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一直持續到了下午,吐蕃軍漸漸支撐不住,被士氣如虹的隋軍士兵分割成了一小塊一小塊,不少吐蕃士兵開始潰逃,留下的,不是不想逃,而是被四面八方的敵人分割包抄,陷入了重重的包圍之中,給他們的感覺是隋軍彷彿一下子猛漲十倍、百倍似的。
戰到如今,連象雄兵也加入了戰爭,隋軍主導聯軍士兵自然不會在增加,而是因爲隋軍士兵成功的殲滅了一支支困獸,加入到了負隅頑抗的戰鬥之中,所人給吐蕃士兵敵軍人數暴漲的錯覺。
達贊乾布在親衛拼死保護下,殺出了一條血路,狼狽的脫離了戰場,與祿東贊匯合到了一處,他們看着逐漸的吐蕃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兵敗如山倒!
他們徹底的敗了。
雖說一場戰鬥的勝負不能說明什麼,隋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將他們吐蕃滅國,但這一仗,卻把吐蕃的精兵消耗得一乾二淨,他們這支來自東方戰場的七萬精兵,加上損失在積石關的三萬精兵、論科耳的五萬,先後損失了十五萬,吐蕃王國兵力空虛,現在所剩精兵也就是大論娘尚囊率領入唐的四萬,至於朗日贊普親自率領的三萬兵,還是一支雜兵,但這些加起來,已是吐蕃全部家當。更關鍵是此仗讓象雄國打出了信心,以後這些人將會跟隋軍一樣,不再畏懼吐蕃人的威勢,而經此一連串的大敗,吐蕃兵也會在心裡產生濃重的挫敗感,對贊普失去信心,對隋朝充滿了敬畏……
在數百名親兵的包圍中,祿東贊忽然跪在地上,他的頭深深埋進沾滿吐蕃勇士鮮血的土壤裡,放聲痛哭。
他忽然仰起頭,淚水流滿了他的臉龐,他將雙手高高舉起,對着天空中飛舞的雪花悲喊:“神靈吶!您憐憫吐蕃勇士們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要懲罰就懲罰我祿東贊吧…”
這一刻!
不甘、失落、愧疚、悔恨、絕望等各種情緒瀰漫了祿東讚的整顆心靈。
吐蕃爲何與大隋爲敵?
還不是因爲他祿東贊?
是他自洛陽歸來以後,不甘受辱……用無雙辯才ꓹ 口若懸河的說服了贊普、文臣武將。
吐蕃君臣被他辯倒、受他蠱惑,開啓了與大隋爲敵之門、也開啓了潰敗之門。
此時此刻ꓹ 他終於悟了。
他覺得自己就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不,他祿東贊根本沒資格和趙括比ꓹ 因爲趙括在糧食斷絕、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尤能苦苦的支撐了四十六天之久ꓹ 可他連半天都不行,原因是什麼?
是他連上萬人的戰役都沒有指揮過ꓹ 就拿今天的戰爭來講ꓹ 換做大隋任何一名有作戰經驗的大將來指揮都不會如他這般,被騷擾一個晚上後,在後有追兵的處境下,還要主動出擊,去與敵軍主力決戰,這是犯了不知己的大錯;其二,則是不知彼ꓹ 不說隋軍的武器裝備了,便是連隋軍有多少兵馬都不知曉ꓹ 單純的武斷的認爲隋軍不適應高原氣候、武斷的認爲隋軍士氣不高ꓹ 於是就這麼帶着一支疲兵來打。所以ꓹ 他不如苦戰四十多的趙括。
頂多ꓹ 只能和痛失街亭的馬謖比。
他跟馬謖一樣都很聰明,從小就被人捧得太高太高ꓹ 致使他心高氣傲、目空一切ꓹ 然而他空有才華ꓹ 卻缺乏足夠的歷練機會,從一開始就是以幕僚的身分輔助朗日贊普ꓹ 本身從未決斷過任何一件大事,所以纔會狂妄的以爲自己可以做到面面俱到。
而他狂妄、愚昧的結果是——犧牲了數萬名吐蕃勇士、犧牲了吐蕃蒸蒸日上的國運。
“王子、葛爾將軍,快撤,撤往東方與贊普匯合。”渾身浴血的蒙仲帶着千多名殘兵敗將狂奔而至,焦急地催促他們撤離。
“咚!咚!咚!”隋軍全面反攻的大鼓轟隆隆敲響,鼓聲震天動地,隋軍士兵、象雄兵士氣高漲,發動最後一戰,吐蕃軍全線潰敗。隋軍和象雄兵在後面一路掩殺數十里,直殺得吐蕃敗軍死傷殆盡、屍積如山、血染大地。
雪花越來越大,鋪天蓋地撲向大地,天地變得灰茫茫一片。甚至在黃河之上結了一層薄冰,但怎麼也掩蓋不了岸邊的土地。只因自主戰場向東,一路都扔着吐蕃士兵的屍體,地上到處是數之不盡的血窪。
。。。。。。。
天將暮。
主戰場上的戰爭早已結束,到處是正在打掃戰場的隋軍士兵,他們用擔架搬運傷兵、屍體,押送戰俘、清點戰馬和武器裝備,還有很多弩兵在收集蜂窩弩的鐵箭,這些鐵箭打造一支就得花費八百文錢,一千輛蜂窩弩一次射擊就耗費兩萬四千貫錢,再強大的國力也經不起這種瘋狂的耗費,所以收集鐵箭是戰後僅次於搜救傷員的重要任務。
此時的大營也已點燃數千支火把,將昏沉沉的大營照如白晝,留守的第九軍士兵和陸陸續續回營的將士都沒有休息,匆匆忙忙的用擔架將己方傷亡士兵擡回營帳,到處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大帳內也已點燃十幾枝牛油大蜡,杜如晦、薛萬述、象雄王李迷夏和十幾名文職官員、能工巧匠在繳自吐蕃軍的兵甲堆前,研究着什麼。
這時,遠遠有士兵大喊一聲:“聖上駕到。”
衆人連忙轉身,只見渾身浴血的楊侗在數十名玄甲軍士兵的簇擁下大步前來,杜如晦連忙率從上前行禮,“參見聖上!”
“參見聖上。”
“免禮。”楊侗擺了擺手,問向負責己方人員損傷的杜如晦問道,“克明,我軍傷亡情況如何?”
“回聖上,我軍死傷五千餘人,其中陣亡將士兩千三百餘人。”杜如晦又說完,又解釋道:“這是主戰場上的數目。吐蕃士兵已經膽寒,追逐路上應該沒什麼傷亡。”
“朕知道。”聽到這個數目,楊侗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說道:“這次多虧了蜂窩弩,打得吐蕃前鋒措手不及。不然,我軍的傷亡至少還要增加三成。”
衆人深以爲然。
蜂窩弩大發神威,僅只數輪發射就殲滅了敵軍三分之一的兵力,對這場大勝來說,功不可沒。
不久。
牛進達也回來了,他躬身道:“恭喜聖上,此番大勝,吐蕃死傷極爲慘重,最終只有三四千人逃走,我軍俘虜了兩萬一千餘人,其餘三萬餘人餘部陣亡,無傷兵。”
衆人聽到“無傷兵”三字,不禁笑了起來,吐蕃士兵盡着皮甲,在隋軍的打擊之下,恐怕有傷兵也是重傷員,這些要來幹嘛?肯定是被打掃戰場的將士順手捅死了。
“此外還繳獲了戰馬、兵器、弓箭無算,並且按照聖上對外作戰的風格,將吐蕃人的屍體在戰場北部壘了一座京觀,那個朗日贊普要是知道,恐怕對我們恨之入骨了。”牛進達又說道。
楊侗笑着點了點頭,他其實不是極端的民族分子,也支持民族大融合,但問題是,別人不但不感恩,反而當大隋是魚肉。
他能咋辦?
只好先兵後禮,先用君子六藝打掉異族驍勇善戰的兇性,然後再以忠孝仁義禮智信去教化,這纔是讓他們服服帖帖、載歌載舞的最佳良方。
否則,誰聽你嘰嘰歪歪。
“將積石關、多瑪鎮和今日之戰的戰果,傳給三彌山絲路聯盟總部,讓各成員國常駐代表將這消息帶回國內,讓各國百姓知道吐蕃並沒那麼可怕,在我大隋雄師面前,吐蕃什麼都不是……”楊侗吩咐道。
“聖上英明!”
杜如晦立即領會了楊侗的意思,經過這三次大戰,吐蕃精兵消耗殆盡不說,從也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神話跌落到了塵埃,吐蕃的威勢和實力盡皆一落千丈,像泥婆羅、象雄、大小勃律、女兒國這些被吐蕃壓制太久、唯唯諾諾的國家,一旦聽說吐蕃慘敗於東方,必將響應大隋號召,蠢蠢欲動起來,自此以後,勢弱的吐蕃恐怕遭受各國猛烈報復。而這‘借力打力、以夷制夷’的辦法,其實也是出兵前,針對吐蕃所擬的第二步戰略。
“折羅、句突。”呂布看向衆將之中兩名番將:“聽聞你二人乃先零羌與屠各人之中有名的神射手?”
“象雄王。”楊侗對李迷夏說道:“我們兩族的交情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到了現在,你又不遠千里前來助戰,朕感受到了象雄國的真誠。希望我們兩人能起到帶頭作用,將兩族友誼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雙方齊心協力,消滅一切膽敢破壞和平之輩。”
“多謝聖人可汗看重,我象雄願意世世代代遵從大隋號令,聖人可汗日後但有所命,我象雄上下絕對會效忠到底。”如果說之前,李迷夏只是想借大隋之威名保存國祚、仗大自身,用完就棄,那此刻卻是又敬又畏,毫無反抗、利用之心,大隋雄師之強、武器之精良,着實讓人感到絕望,連與之爲敵的想法都不敢有。
“你能這麼想,朕很欣慰。你的誠意朕也感受得到,而我大隋素來禮尚往來,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朋友。”楊侗笑着說道:“吐蕃所剩無幾的兵力集中在我大隋邊境,其國內卻是兵力空虛,各個部落如同待宰的羊羔一般,你們明天一早可去劫掠吐蕃人的女人、孩子和牛羊,能搶多少是你們的本事,朕一律不要,這也是朕給象雄的禮物。”
“多謝聖人可汗厚賜。”李迷夏心花怒放,這種事情他最喜歡乾的了。
“吐蕃的兵交給大隋來對付即可,你們可以穿過吐蕃回國,什麼時候有空,隨時可以到洛陽做客。”楊侗眸子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寒光,這些異族人都是一路貨色,永遠不會和大隋同心同德,強大的時候他會服服帖帖,一旦你弱小了就會瘋狂衝來咬一口,所謂的友誼根本不能指望,自身強纔是真的強。
“一定一定。”李迷夏連連點頭,而後又說道:“此次前來倉促,又是急行軍,小王準備不足,只帶了千斤產自瞿薩旦那國的白玉、綠玉、黑玉原石,還請聖人可汗笑納。”
說着,李迷夏恭恭敬敬的將一串各色玉石手鍊遞給了楊侗,“這串手鍊就是用那些玉石做成的。”
楊侗接過看了一眼,的確是上好的美玉,雖然看不出好歹,但質地和宮廷的許多玉器極爲類似,不用想也知道是上佳之玉,他點點頭,“那朕就卻之不恭了,等朕回到洛陽,讓象雄商人捎些玻,琉璃製品給你。”
“謝聖上。”李迷夏更加開心了,他覺得和大隋精美的琉璃製品相比,這些玉石千不如一。
“……”杜如晦無語的看着這個歡天喜地的土鱉,心說:你要是知道琉璃製品出自生產了成千上萬個同樣物品的模具,應該不會這麼開心了。
這時,李迷夏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聖上,我能不能去看看那車弩?”
李迷夏這個請求在場的隋人紛紛側目,很明顯,李迷夏過分了。
象雄公主李圖曼也覺得哥哥這要求欠妥,她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哥哥有些事情不能問。
楊侗卻是微微一笑:“象雄王若是有興趣,可以自己去看。”
“聖人可汗此話當真?”李迷夏又驚又喜,語聲之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不假。”楊侗對薛萬述說道:“薛太守,你帶象雄王去看看。”
“微臣遵命。”本着財不露白原則的薛萬述雖然萬般不願,但聖命已下,無奈的帶着一夥象雄人離開。
。。。。。。
“聖上深謀遠慮,但您怎麼就這麼讓象雄人觀看蜂窩弩了呢?這可是鎮國重器哪。”象雄人走後,杜如晦甚是不解的皺眉問道。
“你們認爲象雄人能造得出來嗎?”楊侗能夠感受大家心中的怨氣,笑着說道。
杜如晦想了一想,有些釋然道:“蜂窩弩很多精巧的機關都裝在弩機肚子裡頭,沒有拆開的話,根本不知道有什麼部件;而且就算拆了開來,也未必造得出。”
“這是其一。”楊侗笑着說道:“關鍵還是象雄國的整體技藝不行,我們就算把蜂窩弩的圖紙白送給李迷夏,他們象雄也造不出來。一來是他們煉不出精鐵,二來是沒有精湛工匠,甚至連最直觀的弓弦、弓臂所用工藝都是在複雜得制槊工藝的基礎上研究出來的,這些他們全都不懂。蜂窩弩有幾百個部件,每個部件又要用到無數種工藝,失去任何一個環節,都造不出來。另外就是成本的問題了,一架蜂窩弩一次射擊就要三十斤生鐵,而且鐵箭極難打造,每做三支才能成功一支,你們認爲象雄國用得起嗎?”
“武器裝備對一支軍隊固然重要,但成敗的關鍵還是人,得看交戰雙方的方方面面的人,要是一方民不聊生、兵無戰心、將無戰意、朝臣內訌、文武不合、國君昏庸,你就算給他萬輛蜂窩弩,最後他的軍隊也會一箭不發的跑個精光。”說到這裡,楊侗笑着說道:“蜂窩弩是大殺器,如果我們秘而藏之,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弄到核心機密,既如此,反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示之以人。只要他們知道一支箭、發射一次所需錢財,他們就避而遠之了。”
“微臣明白了。”杜如晦若有所思,緩緩的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