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重陽時節,漫山層林盡染,路邊亦是落葉紛紛,也不知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蘇遊一行自離開突厥王庭後便一連下了好幾場雨,秋雨滌盪過草原,人的感覺也變得格外地敏感了起來,好在蘇遊的傷勢一直在慢慢變好,等他們走到榆林時,身上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到了榆林之後,他們才發現修建長城的工作已經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榆林周邊倒像是一個大工地,到處都是來往趕工的民夫。
蘇遊原本是想感受一下秦直道,直接一路向南先到長安再出潼關到東都的,然後他便想到了長安城外淨念禪院的楊般若,他想起了自己當初離開長安時在淨念禪院外患得患失的場景,還有楊素辭世時他遠遠看着楊般若卻無話可說的無奈......
楊般若使得蘇游去長安的執念消退,李孝恭等人的再三邀請則讓蘇遊進退兩難。
蘇遊最終還沒有參加李孝恭等人在晉陽擺下的宴會,反倒是與程咬金偷偷地看望了段志玄,這個時候,魚在河卻已先行離去。
段志玄是與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齊名的齊郡四友,蘇遊並不敢確信歷史是否有段志玄的一席之地,但對他的才學還是印象深刻的;程咬金看到老同學自是誇耀了一番,畢竟,他因爲加入馬球隊而意外獲得的勳爵甚至比段志玄父親的地位都高了。
在晉陽見過段志玄與他的父親之後,蘇遊已無遺憾;李孝恭李建成和柴紹都留了下來,他們早已註定要分道揚鑣。
離開了晉陽之後,蘇遊的身邊就只剩洗李靖夫婦和來雁北程咬金還有小九青荇等幾個自己人了,蘇遊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行程從此變成了旅途,至於何時停何時走,全看心情。
才走了不到十里,蘇遊便叫停了馬車。
“怎麼了,橫波?”李靖皺了皺眉頭,之前因爲蘇遊的傷,平常半個月的路程走出了二十多天,若是還以這遊山玩水的心態趕路的話,就算到了第一場雪下來,他們也可能趕不回東都。
“我聽說前面是雁回山了,咱們不用出去遊玩一番嗎?”蘇遊看了看地圖,什麼叫聽說啊,明明就是地圖上指示的。
“雁回山怎麼了?若是在此駐兵的話.......”李靖點了點頭,他當然也早就知道這就是雁回山了。
“雁回山本來有個悽美的傳說.......”紅拂女看着他們兩個停下來說話,忍不住插了一句道。
“傳說?我最喜歡聽傳說了。”程咬金也湊了過來,對於紅拂女這個師孃他自是不會客氣的;來雁北在意的重點卻是在“悽美”上,她原本是有些牴觸這兩字的,但哪個女孩又能真的牴觸愛情故事?
“傳說古時有對青年的男女,兩情相悅……”
“爲什麼每個傳說都是用年輕的男女來比喻?”蘇遊也有些牴觸起來,因爲他心中的雁回峰的傳說並不如此。
“傳說古時有對年輕的男女,兩情相悅,就住在這雁回山旁地村落中。女人家貧沒有勢力,男人也是如此,但他們真心相愛,希望幸福的渡過一生。你怎麼不說話?”紅拂女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但她忽然感覺這一點都不像聊天的氣氛。
如果她經歷過蘇遊的時代,她或許會鬱悶地問一句:親愛的小夥伴們,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哦,我祝福他們。”李靖哼了一句,這樣的傳說的確太多太多了,聽完李靖無賴的腔調,衆人都笑了起來。
“不用你祝福了,已經是很久很久地事情。可正當男女考慮談婚論嫁的時候,一個惡霸想要搶佔那個女人。”紅拂女也卻扳起了臉,說到這的時候,她看見程咬金舉起了手,隨即問道“咬金,你想說什麼?”
“我很慶幸那個惡霸不是我。”程咬金也板着臉道,嚴肅地說道。
紅拂女白了他一眼,並不理程咬金的打斷,反倒繼續說道,“青年男女都是不從,惡霸卻仗着勢力強大,硬逼女方的父母將女兒嫁給了他。女人在拜天地的當晚殺死了惡霸,這時男人也過來救她,兩人準備亡命天涯之時,惡霸的手下卻是蜂擁而上,用女人父親的性命相威脅。”
“嗯,結果呢?”來雁北點了點頭,眼睛已有些紅了,衆人聽到此,早已知道無法打斷紅拂女,索性都不再說話了。
“結果就是青年男女甘願跳崖自殺,也不肯屈服惡的勢力。可他們死後化成了一對大雁,再不分離,他們終於可以自由的翱翔,離開了這個讓他們傷心的地方,卻是不停的回頭,所以這裡又叫做雁回山。”
“這是一個傷心的故事。”蘇遊總結道。
衆人一齊點了點頭,有關愛情的傳說,永遠都是悽美的;因爲悲苦之語易寫,歡愉之詞難工。
“其實,我也有一個有關雁回山的傳說。”蘇遊看到眼前一片難堪的沉默,笑了笑說道。
“一定也是悽美的愛情故事。”來雁北斷言道。
蘇遊點了點頭,卻挑釁地說道,“敢不敢聽?”
“手帕都已備好,你還這麼問?”紅拂女挑了挑眉,她顯然是對剛纔大家聽故事的覺悟表示不滿,說話這話後,又狠狠地說道,“若你的故事不夠悽美,我是不依的。”
“說的是你故事裡的那兩隻大雁,後來的某一天他們兩個又飛回了雁回山,卻不小心被一個捕雁的農夫用漁網給網住了......”蘇遊細思了一陣,纔出語道。
“這也行?莫不是杜撰的吧?”來雁北對蘇遊這種連續劇式的傳說表示呲之以鼻,這傳說還能接着紅拂女的說?
“切......”李靖紅拂女和程咬金等人也紛紛搖頭,只小九青荇等盲目崇拜者催促道,“先生快說快說。”
“然後一隻機靈的大雁逃了出來,剩下的呆雁卻被農夫給殺死了。”蘇遊點了點頭,目光卻遊移到了來雁北臉上,彷彿來雁北就是那隻呆雁似的。
來雁北反瞪回去,卻咬了咬牙沒有開口,衆人似也從這一隻大雁的死中看到了“悽”字,一時也都沒有開口,只等蘇遊說下去。
“逃脫的那隻大雁在天空哀鳴不絕,始終不肯離去,最後終於撞向地面殉情而死。”蘇遊也嘆了口氣,他當時看到這個典故的時候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完了?真的很悽美。”紅拂女擦了擦眼淚,大雁對於愛情的忠貞的確讓那個人感同身受。
“這兩隻大雁的故事就此結束了,但還有個小插曲呢。”蘇遊苦笑着說完這句話後,有頓了頓道,“此時正好有一個文人路過此地,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頭頂盤旋的大雁,而後循跡找到了農夫,他從農夫手中買下大雁後便把他們合葬在一起,千百年來許多青年男女都會到這兩隻大雁的墳前許願,並往它們的墳上添土,久而久之,它們的墳便有了一個新的名字——雁丘。”
“雁丘?哪有這地名?”李靖一邊趕路,一邊研究地形,他早就對這一帶爛熟於胸了。
“額,或許是這地名沒在地圖上出現吧,不過據說許願是很靈的,有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兩情相悅......”蘇遊一拍腦袋,馬上想起了這“雁丘”之名似乎要到元朝才能出現,至於像《隋朝大老闆》和《射鵰英雄傳》這些書中提前出現的原因,多半是因爲蘇遊和黃蓉都是穿越者。
“這......”紅拂女一臉鄙視的樣子,蘇遊接下來要說的,自然是盜版她的傳說了。
“口誤口誤。小插曲是那個文人當時爲這兩隻大雁寫了一首詞。”蘇遊趕緊舉手投降。
“不知這詞比之橫波的詩又是如何?”來雁北程咬金等人已經認定了蘇遊說的便是傳說,但李靖卻一直以爲蘇遊只是杜撰,所以此刻雖是誇蘇遊的詩寫得好,但語氣就未免有些玩味或者說對蘇遊的才思敏捷的一種期待。
蘇遊清了清嗓子,隨即沉聲背誦了起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蘇遊語聲悲苦,緩緩地吟出了元好問的《雁丘辭》,衆人聽完第一句時已是無不動容,隨後便是一片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橫波的文名,果然名不虛傳,我李靖雖是一粗人,但聽了這長短句,也不免黯然淚下。”李靖第一個反應過來,隨即鼓掌稱善。
一行人中,除了蘇遊外,有些文學素養的也就來雁北和紅拂女了,此時她們都緊盯着蘇遊,她們已經忘記了紗冪早被淚水打溼。
程咬金也覺得好,卻不知這詞是如何好,蘇遊正想着要不要解釋幾句時,卻聽前者一聲斷喝:“誰,出來!”
“還有人?”李靖聽見程咬金反應強烈,馬上意識到了剛纔的大意,自是趕緊轉過身來,手也緊緊地握住佩劍。
“蘇遊?是我。”一聲悽苦的喊聲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響了起來,這聲音喊得是蘇遊,衆人卻似從未聽過一般,倒是蘇遊感覺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來。
“我是蘇遊,你是小公主?”蘇遊心思敏捷,馬上想起了圖蘭朵,因爲中原的女子不可能點名道姓地稱呼他。
這個時代的點名道姓,如同後世的罵娘,但突厥人或許不會在意這許多。
圖蘭朵和一個貼身侍女惶惶地從灌木叢後站了起來,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