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的氣氛聚集在宣文殿,隋煬帝楊廣再議李氏謀反一案,蘇威、裴蘊、虞世基幾個人,以爲依舊查不出證據,帶着疑惑的神情,窺探宇文述神情。唯有宇文述洋洋得意,呈報了娥英的僞供。
隋煬帝拿着奏疏,理直氣壯言道:“看此供狀,李氏謀反大罪,果然不假,辛虧查實,險釀大禍。速將李渾滿門抄斬,宗族之人流放嶺南。”
“遵旨。”
一看隋煬帝動怒,料到定會大開殺戒,幾個重臣誰也不敢勸諫。隋煬帝拿着宇文述的奏摺,氣得在丹陛上來回踱步。
宇文述一看隋煬帝如此迷信讖語,而且有一副不解氣的神情,宇文述頓時毒計上心頭,便順着隋煬帝的心思說道:“以微臣之見,唐國公李淵也應一併調查。”
蘇威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宇文述,不屑一顧,眯着眼一言不發。但裴蘊、虞世基有些憋不住,雖說與宇文述不是一派的,但是心裡有些看不下去任由宇文述這麼折騰。裴蘊奏道:“李淵在外征討叛賊,不可妄動。”
虞世基也說道:“如今山西已有郭子和、樑世都、劉武週三路反賊,若是此時緝拿主將李淵,盜賊必定揮師南下,危急京師,萬萬不可。”
隋煬帝見衆人意見不一,心裡也沒了主意,感覺思緒有點亂,便揮手讓衆人離去,獨自一人往御花園而去。
御花園中正值花開時節,芬芳鬥豔,彩蝶傳香。正遇陳貴人陪着蕭皇后在御花園賞花。隋煬帝道:“今逢花開,朕總覺的不如往年鮮豔。”
蕭皇后道:“聽說盜賊蜂起,堵塞要道,不少郡縣進貢的花草都運不到東都。”
隋煬帝順手揪下一支花,攥在手中碾的粉碎,嘴中默唸道:“若是中原不能賞花,不如就往江都。”
蕭皇后聽了有些詫異,問道:“陛下莫非還要再下江都?”
“御花園不過這些花草,皇后既然喜歡,朕就陪皇后再賞江東美景。中原的百花再好,也不如江東的花草繁茂。”
“陛下,如今盜賊四起,平亂爲重,何必爲一園花草而大動干戈。”
隋煬帝一聲長嘆,說道:“大隋根基在關內,朕的根基在江都,如果現在不遷都,就只能孤守關內,以後再去江南難了。”
“遷都?”蕭皇后一驚,與陳貴人互視一眼,面對疑問,隋煬帝泰若自然,只是笑了笑拂袖而去。
……
到了次日,百官上朝,拜見天子,當着文武官員,隋煬帝的遷都想法不好直說,只是告知衆人將三下江都巡遊。 裴蘊、虞世基都是江東人氏,一聽去江都,紛紛附和。而關內官員,個個都是一言不發。
唯有大臣任宗,站出奏道:“打造龍舟,耗費巨大,蘇孝慈剿賊於河北,李淵剿賊於河東,陳棱剿賊與淮南,張須陀剿賊於青州,陰世師剿賊於隴右,已逢天下大亂之時,臣冒死進諫,不可再去江都。”
宇文述掌管軍事,一看任宗陳說剿賊不力,感覺顏面盡失,便奏道:“任宗所言不準,如今盜賊剿滅十之八九,此去江都,正和時宜。”
楊廣聽了宇文述所言,哪裡聽得進去任宗的進諫,對任宗說道:“朕不怕盜賊四起,到是怕你信口胡言。殿前武士,將任宗拖出去廷杖二百。”
左右武士拿下任宗,任宗喊道:“不聽忠言,必誤國家!”
隋煬帝大怒,又喝道:“大膽狂徒,咆哮御殿,打死爲止!”
一通廷杖,把忠臣任宗竟活活打死,百官嚇得不敢言語,隋煬帝一看蘇威不住挪動腳步,往大殿柱子後面躲,便問蘇威:“蘇愛卿有何高見?”
蘇威平時裝聾作啞,老成持重,見皇上問到,自己又不是宇文述阿諛逢迎之輩,思量一下答道:“剿賊不是老臣所管,也不知多少。老臣怎麼覺得盜賊越來越近呢,以往盜賊遠在青州,如今已到東都,十分憂慮。”
蘇威偷窺一眼,見隋煬帝不爲動容,又說:“往年賦稅,按戶籍均攤,國庫充盈;而今年稅賦,寥寥無幾。老臣猜想,定是人丁變爲盜賊,這才收不上稅來。去年降旨免徵壯丁,而今年又徵,朝令夕改,盜賊豈能平息?”
隋煬帝聽得不耐煩,問道:“今年爲何徵調壯丁?”
宇文述道:“徵調壯丁乃是打造龍舟,籌備三下江都。”
蘇威一看楊廣自視甚高,只是一心想下江都,說話也就點到爲止,不再多言。正在百官無人敢諫言之時,只見奉信郎崔民象站出,進諫道:“微臣以爲陛下此時不宜前往江都。”
隋煬帝臉色一變,問道:“爲何?”
崔民象道:“與其去江都,不如去大興,大興在關內,是大隋開基立業之地,即便有盜賊蜂起,陛下仍可坐西朝東,據守潼關,可保帝業。”
“你也認爲盜賊蜂起?”
崔民象道:“世人皆知,請陛下明鑑。”
隋煬帝指着崔民象道:“又一個胡言亂語之人,推出去斬首!”
崔民象一看,隋煬帝性情暴虐,喝道:“陛下不聽忠言,後患無窮!陛下,陛下…….”
又一名諫官被斬,滿朝文武誰也不敢再言,隋煬帝覺得自己是殺人立威,十分得意,便傳下旨意,百官隨行,再下江都。
天色將晚,隋煬帝回到後宮,正遇蕭皇后一人獨坐,楊廣問道:“皇后今晚怎不與陳貴人說話,反到一人在此獨坐?”
蕭皇后道:“聽說陛下早朝之上連殺兩名諫臣,臣妾心裡有些惶恐不安。”
“有何不安?任宗、崔民象胡言亂語,朕最不喜歡進諫。”
蕭皇后見隋煬帝脾氣日益暴躁,順婉說道:“陛下若是要去江都,只恐關內的臣子會極力反對,不如暫緩些日子再定。”
“中原雖好,如今人丁稀缺,賦稅吃緊。而江都朕已經營多年,今去江都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蕭皇后道:“怪不得那日陛下說要遷都,倘若前往江都,那東西二京,誰來留守?”
隋煬帝沉思片刻,言道:“太子英年早逝,朕只能命皇孫留守,代王楊侑守西京大興,越王楊侗守東都洛陽。”
“兩個皇孫尚且年幼,怎能擔當如此重擔?”
“朕少年時期就已北御突厥,留守二京豈不容易多了,如今皇孫也該早早長大,理政治國了。”
話雖如此,蕭皇后心裡卻明白,楊廣對東西二京已不抱期望,這才丟給皇孫。隋煬帝見蕭珺沉默不語,又安慰道:“朕平日最愛東都歌舞,就讓宮娥舞上一曲吧。”
蕭皇后知道再見東都宮娥,已不知要等何時,便讓陳貴人去喚來幾個專長歌舞的宮娥,起舞助興。
十個宮娥翩翩起舞,陳貴人端來一壺酒,幾樣點心。隋煬帝兩杯溫酒下肚,催起酒興,如同卸下千斤重擔,混入幾個宮娥之中,載歌載舞,好生自在。
歌舞過後,隋煬帝又痛飲幾杯,歪倒桌案旁,蕭皇后、陳貴人,見隋煬帝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也不做勸服,隋煬帝酒醉之下,高聲吟道:
我夢江南好,徵遼亦偶然。
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
陳貴人一聽,一旁問道:“今日良辰,所做詩句,恐有不詳。”
只聽隋煬帝醉道:“朕不飲酒,難說真言。今別中原,歸來無期。”蕭皇后、陳貴人等衆宮娥聽罷,不覺淚下,思念起大隋往日輝煌。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七月初十,隋煬帝第三次駕臨江都。百官分列洛陽城下。大將軍段達、太府卿元文都、左衛將軍獨孤武都,右衛將軍皇甫無逸,四人站於百官之前,儀仗走過,楊廣下了車輦,領着皇孫越王楊侗,看了看四位大臣,言道:“朕此行江都,東都守備,全賴四位愛卿署理。”
段達言道:“陛下此行,何時歸來?”
“唉。”隋煬帝仰天長嘆:“遙遙無期。”隋煬帝把小皇孫楊侗交予段達,滿懷惆悵上了御輦。十萬禁軍護駕東去。
雖說沿途旌旗威武,浩浩蕩蕩,畢竟隨行將士多是關內人士,無心東去,一路行進緩慢,躊躇而行。
走了一日,天色將晚,沿途紮下行營宮帳,隋煬帝露營款待羣臣,只有蕭皇后一人獨坐宮帳,這時陳貴人來到宮帳,言道:“蘇相國求見娘娘。”
“宣老相國來見。”
蘇威進帳,拜見了皇后,蕭珺問道:“陛下宴請百官,老相國爲何不陪酒,反而來見哀家?”
“老臣有一言,不得不說。明日就要出汜水關了,一旦出了汜水關,只恐再難回到中原。老臣叩請娘娘進諫皇上,此時回京,尚且不晚。”
蕭皇后道:“老相國什麼都看的明白,卻從不直言相諫,每次都讓哀家去進諫皇上,難道你就這麼怕死?”
“老臣死不足惜,只是大隋萬里皇圖,如今不堪一擊,一旦到了江都,只怕皇上成爲偏安之君,再也不能回到關內。”
蕭皇后不覺淚水迸出,說道:“事已至此,又能奈何?今晚皇上必醉,待到明日酒醒,哀家自會勸說。”
……
到了次日,御駕行至汜水關前,蕭珺此時正欲勸說楊廣,只見前面有人阻攔御駕,楊廣問道:“何人攔駕?”
侍衛答道:“奉信郎王愛仁,要諫言陛下。”
“傳他來見。”
兩個侍衛把欄駕的奉信郎王愛仁帶到近前,楊廣問道:“因何攔駕?”
“微臣懇請皇上返回關內。”
“前任奉信郎崔民象,怎麼死的,你難道不知?”
王愛仁道:“正因前任冒死相諫,微臣纔敢前撲後繼,身爲人臣,當仁不讓。還望陛下聽進忠言,返回關中,以免釀下千古遺恨!”
“放肆!”楊廣龍顏大怒,斥道:“區區一個奉信郎,竟敢如此無禮,左右將其斬首!”
這王愛仁大聲喊道:“陛下不聽忠言,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幾個侍衛生拉硬拽把王愛仁拖到一邊,就地斬首。
隨行官員紛紛低頭不語,無人敢諫。蕭皇后見隋煬帝如此暴怒,愁碎於心,也只得嚥下口中言,吞下心中怨。真可謂:
大隋何曾少忠臣,多少志士感君恩。
奈何滄海桑田易,不知山河破碎深。
大隊人馬出了汜水關,消息很快傳到瓦崗山,瓦崗山首領翟讓有位結義兄弟名叫李密。前文說過,這李密自從跟隨楊玄感造反失敗,四處投奔,效力翟讓麾下。
此次聽說隋煬帝楊廣三下江都,東都空虛,李密便對翟讓獻計:“隋主出關,如今東都空虛,軍隊平時又都沒有訓練,越王楊侗昆年幼,留守的諸位官員政令不一,士民離心。段達、元文都愚而無謀,以我來看,他們不是將軍的對手。要是將軍能用我的計策,天下可以揮手而定”
翟讓問道:“聽說汜水關守將名叫裴仁基,武藝高強,知兵善用,倘若死守汜水關,只恐我等不是對手?”
李密笑道:“小弟獻上引蛇出洞之計,必能大敗裴仁基。”
“賢弟快快講來。”
“汜水關以北,乃是大隋糧倉,名曰興洛倉。若是兄長出兵攻佔興洛,汜水關必出兵相救,到時設下埋伏,圍剿裴仁基。”李密道。
翟讓大喜,覺得此乃妙計,即刻傳令,點起七千瓦崗山起義軍,直奔興洛糧倉。
翟讓、李密率領七千義軍出陽城北,越過方山,從羅口襲擊並攻破了興洛倉,打開糧倉聽任百姓取糧,四面八方老弱婦孺、窮苦百姓在路上接連不斷,取糧充飢。
消息傳到東都洛陽,越王楊侗趕忙召集留守官員商量對策,太常卿元文都雖然是個文官,但頗有智謀,言道:“瓦崗賊軍攻陷糧倉,賑濟災民,人心歸附。此時出擊,官軍不得人心,還是死守汜水關,以逸待勞。”
段達一聽,不以爲然,說道:“瓦崗賊衆只不過是是飢餓難耐,做了搶米盜賊,一夥烏合之衆,容易擊破。”兩個人輔政大臣,一個主張出戰,一主張死守,這纔是:
四方百姓起義兵,東都恢宏成孤零。
人心所向造反處,朝廷進退兩難行。
不知道年幼的越王楊侗是攻是守,如何決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