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日夜,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接到了始畢可汗的急件。
由於帝國軍隊攻佔了神武川,致使中土人在桑乾水北岸構築了一道堅固的半月形防線,從神武川、樵山、狼山、大小青山到白狼要隘之間,數萬帝國大軍互爲支援,如同一手執盾、一手舉刀的戰將,不但在正面戰場上擋住了北虜前進的腳步,同時在側翼戰場上也展開了瘋狂攻擊,導致北虜腹背受敵,攻擊嚴重受阻,形勢越來越不利。
始畢可汗第一次產生了悲觀情緒。如果突厥人不能迅速逆轉戰局,任由這一頹勢繼續下去,那麼隨着時間的延續,隨着傷亡的日益增大,軍隊必將失去士氣,失去勇氣,最終一敗塗地,全軍覆沒。
如今,求生的唯一策略就是議和了,雖然帝國皇帝拒絕了議和,但事實擺在這裡,雙方繼續打下去,突厥人固然有全軍覆沒之危,中土人也難逃奄奄一息之命運。戰爭進行到此刻,雙方已形成兩敗俱傷之局,再打下去已沒有意義,相反,會導致南北局勢驟然惡化。大漠‘亂’了,北虜諸種會陷入爭霸大戰,這必然會影響到中土北陲的安全,而中土因爲北陲鎮戍力量損失殆盡,無力防禦外虜入侵,尤其在當前國內矛盾‘激’烈、叛‘亂’迭起、危機四伏之刻,中土事實已上無力在兩條戰線上征戰,如此又必然會影響到國祚的穩定和國力的恢復。
所以,始畢可汗認爲。議和肯定會成功,只不過帝國皇帝需要一個合適的議和時機,以便在維護自身權威和武功、安撫軍隊和平民的憤怒情緒、保證中土政治和軍事利益之間,找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始畢可汗因此建議,由莫賀咄設爲議和特使,於二十三日再度趕赴帝國軍中議和,全權代表可汗、牙帳與帝國皇帝進行議和談判。
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做爲突厥人的西北諸部落最高統帥,其帥帳就設在‘陰’山西北麓的烏拉爾,與北疆的定襄郡相毗鄰,與中土西北疆的五原郡和榆林郡隔大河相望。其直接對手就是帝國的西北軍和代北軍。南北雙方重要的外事來往,首先都由莫賀咄設與中土西北軍統帥弘化留守、北疆軍統帥太原留守進行接觸和磋商,因此他與帝國的軍方統帥、負責外事的中樞重臣,都比較熟悉,且有着豐富的外‘交’經驗和嫺熟的談判技巧,是最合適的議和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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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賀咄設臨危受命,遂急召僚屬商定具體的議和方案。考慮到形勢危急,莫賀咄設要求,力爭在最短時間內以最小代價達成議和。但這個難度顯然太大了。首先帝國在戰場上已佔據絕對優勢,他們只要把時間拖下去。拖到冬天,拖到突厥人飢寒‘交’迫、士氣崩潰之刻,則勝利唾手可得;其次從南北雙方的政治軍事局勢來說,全殲北虜大軍雖然在短期內不能給中土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好處,甚至還有壞處,但以中土的強大,它完全可以克服這些“壞處”所帶來的危機,其付出的代價,與帝國皇帝從決戰中獲取的蓋世武功。與帝國軍隊和統帥們所創造的輝煌歷史相比,實際上根本不值一提。
那麼唯有投降,向帝國皇帝和帝國軍隊投降,但投降對始畢可汗、牙帳和牙帳中的‘激’進主戰勢力來說,則意味着徹底的失敗,軍事上和政治上的雙重失敗,也就是說。這場決戰的所有代價,全部由北方諸虜承擔了,帝國獲得了完全的徹底的輝煌的勝利。
突厥人還沒有山窮水盡,亦沒有走投無路。不過是困獸而已,還有足夠的廝殺之力,還有逃脫樊籠的機會,所以決不會投降。既然決不投降,那就要付出足夠的代價,讓中土人滿意的代價,但帝國大軍已經勝券在握,什麼樣的代價才能讓中土人滿意?
莫賀咄設想不出來,他的僚屬們亦是一籌莫展。
這時候,有人突然建議,請中土人蔘加議和方案的商討。
中土人無處不在,始畢可汗的牙帳內有,可賀敦義成公主的身邊有,大葉護、設、特勤等衆多貴族帳內都有,甚至可以這樣說,突厥人的發展和強大,中土人“功不可沒”。這些中土人中,貴族平民奴隸各種身份的都有,有被擄掠而來者,有逃離中土者,有背叛中土者,有鬱郁不得志者,還有抱着濟世安民的大理想主義者。
莫賀咄設的帳內也有一幫中土人,此次南下入侵,這些中土人便向莫賀咄設提供了大量的機密消息和具體計策。不過戰局發展到這一步,突厥人已經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這些中土人了,至於議和談判這種丟臉的事情,理所當然不會讓中土人蔘加。
然而,危機當前,莫賀咄設也是“急病‘亂’投醫”,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下令把趙德言請至帥帳。
趙德言是燕北貴族,是燕北的叛‘亂’首領之一,在叛軍發展受阻,局面極度不利的情況下,他遠赴塞外,向突厥人求助。
趙德言的第一個求助對象是叱吉設阿史那咄捺。阿史那咄捺也的確出手相助了,但牙帳貴族各有各的政治立場,分屬不同派系,叱吉設是堅持南北和平的保守派,與可賀敦義成公主、大葉護阿史那閭琅同屬於牙帳保守勢力。從這一政治立場出發,阿史那咄捺不願意與東都撕破臉,亦不願意與燕北鎮戍軍拼個你死我活,所以他給予燕趙叛軍的幫助十分有限。
趙德言遂遠赴烏拉爾向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求助。莫賀咄設是牙帳‘激’進勢力的中堅人物,是堅定的擴展和主戰派,是南北戰爭的積極推動者和策劃者,他對趙德言的求助一口答應了,但條件是,你燕北義軍必須給我南下作戰提供幫助。
相貌英俊、風度翩翩的趙德言進了帥帳,尚未說話,便給莫賀咄一記“悶棍”打暈了。
“你答應給我的幫助呢?你的軍隊在哪?”莫賀咄設‘陰’沉着臉,殺氣騰騰的問道。
趙德言無言以對。
他沒辦法答覆。雖然他隨莫賀咄設南下殺進代北,包圍雁‘門’後,數次遣使趕赴太行,與王須拔、魏刀兒約定,先堅守太行“坐山觀虎鬥”,待南北雙方打得兩敗俱傷之後,馬上下山摘“桃子”,但王須拔、魏刀兒是怎麼想的,又是如何定策的,是不是依約定之計行事,他不知道。
從目前局勢來看,由於突厥人過於貪婪,中了帝國皇帝的‘誘’敵之計,帝國兩京和各地援軍已蜂擁而至,將北虜大軍團團包圍,此刻就算雙方打得兩敗俱傷,帝國大軍依舊有餘力圍剿燕北義軍。所以這時王須拔、魏刀兒即便帶着燕北義軍下山了,橫掃太原、雁‘門’,也不過就是大肆擄掠一番而已,不可能在山外站穩腳跟。只待南北決戰結束,帝國大軍離開代北戰場,凱旋而歸之時,燕北義軍也只得再次撤回太行,縮着腦袋過冬。
“某的軍隊此刻肯定下山了,肯定在攻打雁‘門’,攻打太原。”
趙德言旋即做出反應,這時候千萬不能畏懼,更不能張口結舌手足無措,這時候就要勇敢反擊,理直氣壯的反擊。我說軍隊下山了,正在打太原,我是沒有證據證明此事的準確‘性’,但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我在胡說八道。
莫賀咄設當真給趙德言理直氣壯的回答“哽”住了,憋了半天,他才厲聲質問道,“既然如此,爲何中土人的攻擊一天比一天猛烈,沒有絲毫減弱跡象?”
這不是笑話嘛,你當我是癡癲啊?趙德言當即走到地圖邊上,指着地圖上的太行山說道,“某的軍隊在飛狐、恆山一帶,距離雁‘門’有數百里,且路途艱險,即便在中土皇帝率軍越過句注要塞的第一時間內,某的大軍開始下山,距今也不足十天,最多不過正在攻打雁‘門’。但打下雁‘門’並不能給中土大軍以威脅,因爲太原方向的軍隊和物資還可以經樓煩關直接進入代北,所以,某的大軍還要繼續南下打太原。雁‘門’距離太原有四五百里,就算某的大軍日夜兼程,且途中沒有遭到阻擊,最快也要到這個月底才能抵達太原城下。”
趙德言的分析有理有據,莫賀咄設亦是無可奈何,也不好再怒顏相向了,只好自找臺階下,“如此說來,中土人腹背受敵,倒是可以主動議和了。”
“中土皇帝決不會議和。”趙德言語不驚人死不休,又補了一句,“議和正中中土皇帝下懷,不但無助於大軍火速突圍,反而有助於中土皇帝以最小代價取得最後的勝利。”
莫賀咄設不動聲‘色’,問道,“爲甚?”
“中土皇帝自登基以來,征戰不休,尤其三年東征,更是勞民傷財,耗盡國力,導致內部矛盾急驟‘激’化,各種危機接踵而至,其權威更是急轉直下,爲此他急需一場更大的勝利,一個輝煌的戰績,一個空前絕後的功勳,來重建他至高無上的權威,來威懾他的臣民,來緩和內部矛盾以化解重重危機。”趙德言以非常肯定的口氣說道,“這場決戰,正是中土皇帝所需要的,他豈肯半途而廢?豈肯功虧一簣?”
莫賀咄設沉默不語,感覺議和的希望愈發渺茫。
“某有一計,可挽狂瀾於即倒。”
莫賀咄設霍然擡頭,目‘露’狂熱之‘色’,“計將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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