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鬆口了,這在終南山預料之中,但伽藍是個阿修羅,是個屠夫,如果讓其繼續留在關西,以其暴戾之性格,必然對樓觀道窮追猛打,藉此給樓觀道背後的關隴貴族勢力帶來越來越多的麻煩,甚至有可能給皇帝和改革派贏得打擊關中本土貴族集團的機會,所以唯一的辦法便是儘快趕走這個驕橫跋扈、窮兇極惡的阿修羅。)
各方緊急行動。楊義臣奏報皇帝和東都,妖賊向海明已誅,餘賊四散,不足爲慮,關西局勢正迅速走向平穩。京兆尹李丹會同扶風、馮翊兩郡官長聯名奏報,三輔局勢日趨穩定,但剛剛過去的東都大風暴給了西京以“重創”,當務之急是穩定人心,是休養生息。言下之意,保守勢力迫於時局的嚴峻,不再蓄意阻礙皇帝的改革大業,但考慮到實際情況,改革的步伐還是要慢一些,不要因爲急功近利而鑄下不可挽回的錯誤。這實際上就是向皇帝發出了“求和”訊息。
西京留守衛文升則在奏章中直言不諱,假如皇帝繼續把伽藍和龍衛府留在關西,必會激化關西各方的矛盾,而伽藍和龍衛府都是桀驁不馴之輩,一旦混亂了西京局勢,影響到了兩京的穩定,後果堪慮。
十一月初,東都率先做出反應,民部尚書兼東都留守樊子蓋考慮到山東烽煙四起,局勢愈發惡劣,東都外圍警報頻傳,於是會同黃門侍郎裴世矩、御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聯名下令,以尚書都省的名義。調伽藍和龍衛府火速趕赴河北黎陽,保護黎陽倉。
此刻龍衛府已經奉命趕至長安城外休整,接到東都急令,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赴河北。
隨同伽藍一起抵達長安的蘇合香本想告辭離去,但伽藍說了一句話,“某的羽翼已經張開,可以爲你遮風擋雨了。”
蘇合香毫不猶豫地留下了。
伽藍手書一份給河東薛德音,詳述當前形勢,請薛德音慎重考慮一下,是否願意投身龍衛府再建功勳。伽藍盛情相邀,相約重聚河北。爲了確保薛德音能“出山”。伽藍又給小姑司馬令虞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並表示如果條件許可,他打算回溫城,認祖歸宗。
十一月上。備身府奉皇帝旨意急令伽藍,鑑於河北賊勢猖獗,負責戡亂河北的右候衛將軍馮孝慈兵力嚴重不足,平叛不利,導致高陽的皇帝和行宮安全倍受威脅。故令龍衛府以最快速度趕至清河郡會合馮孝慈,助其戡亂平叛,以確保永濟渠的暢通,確保皇帝和行宮的安全。
時龍衛府已過潼關。伽藍接令後,當即急書馮孝慈。把河北太行、高雞泊和豆子崗三股叛軍及各路賊帥,以及他們背後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一一告之,懇請馮帥務必慎重對待。當前戡亂大軍的主力雲集於河南通濟渠兩岸,河北戡亂兵力嚴重不足,根本不具備即刻打通永濟渠的可能,再考慮到朝堂上改革派和保守勢力之間激烈衝突,如果在沒有完全掌控局勢的情況下倉促出兵平叛,未必能取得預期結果。
伽藍對河北戡亂的悲觀態度引起了西行、傅端毅和布衣等人的疑議,西北狼諸兄弟皆認爲,以馮孝慈高超的用兵之術和豐富的作戰經驗,打一羣拿着棍棒斧頭的烏合之衆,就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想想幾個月前,龍衛統以三百驃騎橫掃河北諸賊,如狂風掃落葉般把各路叛賊殺得落花流水,那是何等輕鬆?
伽藍沉默不語。龍衛統在河北顯赫戰績的背後,隱藏着很多“見不得光”的秘密,而其中一些秘密,伽藍甚至都沒有告訴裴世矩,所以,面對兄弟們的質疑,他唯有沉默。
四天後,龍衛府由孟津方向北渡大河,進入河內境內。
同日,在孟津渡口,伽藍接到東都急令。河北傳來噩耗,馮孝慈於十一月初九日,與清河賊張金稱激戰於漳水,戰敗陣亡。
一個從三品的右候衛將軍,曾是帝國西北軍功勳顯赫的三大統帥之一,竟然在河北戡亂戰場上首戰告負,而且還不幸陣亡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河北清河賊帥張金稱什麼時候有了這等驚人實力?河北平叛大軍何以積弱至此,連一幫拿着棍棒的農夫都打不過,甚至讓自己的統帥都戰死了?馮孝慈沒有死在西北邊陲,沒有死在北虜的刀下,卻死在了中土河北,死在了中土人的棍棒下,這無論對他本人,還是對帝**方來說,都是一個奇恥大辱。
河北戡亂的統帥陣亡了,河北平叛大軍戰敗了,永濟渠被叛賊切斷了,更嚴重的是,皇帝和行宮就在河北河間郡的高陽重鎮,而高陽距離高雞泊、距離清河賊猖獗之地,不足四百里,由此可見河北形勢之嚴峻。
河北人難道發瘋了?明明知道皇帝和行宮就在高陽,就在河北,還大肆攻殺城池,攻殺官軍,殺死帝**隊的高級軍官,難道他們就不怕皇帝龍顏震怒,調集帝國最精銳最強悍的軍隊橫掃河北,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伽藍悲憤不已。
西行、傅端毅和布衣等人在悲憤之餘,終於意識到伽藍先前對河北戡亂的“悲觀”是正確的。
東都命令,伽藍和龍衛府以最快速度趕赴清河郡,一方面整頓戰敗殘軍,一方面剿殺諸賊,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打通永濟渠,確保糧草輜重能源源不斷運往涿郡,以保證東北疆各路鎮戍軍整個冬天的軍需需要。
馮孝慈陣亡了,誰來代替他戡亂河北?誰來承擔保護皇帝和行宮、保護永濟渠的重任?是不是從河南調集更多軍隊進入河北戰場?伽藍一無所知,只能帶着軍隊日夜兼程趕赴戰場。
沒有時間讓伽藍回溫城拜見祖母高老夫人,也沒有時間讓他走進太史堂認祖歸宗,他就像幾個月前一樣,從溫城匆匆而過,驚鴻一瞥。
溫城已經接到司馬令虞的書信,已經做好了迎接伽藍迴歸的準備,孰料鐵騎“轟隆隆”而過,除了滿天煙塵,連伽藍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溫城驚疑不定,先期趕到溫城的薛德音更是飛馬出城,一路狂追。
黃昏時分,龍衛府急渡沁水。對岸便是永濟渠的起始地,接下來便是寬敞的渠堤大道,直通清河,龍衛府的行進速度將大大加快。
薛德音總算追了上來,找到了伽藍,急切詢問。
伽藍的回答讓薛德音意識到了危機。今日的河北已經成了各系貴族激烈博弈的戰場,如同關西、河南一樣,都是血肉橫飛的戰場,不論是誰,一旦成爲這個戰場上的獵物,必死無疑。
自皇帝下令東征開始,大河兩岸便叛賊蜂起,但主要是局部地區局勢緊張,尚沒有嚴重到危及國祚存亡的地步。楊玄感之亂是個轉折點,雖然楊玄感所掀起的風暴已經在東都平息了,但由此帶來的餘波卻迅速向中土各地蔓延,並在短短時間內形成了燎原之勢,揭竿而起的豪帥和義軍,不但遍及大河兩岸,其他諸如江左、關西乃至靈朔一帶也如雨後春筍一般數不勝數,起義的大潮正在席捲整個中土。
如此形勢,直接原因便是皇帝和中央的威權在楊玄感所掀起的大風暴的衝擊下嚴重受損,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銳減,而皇帝改革的核心中央集權制也因此遭到沉重打擊,雖不至於支離破碎,但很多地方已經形同虛設,除了一個光鮮的“架子”外,裡面實際上已經化作了齏粉。
皇帝和中央的改革成果在這場大風暴的侵襲下被一層層剝去,改革策略被咆哮的大潮所吞噬、淹沒,值此危急時刻,皇帝和中央不是進行政治上的“疏浚”,果斷進行策略上的調整,而是不惜代價進行政治上的“壅堵”,頑固地堅持既定的改革策略,甚至爲了確保改革策略的繼續實施,不惜以舉國之力與咆哮的大潮進行殊死搏鬥。
當然,目前薛德音還看不到這個可怕的未來,不過他已經聽到了大潮的咆哮聲,已經有了不詳預感。
伽藍卻是知道,不過他無能無力,即便他現在是帝國的皇帝,是帝國的宰執,是帝國的中樞,面對席捲整個中土的驚天大潮,也是無計可施,因爲在以東征爲誘因,在以楊玄感之亂爲轉折點,在帝國各方勢力近乎瘋狂的角逐之下,帝國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鬥爭已經完全失控,除非歷史再回到開皇時期,再回到先帝執政年代,讓先帝和他所信任的中樞大臣們,去改變帝國這艘龐大戰船的行駛方向,否則帝國必將走上這條不歸路。
“伽藍,此時此刻,你必須迴歸太史堂,必須贏得司馬氏的傾力支持,否則你必重蹈馮帥之覆轍。”
伽藍苦笑,手指渡河的將士,“你知道他們是誰的兵?你知道他們都忠於誰?你知道他們都願意爲誰而死?”
薛德音長嘆無語。龍衛府都是馮孝慈的兵,這些西北精銳都忠誠於馮孝慈,願意爲馮孝慈而死,如今馮孝慈戰死河北,被清河賊所殺,他們誓死報仇,他們不眠不休地日夜趕路,即便睡覺也是坐在馬背上。他們的神智已被憤怒所控制,滔天怒火正在熊熊燃燒,此去河北途中,稍有不慎,便會引發一場恐怖的災難。
“某的師傅在哪?是否還在溫城?”
的確,伽藍需要司馬氏的傾力相助,但眼下更需要的是劉炫和山東儒生們的幫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