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實問題是,這裡是關西,是三輔之地,是關中本土貴族集團的根據地,你一個“外人”想在這裡爲所欲爲,絕無可能。[?(難道伽藍想速戰速決,便能速戰速決?伽藍尚不敢狂妄至此,只能問計於法琳。
以法琳在沙門的尊崇地位,親自趕到雍城,顯然不是爲了告誡伽藍,請伽藍儘早離開,而是授其以“速戰速決”之秘策。
“師叔,龍衛府若想離開關西,必須剿殺向海明。”伽藍躬身說道,“請師叔指教。”
法琳既然知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知道內中所隱藏的機密,自有他的消息來源,而其中向海明的身邊,必有向法琳通風報信之人。只要掌握了向海明的一舉一動,清剿平叛便輕而易舉。
法琳微微一嘆,“有消息說,向海明要做皇帝,正爲登基加冕做準備。”
“喪心病狂。”西行忍不住怒聲唾罵。
沙門和尚投身爲賊也就算了,還自稱皇帝,擺明了就是要把沙門弟往死路上逼?你當真是彌勒出世?就算你是彌勒投胎,你要做皇帝,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做皇帝的實力吧?這明顯就是個殺人的“陷阱”,白癡都知道,向海明焉能不知?由此可以推及,向海明也是身不由己,不過是陰謀者手中的一顆棋,在自己死期將至,時日無多的絕境下,乾脆破罐破摔,瘋狂到底。臨死也要拉一幫人墊背。
“速殺此賊,遲必殃及沙門。”毛宇軒急切說道,“此事切不可延誤。”
法琳躊躇良久,望着伽藍。正色問道,“只誅首惡,可否?”
受向海明的矇騙,追隨其叛亂的沙門信徒多達數萬之衆,如今都聚集在扶風、安定兩郡交界處的隴山東麓一線,如果剿殺,則必然殃及無辜,然而。此刻,那些信徒們還是“無辜”者嗎?一旦剿殺了所有叛賊,那麼帶來的惡果便是沙門信徒的大量減少,更嚴重的是。因爲信徒們未能得到佛的庇佑,他們尊佛的最基本的願望和夢想就此碎裂擊,於是,信佛者會棄佛,不信佛的人會遠離佛。而佛教的影響力會因此遭到致命打擊,佛教的利益會因此遭受嚴重損害,由此導致的後果不堪設想。
法琳提出了條件,只誅首惡。否則,他也就沒有必要親自趕來雍城了。
伽藍一口答應。他是沙門守護者,他當然不會屠殺沙門信徒。當然要顧全沙門利益,但是,他不殺,不代表沙門的對手也不殺。伽藍不過是禁軍龍衛府統帥,不是西京軍政大員,他根本就無權決定叛逆者的生死。
“師叔,在你看來,李弘之亂,將對西京……不,將對中土局勢造成何種影響?”
伽藍這話一出,法琳便明白了伽藍的意思。若想只誅首惡,保全那些參與叛亂的沙門信徒,還必須贏得沙門對手們的“妥協”。
“伽藍,向海明出自河東向氏。”法琳不動聲色地說道。
這話法琳已經說過一次,再說,再着重點明,無非是暗示向海明的背後不僅有關中本土貴族,還有河東貴族,由此推及,即將爆發的李弘之亂,其背後不但有關隴貴族和西北道門的支持,還有其他系的貴族勢力的支持。
西行面露不屑之色,冷笑道,“師叔若是知道此賊落腳之處,不妨一併告之。”瞻前顧後沒有意義,不如一刀把李弘砍了,先把主動權搶到手。
法琳苦笑。毛宇軒則贊同西行的辦法。
伽藍輕輕搖手,解釋道,“李弘是太上老君的降世化名。如果道門羽士異口同聲說你是李弘,那你便是李弘。自晉以來,以李弘之名叛亂者此起彼伏,前赴後繼,連綿不絕。”
“那便潛入終南山,殺了樓觀法主。”毛宇軒忿然說道。
伽藍再搖手,示意毛宇軒稍安勿躁。
“師叔可知終南山有哪位仙人入世修行?”
“唐弼。”
“師叔可知他在何處?”
“岐山。”
伽藍轉目望向毛宇軒,冷聲道,“帶兩團精騎,拿下他。”
“切莫行暴!”法琳突然提高了聲調,鄭重告誡道,“唐弼若亡,佛道兩門必掀血雨,不要說拯救無辜信徒了,便連關西的天都會變黑。”
毛宇軒略略躬身,“師叔但請安心,某知曉輕重。”
法琳對伽藍等人並無深入瞭解,但西北狼兇名在外,西行越是信誓旦旦說不殺人,法琳越是憂懼不安。正當他想多囑咐幾句的時候,伽藍說話了,“師叔,當今時局瞬息萬變,朝堂上的矛盾已趨白熱化,對立雙方爲了擊敗對手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以中土的分裂和國祚的敗亡爲代價,所以佛道兩家根本無法置身事外,必然要被捲進這場驚天動地的大風暴,而血雨腥風已經開始了,樓觀道聯合其背後的貴族勢力已經向我沙門發動了攻擊,這時候,師叔如果繼續抱着緩和佛道兩家矛盾的幻想,則必將置我沙門於死地。”
法琳無語以對。
西行斜瞥了伽藍一眼,問道,“殺之?”
“殺!”伽藍冷森森地說道,“即便殺不死了他,也要讓他鮮血淋漓,魂飛魄散,讓他知道激怒我沙門的後果,也唯有如此,才能讓敵人肝膽俱裂,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刀。”
“以暴制暴,以殺止殺。”西行和毛宇軒相視而笑,“如此一來,西京這幫宵小必定膽戰心驚,哭着喊着要趕走阿修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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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琳悄悄而來,悄悄而去,與其同時消失在黑夜裡的還有毛宇軒和他的兩團精騎。
上午,伽藍和西行趕赴行轅拜見了楊義臣。當夜,西行、布衣等西北狼兄弟帶着三團精騎沒入黑暗,沿着汧水而上,直殺汧源城。
十月二十五,西行、布衣指揮六百龍衛夜襲汧源城,誅殺賊帥向海明,斬殺賊寇近千首。餘賊驚散,逃亡汧山。
同日,毛宇軒以剿賊爲名,突然向岐山城北的太極宮發動了攻擊,斬首百級,縱火焚觀。
消息傳開,三輔震驚,西京失語,終南山上更是寂靜無聲。
二十七日,楊義臣下令,諸軍分道並進,沿隴山東麓一線剿殺餘賊,務必在大雪來臨之前,將賊黨清剿乾淨。
伽藍則奉命趕赴陳倉、郿城一線,在渭水兩岸剿賊,其劍鋒直指終南。
二十八日,龍衛府抵達虢縣,屯兵於渭水北岸。當夜,蘇合香突然渡渭水而來,與寒笳羽衣同至龍衛府大營。
故人相見,彼此冷漠,氣氛頗爲滯重。
李世民有心斡旋,緩和一下氣氛,但看到伽藍那張冰冷的臉,又想到伽藍血腥的手段,心中膽怯,彷徨無策。好在蘇合香強作笑顏,拉着寒笳坐了下來,否則場面更爲不堪。
“阿蘇,自回到中土以來,你這個絲路巨賈倒是拓展了回易之路,像模像樣地做起了信使。”伽藍冷嘲熱諷道,“你可知這信使並不好做?某當年在西土做信使,刀頭舔血,死裡求生,根本不指望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蘇合香撇撇紅脣,揶揄道,“可如今你翻了身,豪門貴胄,皇親國戚,飽受聖主之恩寵,坐擁禁軍之龍衛,聲名顯赫,權勢傾天,接下來是不是要殺人盈野以建功名?”
伽藍冷笑,“某生性殘暴,殺人如屠狗,無論在西土還是在河北,某都殺人盈野。今至三輔,賊勢猖獗,焉能不殺?”
“禍亂三輔者,乃沙門孽畜,道兄爲何黑白顛倒,誣殺我樓觀道友?”
寒笳羽衣的美妙聲音從帷帽下嫋嫋而起,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雖意在詰難,卻霎那間沖淡了帳內的肅殺之氣。
伽藍卻是臉色陡沉,劍眉緊皺,殺氣凜冽,“某說他是賊,他便是賊。”
帳內殺氣四溢。
蘇合香臉色僵滯,再也擠不出一絲笑容。帷帽下的黑紗拂動,雖看不到寒笳羽衣的面容,卻能感受到她平靜心湖已蕩起層層漣漪。李世民就坐在伽藍的側面,從伽藍身體裡噴涌而出的凌厲殺氣讓他心驚膽顫,噤若寒蟬。
以目前帝國複雜的政治局面,以皇帝和中樞改革派對伽藍的器重,如果伽藍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韙,藉口剿賊而誣殺道門弟,給終南山以沉重一擊,必會讓樓觀道背後的關中本土貴族們“痛苦不堪”。相信皇帝和中樞改革派不但不會阻止伽藍,反而會暗中竊笑,樂見其成。
伽藍本是暴戾狂徒,無論在西土還在河北,他都血腥屠戮,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刀,或許,皇帝這時候把伽藍調到關西戰場,就是有意藉助這把刀的威力,再給政治對手們以狠狠一擊。
良久,寒笳羽衣再度開口,“道兄當真想把關西變成修羅場?”
“某是沙門守護,如今有人要滅我沙門,某當然奮勇反擊,即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誰能滅了沙門?誰又願意與道兄爲敵?”寒笳羽衣喟然輕嘆,“道兄之辭,太荒謬了。”
“荒謬?”伽藍目射寒光,語調異常森冷,“阿蘇是因爲某纔回到中土,但有人卻一次次拿阿蘇的性命來威脅某。是可忍孰不可忍,寒笳羽衣,這是最後一次,若有人再拿阿蘇來威脅某,某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人世。”
黑紗微拂,寒笳羽衣終於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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