大家一起打,但最大一塊肥肉肯定會落在實力最強的阿舅軍手上。阿每軍吃下了“肥肉””實力更強其他各路義軍只有歸附,這一歸附,軍權就要上交,如此一來各路義軍首領不但失去了軍隊更有可能失去生命。
這是最直接的利益之爭,還有更深層次的就是豆子崗和高雞泊兩大義軍之爭。平原郡處在高雞泊和豆子崗之間郝孝德和劉黑目,還有杜彥冰和王瑞,這兩支義軍有一定的獨立性,向北可以投奔高雞泊,向南可以依附豆子崗。高雞泊義軍首領以清河人爲主,豆子崗義軍首領則以渤海人爲主。劉霸道起自豆子崗,卻是平原人,因爲這一點,影響到了劉霸道對阿舅軍的控制,所以劉霸道理所當然結盟平原郡的義軍首領。平原郡義軍兩不得罪,與兩地義軍都結盟,左右逢源。既然左右逢源,其首要目的當然是增強自身力量,假如自身實力不濟,誰與你結盟?早把你一口吞了。
現在郝孝德、劉黑目、杜彥冰和王瑞正在幫助豆子崗圍殺官軍,一旦劉霸道打贏了,就此稱雄河北,他們怎麼辦?只有改做小弟。改做小弟是沒有人身和利益保障的,更重要的是,豆子崗和高雞泊之間必然爆發衝突。河北只有一個老大,河北義軍也只有一個最高統帥。這一打,自相殘殺,便宜了誰?改天換地的大業尚未成功,內部就自相殘殺了,豈不是自尋死路?所以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維持鼎立的局面,這樣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各部義軍纔會結盟,聯手抗敵。一旦陷入內亂,不要官軍討伐,自己就把自己打敗了。
從這個角度考慮,就不難理解郝孝德和劉黑目爲什麼要“逼…”走高泰,爲什麼要兄弟反目了?這可不是爲自己留一條後路,而是爲了夾局,爲了避免河北義軍的內訌,爲了在未來一段時間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共抗官軍,把改天換地的大業進行到底。
劉霸道要稱王稱霸,要統一河北各路義軍,唯有把河北義軍的力量集中到一起,才能在軍事力量上實現突破,繼而才能進一步推動大業的發展;郝孝德和劉黑目卻要做“諸侯””滿足做一方老大,沒有信心和勇氣挑戰和對抗帝國,更不想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成爲帝國首要打擊的對象。一個志向高遠,氣魄雄渾,一個胸無大志,謹小慎微,其想法和目標當然懸殊巨大。
“你已經看到了……”劉霸道強忍怒火,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痛心疾首地說道,“最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白白錯失了。”。
藏在黑氅裡的人無奈嘆息,“時間越來越緊了。到了月底,皇帝就會渡過遼水,不出意外的話,兩個月後大軍將抵達平壤城下”留給我們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多月了。…”
劉霸道沉吟半晌”問道,“能否先給某一些糧食和武器?…”
“安德公,糧食和武器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人,是軍隊……”黑氅裡的人聲音低沉而緩慢,透出一股倨傲之氣,“你必須利用眼前這個機會,先行控制更多的軍隊。”。
“沒有糧食,如何供養軍隊?沒有武器,又如何去攻城拔察?…”
“再等一等。時機一到”永濟渠就是你們的。黎陽有糧食,有武器,東都的糧食和武器就更多了,但如果沒有軍隊,一切皆無。”。
藏在黑氅裡的人滿嘴虛應之辭,劉霸道大爲不滿,手指將陵城方向,冷聲質問道,“等?請問先生,這要等到何時?…”
“不能讓遊元和崔遜去黎陽”退一步說,就算出了意外”擋不住他們,那最起碼也要困上一個月,給黎陽爭取更多的時間……”停了片刻,倨傲之聲再起,“總不至於,連困上一個月也做不到?”。
“你知道郝孝德和劉黑目想甚?老先生在他們的帳中,聞訊而來的門生弟子衆多,這些人與遊氏、崔氏關係複雜,一旦遊氏、崔氏許之以利”或許他們還會下黑手。還有,平原張氏、杜氏、王氏、管氏與清洱崔氏關係密切,一旦清河崔氏暗中施壓,再利用高士達和張金稱的軍隊,從白溝南北兩個方向同時逼進,局勢必定於某不利。”。
“安德公過慮了。格謙、高開道、孫宣雅和石抵闌,還有從齊郡渡河而來的王薄、左孝友、左君行都是衝着永濟渠來的”就算崔氏施壓,高士達和張金稱南北對進,但在他們沒有得到所需錢糧武器之前,絕不會撤離。這是生存底線”你既然能籍此理由把他們拉到一起,就能以此理由逐漸控制他們”這樣時機一到,便可呼應黎陽,直殺東都。”。
“平原局勢大亂,永濟渠發發可危,東都難道還會置若罔聞,置之不理?”。
“東都怎會知道平原局勢?。”黑氅裡的人突然問道……東都怎會不知道平原局勢?帝國驛站系統高度發達,爲確保皇帝和東都之間始終保持聯繫,國內消息能以最快速度送達遠征戰場,河北水陸兩道驛站都配備了最好的驛馬。河北受益於這條驛站系統,各郡縣消息都能在第一時間送抵東都,所以河北只有稍有風吹草動,馬上就會傳到東都。
如果東都不知道平原局勢,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白溝沿河郡縣的軍政官長都與黎陽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但這又怎麼可能?就算有這個可能,各郡縣官長又如何確保那些河北籍的屬從揍史不會泄露消息?除非這些河北人因爲某種原因,都把自己的嘴巴緊緊閉上了。
“先生確定?。”劉霸道詫異地問道。
“東都大軍一旦東進站亂,河北局勢驟變,對所有人都不利,所以,某說東都不知道,那東都就是不知道。”。
“如此肯定?。”劉霸道將信將疑。
“退一步說,就算有人偷偷把消息送到了東都,也休想傳進越王和樊留守的耳中。”。
劉霸道想了一下,姑且信之,但當務之急還是糧食,武器,沒有這些東西,各路義軍根本沒辦法在將陵城外堅持一個月,而他本人也根本沒辦法說服和約束各路義軍遵從他的命令。
“你必須給某一些糧食武器,否則某隻能去劫掠永濟渠。”。
“現在你不能劫掠永濟渠,這會激化你與高雞泊之間的矛盾,因小失大,繼而影響到大局,功敗垂成。”。
“沒有足夠的糧食和武器,義軍如何堅持下去?。”劉霸道憤怒地說道,“請先生馬上覆命黎陽,以最快速度給某答覆,否則,某馬上劫掠永濟渠。”。
“母須着急。只待舉旗,糧食武器應有盡有,但現在調運,只會惹禍上身,暴露一切。”。
氣氛頓時僵硬,雙方各不相讓。劉霸道絕不會讓步。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當某是癡兒啊?
“平原郡的郡望豪強或據城而守,或依堡而立,都有糧食。你是平原人,又出自劉氏,完全可以想想辦法嘛。”
劉霸道冷笑,“老先生就在劉黑目的帳中”先生可以去問問他”以他的聲望,爲何還飢寒交迫,差點橫死荒野?”
藏在黑氅裡的人大爲惱怒,只是劉霸道對黎陽來說太重要了,此人一旦舉兵響應,登高一呼,至少有大半河北義軍會追隨而去,黎陽很快便能建立一支十萬人以上的大軍。有了軍隊,何愁大業不成?眼下只能設法穩住他,暫作拖延。
那人思索着”權衡着,良久,正想開口,突聞風中傳來隱隱雷聲。他疑惑地望向遠處,又擡頭看看天上的圓月明星,眉頭不由緊皺,心裡更是沒來由地惶恐起來。
劉霸道感覺到對方的不安,正欲嘲諷兩句,驀然耳畔傳來一絲低沉的雷聲。
劉霸道霍然轉頭,眼裡掠過驚疑之色”跟着又轉頭望向紮營之處,那裡燈火閃爍”如燦爛星海,將士們顯然還在忙碌中。劉霸道和黑氅裡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安,因爲那雷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低沉,如千斤巨錘猛烈撞擊着他們的心靈。
“禁軍龍衛?”黑氅裡的人遲疑着,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西北人?”劉霸道陡感窒息,矯健身軀猛地轉了個方向,兩眼努力睜大望向黑暗深處。
“西北軍”是西北軍。
“黑氅裡的人突然尖叫起來,“夜襲,這是夜襲……“……接着他飛速轉身,向着火紅的星海方向發力狂奔,“快快快,走,走”西北人殺來了,夜襲,報警,鳴鏑報警……“……
散佈四周的侍衛們立時一分爲二”一部緊緊簇擁着黑氅人,向着黑暗深處急速飛奔”一部則衝向了劉霸道,將其團團護住。
劉霸道沒有動,還是站在那裡,用心聆聽着雷鳴之音,他無法相信奔走了一天的西北人竟然還有力氣發動夜襲,無法相信突然改道將陵,試圖據城堅守、固守待援的西北人竟然主動出擊,他想親眼看看,那雷鳴之音是不是西北人奔襲而來的馬軍所發。
“安德公……“……侍衛焦急催促。
“安德公,是不是雞鏑報警?”
劉霸道彷彿失去了神智,就那樣呆呆地站在那裡,一雙眼睛因爲睜得過大,因爲太過震驚,因爲根本沒有應對之策而顯得異常獰猙。
“轟轟轟……“……雷聲轟鳴,由遠及近,轟然而至,就像一頭從地獄裡衝出來的洪荒猛獸,撕裂了黑暗,發出血腥而恐怖的嘶吼。
那是馬蹄聲,密集的馬蹄聲。此時此刻,在將陵城方圓幾十裡的地方,除了禁軍龍衛,除了西北人,再無一支騎軍。
“安德公……“……侍衛隊長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那是西北人,西北人來了,鳴鏑報警,報警!“
劉霸道仿若從神遊中歸來,突然驚醒,張嘴發出一聲絕望而憤怒的吼叫,“郝孝德,劉黑目,俺們從此恩絕義斷,誓不兩立。”
“走!“劉霸道轉身飛奔,“鳴鏑,鳴鏑報警,撤,撤!“
美麗的星空下,將陵城外的原野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美輪美奐。
將陵城內一片漆黑,城牆上卻是火把林立,猶如一條盤旋火龍,一路嘶鳴着衝到了甕城外的車陣裡,擡起巍然身軀,傲視四方,氣勢凜冽。
城外原野上,義軍四面撲來,一團團紅色星雲環繞將陵城四周,如同一羣圍殺獵物的咆哮野狼,渾身上下散發出火紅的暴戾血腥的煞氣。
在城池和義軍營察之間,一支全副武裝的騎軍團在銀色月光下高速飛馳,仿若衝出冥界的嗜血幽靈,又如逃離地獄的兇殘猛獸。蹄聲震耳欲聾,踐踏之間泥土飛揚,無數斷草殘花沖天而起,留下滿目瘡癭。旗幡飛舞,馬鳴蕭蕭,甲鎧、長刀和鋒利的槊刃在圓月映射下發出點點耀眼光芒,如同流星一般一閃而逝,留下驚鴻一瞥間的剎那芳華。
距離火星雲越來越近,可以看到星雲在劇烈搖晃,密密麻麻的紅色星點就像飄拂在激流上的秋葉,隨波起伏,倏東倏西,忽爾又撞擊到一起,四分五裂。報警的鳴鏑在漆黑的夜空淒厲嘯叫,一聲比一聲急切,好似正遭到惡魔的瘋狂吞噬。
叛軍亂了,恐懼了,束手無策了。
“換馬……“……伽藍長刀橫空,凌空一擊。
緊隨其後的第一旅左隊號角手當即高舉大角,在飛奔的戰馬上用盡全身力氣“嗚嗚“吹響。
西北兒郎各顯身手,捷如靈猿,瞬間換乘副馬。
伽藍穩坐烈火之上,長刀再起,連斬三刀。
“加速,加速,加速…“……
“嗚嗚嗚……“……大角狂鳴,“咚咚咚…“……戰鼓雷動……禁軍龍衛如咆哮颶風,掀起驚天風雷,在灑滿銀色月光的原野上咆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