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舉動可是讓麴文泰見了之後眉頭大皺,不過萬幸這位王太子也不至於說矯情迂腐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總之,在麴文泰的忍耐還沒有被他這兒子給徹底磨沒之前,麴智盛終於是開口了。
“臣自然是知道的。”麴智盛淡淡地說,“自從龍王放出消息說要位自家女兒挑選夫婿之後沒多久,西域諸國當中忽然就傳出了高昌王子與焉耆公主早有婚約的傳言。”
不得不說,雖然這麴智盛自從回了王城之後就每天呆在自己的太子府中足不出戶,但他的消息倒也真是靈通。
如今這高昌與焉耆兩國要聯姻的消息早就已經在西域廣爲傳播了,可看今日焉耆龍王那怒氣衝衝的態度,顯然,這個所謂的婚約是不存在的。
除非這世上有人能夠在焉耆王不知道的情況下跳過他而單獨與高昌國締結婚約。
而同樣很明顯的是,從之前焉耆王在宴會上大罵高昌王“手段下賤”的情況來看,這個雖爲的婚約,乃是高昌這邊放出來的消息。
“王上,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麼?”麴智盛不解地問道。
“哼!當然是要爲我高昌,爲咱麴家打算!”高昌王實在是不願意看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眼,索性轉過了身去背對着他。
但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的對話卻並沒有結束:“這條老泥鰍一向剛愎自用又極好臉面——這樣的人,使激將法那一套來對付他可是最好不過了。
若是他國君王聽了這個消息之後究竟會怎樣寡人不確定,但是這條老泥鰍麼……嘿!
如今他手底下的人一定是在勸他不要接受這則婚約,但如今的他怒火攻心,估計底下的人越反對,他就偏生是要讓阿難兒當女兒的駙馬!”
“可是王上,之前那龍王才說……等等,王上你的意思莫不是要讓智湛他入贅焉耆龍族?”
此時此刻,麴智盛忽然覺得自己的父王雖然站在一片皎潔的銀輝當中,但他的臉上,卻不知爲何泛起了一片陰影。
“王……王上……”麴智盛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話了。
又或者說,從他方纔聽見那個令他震驚的消息從他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嘴巴里頭說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會說話了。
“哼!”看着自己親自挑選的太子居然這般難堪大用,麴文泰的心裡頭就氣不打一出來。
不過這位君王總算是沒有忘記眼下他所在的這個地方乃是高昌國寺,是他麴氏高昌歷代先王的靈位所在,所以終於是壓住了自己那已經衝到了天靈蓋處的怒氣。
不過嘴上的陰陽怪氣卻是免不了的了。
只見這位正好在氣頭上的高昌王也不避諱還有古魯斯這個外人在場便直接對着他的太子一聲冷笑道:“怎麼,莫非太子是覺得,焉耆國龍公主的駙馬人選非你莫屬麼?”
“不是……”麴智盛當場就急了。對於他這樣愛惜聲名更勝性命的人來說。
麴文泰的這番話簡直就是在當着在場第三個人的面去指責他貪慕那焉耆國萬聖龍公主的美色——這在麴智盛看來,簡直比直接動手殺了他還要令他難以接受。
“哼!還算你有自知之明。”麴文泰忽然大踏步地從麴智盛的身邊經過,在用肩膀將自己的兒子撞了一個趔趄之後,這位年邁卻不失威武的君王邁開大步向着門口走去。
“可是阿難兒還是個……”
來不及追上父王步伐只能站在原地大吼的麴智盛的話被麴文泰無情打斷。
“可他比你討喜。”
高昌王的一句話令麴智盛這個高昌王太子直接愣在了當場。
這個時候,麴文泰已經邁過了門檻,和在門外不遠處侍立着的甲士們消失在了遠處御道的拐彎處。
他留給麴智盛的,只剩下了他最後頭也不回地說出來的那一番話:“你看看你那一臉的晦氣相,全西域有哪國的公主、那家的閨秀會願意守着你這樣一個懦夫過一輩子!”
這一番話,字字如尖刀,每一刀都十分精準地剜在了麴智盛的心頭之上。
他茫然地擡起頭來,想要衝到王的面前爲自己反駁幾句,可是王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範圍之內。
麴智盛茫然四顧,忽然竟驚懼地發現:原來此刻他自己連接下來要去做什麼都不知道。
這位高昌國的王太子就這樣怔怔地站在了這佛寶傾瀉下來的銀輝當中,沉默不語。
終究還是一旁的古魯斯小挪幾步來到了他身後與他隔着半個身位的地方。輕聲喚了句:“月官。”
麴智盛登時如遭雷擊,他整個人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突然一抖,隨後兩隻眼睛如刀子一般直勾勾地掃了古魯斯一眼——彷彿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面對着這樣甚至可以用“殺氣”來形容的眼神,古魯斯卻顯得很是平靜,甚至臉上還帶着那麼些許的慈祥。
終於,麴智盛滿臉“生人勿進”的殺氣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他張了張嘴,顫抖着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只能說出了“伴伴”這兩個字。
因爲在對着古魯斯丟下了“伴伴”這兩個字之後,麴智盛就已經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這個早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的高昌王太子就這樣撲通一下跪倒在了滿地的銀輝當中,絲毫不顧及自己形象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看着這一幕,古魯斯也並不打算做什麼,他明白現在這個情況,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也不需要去做。古魯斯此刻真正去做的,就是閉好自己的嘴巴。
麴智盛也不知哭了多久,總之他的聲音先如傾盆而泄的大雨一般滂沱不絕,最後雨勢漸漸變得迷濛纏綿,再到最後變得斷斷續續,雨過天卻未晴。
這個時候,麴智盛才擡起頭來,滿臉淚痕地看着古魯斯,用他那兀自帶着哭腔的聲音對古魯斯說道:“伴伴,你說,我是不是一個不稱職的兄長?”
古魯斯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