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當真?”
高泰先是吃驚,不敢置信,旋即想到伽藍的神勇,又覺得大有可能,但瞬間他又想到伽藍不過是個戍卒,哪有如此能力?下一刻他又想到天馬戍兩位戍主對伽藍的尊重,還有那充滿神秘色彩的狼頭護具,還有號稱西土大盜火狐與伽藍的親密關係。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迅速掠過高泰的腦海,讓他驀然意識到,眼前這位突倫川戍卒不僅僅神勇無敵,其背後更隱藏着無數的秘密,而這些秘密或許正是幫助自己逃離西域的關鍵所在。
謝慶、喬二難以抑制心中的狂喜,雖然存有疑慮,但重返河北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念頭,如今夢想有望變成現實,突如其來的巨大喜悅猛烈地衝擊着他們的心靈,讓他們幾乎窒息,這一刻,他們只想回家,爲此,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方小兒非常單純,他崇拜伽藍,就像那些慄特人一樣,把伽藍當作了無所不能的神,現在他想回家,所以他向伽藍求助,就如同向神祈禱一般,而伽藍並沒有讓他失望,馬上就給了他一個希望。
“將軍願意幫我們逃回河北?”方小兒懷疑自己聽錯了,激動地追問道。
“此地事了,我要去長安殺一些人。”
伽藍語調平淡,但森冷的殺氣卻如這大漠秋夜的寒風,一點點地滲透到高泰等人的心底,讓他們沸騰的血頓時冷了下來,而窒息感卻愈發強烈。如此彪悍的強者跑到長安殺人,而且還是一些人,這裡面到底藏着什麼故事?又有多深的仇恨?
“此去長安路途遙遠,耗時較長,途中可能還會發生一些變故,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在初春時分抵達長安。”伽藍神色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假如時間耽擱過久,那些人也就不在長安了,而是在河北,但不管我在長安殺人,還是在河北殺人,我都需要你們的幫助。”
伽藍指指自己,“我是西北人,我的兄弟都是西北人,一羣西北人無論是出現在長安,還是出現在河北,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伽藍的手又指向了高泰等人,“而你們是土生土長的河北人,不論在長安還是在河北,你們都不會引起別人更多的注意,這就是我需要你們的地方。很多我不能做的事,你們可以幫我去做。”
伽藍的目光從四人的臉上緩緩掃過,“如果你們願意幫我,我就帶你們一起回中土。”
“俺願意,俺願意爲你做任何事。”方小兒不假思索地叫道。
“如果沒有你,我們早就死在了天馬戍。”高泰沒有猶豫,當即做出承諾,“我們的命是你的,你什麼時候要,我們就什麼時候給你。”
“我不要你們的命。”伽藍面帶笑容,搖手說道,“我只希望你們珍惜自己的生命,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希望你們能想一想,如何去拯救更多人的生命,而不是爲了什麼所謂的道義,被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所利用,結果塗炭天下生靈,濫殺千萬無辜,與當初揭竿而起的本意背道而馳。”
四人連聲答應,但伽藍看得出來,他們並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或許都不會明白自己這句話的意思。
伽藍端起木杯,笑着說道,“走出突倫川,我們就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來,喝酒,預祝你們平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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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伽藍的承諾,四個人冷靜下來後各有想法。
這件事難度非常大,河北人若想回家,首先需要改變身份,由刑徒轉爲戍卒。這一點天馬戍戍主仲布衣已經做出了承諾,身份轉變是遲早的事情。其次,西北戍卒若想離開戍地去京都長安,難於登天,即便伽藍擁有相當的實力,但伽藍畢竟是戍卒而不是衛府統帥,他一個人離開西土或許有可能,而帶一羣人離開,那難度就不可想象了。
當前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如果大家一起回中土,理由是什麼?又該用什麼方式?此去長安路途遙遠,耗資不菲,錢又從何而來?
伽藍不再深談此事,主動詢問一些有關河北豪雄的事情。
高泰言詞謹慎,避實就虛,對伽藍保持着一定的戒備,而謝慶則心直口快,滿腹怨言,說到怨憤處更是破口大罵。方小兒顯得十分幼稚,只是一門心思想着回家,想着重回河北跟着義軍劫富濟貧,快意恩仇。喬二沉默寡言,只顧埋頭吃肉喝酒,很難得說上幾句,即使說了,因爲其河北口音太重,伽藍聽起來也十分吃力。
河北人難以與西土人打成一片,語言不通、交流困難是重要原因。伽難自小在敦煌長大,從軍後又經過特殊訓練,會說梵語、突厥、慄特和吐谷渾等多族語言,這是秘兵在西土生存的必備條件,而像石蓬萊這種慄特商賈因爲長年來往於東西方之間,在絲路上討生活,更需要學會多族語言,否則生存艱難。河北刑徒初到西土,既不被大隋戍卒所接受,又難以融入西土諸虜,生存環境極度惡劣,他們當然想回家,哪怕有一絲希望,他們也絕不放過。
至深夜,酒足肉飽,四個人方纔意猶未盡的告辭離去。與伽藍的關係拉近了,也有了回家的希望,心情愉悅,此刻再擡頭看天上的弦月,感覺非常得親切,而那一顆顆亮晶晶的星星,彷彿正在指引他們回家的路。
“我們真的能回家?”方小兒反覆說着同一句話,如果不是鼓脹的肚子和嘴裡的酒香,他甚至懷疑自己置身於夢中。
“我們有命回中土,但未必有命回家。”高泰聲音低啞而沉重,心事重重,在他看來,伽藍非常神秘,就像一頭藏在黑暗裡的狼,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我們一旦被他捲進黑暗,恐怕屍骨無存。”
“這對我們來說有什麼區別?”謝慶蠻不在乎地說道,“我們已入地獄,即便屍骨無存,也不過就是再入地獄而已。”
“兄弟們,這一次豁出去了,拼了!”喬二聲音冷峻,斬釘截鐵,“能否殺出地獄,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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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負手站在帳外,望着四人相攜離去的背影,英俊的面龐上露出深思之色。
鷲兄把事情想的簡單了,他尚沒有意識到中土即將大亂,大隋即將崩潰,而其中的關鍵正是此行所要斬殺的目標。斬殺這個目標的難度超過了想像,可惜鷲兄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伽藍正在考慮是否到西行的帳內與其仔細商談,忽然一陣冷風襲來,直入肺腑,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跟着一股錐心的痛疼從背心處迅速蔓延開來。伽藍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高大的身軀也隨之輕輕搖晃。
傷勢嚴重了。當日自己在且末城阻擊阿柴虜,背部遭到重擊,連鎧甲都凹了下去,但形勢危急,一直堅持到紫雲天。到了紫雲天又是一番廝殺,然後救治傷者,再急行一天一夜,自始至終沒有休息,僅服用了幾丸傷藥勉強止痛。今夜疲睏之中又喝了酒,酒雖活血,卻對內傷不利,導致被強行壓制的傷勢終於爆發了。
伽藍慢慢走進帳逢,每一步都重若千鈞,每一步都使痛疼更加劇烈,而隨着頭部痛疼的急驟加劇,眼前更是金星飛舞,頭暈目眩。病來如山倒,伽藍即便身強力壯,但到了這一刻,竟然連邁步都力不從心了。
伽藍彎腰扶住藤筐,伸手從筐內拿出一個紫檀木盒子。當他站直身體,想打開盒子的時候,一股驚人的痛感直衝腦門,接着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紫檀木盒子掉到地上砰然裂開,從裡面滾出一個綠瑩瑩的玉葫蘆。
摔落地面的瞬間,伽藍恢復了一絲神智,極力想抓住玉葫蘆,但張開的五指剛剛觸及到葫蘆便驟然停止,徹底暈死過去。
暴雪一聲雷吼撲了上去,用大腦袋連連碰撞伽藍。看到伽藍毫無反應,暴雪急了,連聲嘶吼。
雪兒受到了驚嚇,呆滯的眼神中露出一絲驚慌,忽然她跑到伽藍身邊,用一雙小手搖晃着伽藍,嘴裡輕輕喊着,“媽媽……媽媽……”伽藍毫無反應,臉色更是蒼白如紙。
雪兒呆了片刻,似乎想到什麼,擡頭指向帳外,“媽媽……媽媽……”
暴雪順着她的手看向帳簾,驀然一聲低吼,如閃電一般射了出去。
黑夜裡,一個纖細身影正蹣跚而行,突然,眼前白光一閃,寒風勁吹,一個毛茸茸的大腦袋從黑暗裡破空而出,一雙冷森森的眼晴令人毛骨悚然。纖細身影發出一聲恐懼尖叫,雙手所抱的大水囊“撲嗵”掉到地上。
暴雪一聲不響,張開大嘴,飛身撲上。
纖細身影掉頭就跑,慌不擇路。
暴雪仿若鬼魅,緊隨其後,在黑暗裡劃出道道白光。白光追逐着纖細身影,盤旋左右,迫使纖細身影不得不向某一個方向亡命狂奔。
前方有一座帳篷,帳簾半掀,裡面透出昏黃燭光。
纖細身影氣喘吁吁地衝進帳篷,正待開口大喊救命,卻看到暈倒在地的伽藍和趴在他身邊的雪兒。
“伽藍……”纖細身影驚呼一聲,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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