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日下過春雨的緣故,街道殘有泥濘,推車碾過積水和泥濘,濺起水花灑去街邊,引來蹲在檐下的綠林人幾聲叫罵。
陸良生牽着驢子走進城裡,看着腰跨刀劍的騎士匆匆而過,走過的街上鐵匠鋪乒乒乓乓敲打着燒紅的鐵器,偶爾瞥來的目光,露出警惕,見是一個書生方纔轉過臉去。
“這蓬萊縣綠林中人倒是挺多的,想必跟碼頭海運有關。”
自古以來漕運、海運多是有勢利的把持,涉及利益,自然會有好利的綠林中人蔘與其中,這樣有利有弊,不好詳說。
‘還是先找間客棧安頓,打聽看看近日有沒有船隻出海吧。’
蓬萊縣並不大,走完兩三條街道,大抵能推算出來,陸良生笑了笑,這樣想着,喚住一旁路過的行人,拱手施禮一番,詢問了附近客棧。
那人見書生彬彬有禮,原本臉上還有些不悅,也跟着消散。
“這位公子勿怪,之前也有幾個讀書人問路,那叫一個氣人......唔,公子想要下榻客棧,最好還是去悅來比較好,好多地方都有經營,算得上有名氣的,不會出現偷盜一類,咱們這裡魚龍混雜,外鄉人容易受欺負......喏,從這條街往前走,拐過街口,差不多五十餘步,就能瞧見。”
“多謝。”
陸良生與對方客套兩句,謝過後,便順着指引的地址,遠遠看到飄在街上的旗幡,客棧中的夥計看到客人進門,殷勤的接過繮繩。
“客官裡面請,老驢,小的就先替你拉到後院去喂些草料。”
隨即,轉頭向裡大喊:“外面一位!”
果然,能在各地開店,確實有些本事,至少能讓人舒坦,陸良生跨過門檻進去,朝過來的另一個店傢伙計說道:“貴店可還有房間?”
“有的有的,客官隨小的來。”
在掌櫃那開了房號,隨着那夥計上了三樓,城中常有商販來往,二樓房間基本已經住滿,就連三樓也只剩一處偏間,打開房門進去,裡面陳設還算齊全,只有邊上的一扇窗戶能斜斜的看到遠處的碼頭一角。
“就這間吧,小哥下去順道替我張羅一桌飯菜,就我一人,尋常菜餚便可。”
陸良生看了眼窗外,回頭從袖裡掏出兩文錢放去夥計手裡,後者摩挲着銅錢笑嘻嘻的收進懷裡揣好,“得了,這就下去準備,客官要是想要洗個熱水澡,吩咐一聲就是,立馬就給你燒來,對了,要是一個人苦悶.....小的也能給你找些樂子。”
看他擠眉弄眼的表情,陸良生哪能猜不到是什麼,笑着擺了下手:“在下不戀外面野花,就不用了。”
當地魚龍混雜,有這方面的事再正常不過,何況長途跋涉而來的商旅也不全是坐懷不亂之人,有個陪牀的女子相伴哪也是極好的。
打發了有些失望的店小二,陸良生從書架裡換下一身衣裳,蛤蟆道人爬上牀榻舒坦的伸了一個懶腰,隨後翻身坐起來,從小衣櫃裡翻出一卷菜譜,圓圓的蹼頭在上面滑過。
“良生啊,此處會有什麼......菜式?”
“這裡靠海,自然是海味較多。”陸良生從屏風後面出來,一邊繫上綸巾,一邊看去牀榻上的蛤蟆。
“師父,這裡人多,就不帶你下去同吃,等會給你打包上來。”
“去吧去吧。”
蛤蟆道人頭也不擡,眯着蟾眼仔細的看着自己記載的可類菜式:“爲師正好舒展一下筋骨,調養一下身子,不然出海可要暈船。”
陸良生站在門口笑了一下,也就不打擾師父休息,退出房間將門輕輕闔上,隨手施了一道法術,將門固牢,省得前腳一走,後腳就有人溜進房順手牽羊。
之後,下來客棧一樓,店傢伙計已經備好了飯菜,簡簡單單三菜一湯,其中兩菜均都是海產,問了價格,倒也還公道。
果然,店大也有店大的好處,少有宰客的。
“哎呦,來了來了!”
外面忽然有人喧譁,守在門口的一個夥計急急忙忙回跑,那邊掌櫃的也在催促,陸良生好奇的看着跑進後廚的夥計,片刻不到,端了一盆清水飛快的出來,跑到客棧外面好像等着什麼。
“這是做什麼?”看到這稀奇一幕,陸良生問去旁邊路過的夥計。
“給龍王潑水,沾沾運氣,討個彩頭。”
“原來如此。”
陸良生謝過夥計,放下筷子起身走去外面,行人分去兩側,就連兇狠的綠林俠客此時也都一臉平靜,將兵器遮掩起來。
遠遠的一支吹吹打打的隊伍熱鬧的過來,前後八個裸着膀子的大漢,擡着一頂沒頂的漆紅大轎過來,那轎上是尊泥塑,龍頭人身,戴了頂珠簾冕冠,路過書生面前時,門口的那夥計連忙將盆裡的水撲去轎邊。
看完熱鬧,街上的行人恢復原樣各做各的,陸良生回到客棧,跟剛纔說話的夥計繼續問道:“對了,在下向小哥打聽一個事,最近兩日可有出海的船隻?到哪裡都無所謂。”
之所以在這裡問,一來客棧消息靈通,夥計想必知曉一二,二則引起話頭,說不得有好心的人,插口說上兩句,指點一番。
一旁的夥計皺眉想了想。
“應該是有的.....這開春後,大夥都要出海討活,公子不妨親自去碼頭問問,若是價好,應該還是有海船捎上一程的。”
陸良生點點頭,大抵明白一點了,隨後又問道。
“哦?通常一般會去哪兒?”
“不好說,去高麗那邊不少,還有沿海南下,走其他地方的也不少,客官你不會真要出海吧?那可不是好玩的。”
看陸良生一身書生打扮,以爲是賣弄文人那一套想要出海看看日出,吟詩作賦一番,令得陸良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笑着問道:“爲何?”
夥計頓了一下,看去左右,低聲道:“聽好多人說,那大海上一會兒風平浪靜,一會兒狂風暴雨大浪滔天,那不是妖怪作祟嗎?還有人說的更玄乎,說是海上看到半截魚尾巴的人,光着身子,成羣結隊的在海面上游來游去.....還有不少海怪,一個浪子就能把船個打翻。”
“呵呵呵......”
聽完,陸良生輕笑幾聲,對於那所謂風浪不在意,江河之上狂風暴雨的時候也不少,至於妖怪作祟,更不用理會,那什麼半人半魚倒是稀奇,應該是《山海圖志》中提到的鮫人,或叫人魚一類海民,那向它們打聽歸墟之地或許更詳細一些,畢竟都在海底嘛。
那夥計見這書生傻笑,以爲聽不進去,嘆了口氣搖着頭的忙去了。
吃完飯,帶了一些飯食回到三樓房裡,陸良生坐去牀榻上,說起樓下聽到的海上見聞給師父聽,蛤蟆道人正吃着,陡然擡起臉來,兩頰還包着飯食,罵了句:“又來了,呱!下次別在爲師面前說起這些,還讓不讓吃飯了......”
還未說完,腦袋陡然一耷,再擡起時,蟾臉一副威嚴,負着雙蹼起身,隨意咀嚼兩下,將食物嚥下肚子,深吸了一口氣望去窗外露出一角的碼頭。
“啊.....朕又來到此處了。”
陸良生皺皺眉頭:“陛下,當年也來過?”
聽到‘陛下’二字的稱呼,原本望着外面的始皇帝,連忙轉過來,勾了勾蛙蹼。
“快,再叫兩聲來聽聽!”
“.......”陸良生無語的看着他,還是開口喚了一聲:“陛下。”
始皇帝滿足的閉上蟾眼,仰起臉緩緩轉向窗櫺,口裡不由“啊~~”的發出一聲長嘆,好一陣才那種感覺中回過神來,繼續說起剛纔的話。
“朕當年可不止來過一次......僅徐福當年就兩次出海,對了,朕記得在這裡碰見過一頭大魚,堪比房屋樓宇般龐大,非但不懼朕,還膽敢向朕的艦船撞來,最後被朕一劍斬殺,流出的血染紅了大片海面。”
他偏過臉,看去牀榻上坐着的書生:“你可知爲何?”
陸良生搖搖頭,沒有說話。
“這裡萬靈陣邊緣了,封印的法力變得稀薄,天上那幫神仙知曉朕要出海,百般阻撓,便遣了一條大魚襲擊朕,這次,你也要當心,你是修道中人,遇上的東西說不得比朕遇上的,還要來的兇險萬分。”
窗櫺前的短小身形憤憤的揮舞蛙蹼,望着外面這樣說着,陸良生聽得直皺眉,竟還有這樣的事。
他目光看去窗櫺,外面燦爛的春日,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漸漸陰了起來。
.......
平靜的海面上,天雲覆去日頭的陰影推着海面迅速過來,將熱鬧的碼頭包裹了進去,天空名叫的白鳥彷彿受到了驚嚇,慌亂的飛去附近的海崖礁石。
俯瞰去的深藍海面,一條巨大的長影無聲的從海底蜿蜒遊動,捲起一圈圈水浪形成一條白線急促的拍去岸邊。
轟——
一聲驚雷在陰雲間炸響,不久,嘩嘩的大雨傾盆落下,碼頭、城中百姓兜着袍袖遮在頭頂倉惶躲雨,大罵起這鬼天氣。
原本打算下午出門的陸良生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簾,外面暴雨連天,根本看不清外面街道,出行只得暫時作罷,越過正大口大口刨着飯食的師父,乾脆籍着雨落聲,從書架隨意找出兩本書靠去牀頭翻看,倒也悠閒自得。
等明日雨停了再去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