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雲客棧中,在座的四人身份都不普通。
別說湯峪鎮,即便是在長安城糧商行當中,那也算是屈指可數的人物了。
可就是這麼四位人物,在這位“唐公子”面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很簡單,面前這位公子姓唐,人家有個本事頂天的爹。
所以,不得不說投胎也是一門技術活。
有的人生下來就是錦屋繡榻、鐘鳴鼎食的奢靡生活,有的人卻是窮苦伶仃,硬捱日子。
在座的四人,心態又各不相同。
作爲第一個認出唐公子身份的沈憐陽自然是最大的贏家,在旁人尚且沒有聽到消息,還不知道湯峪鎮來了這麼一位大人物的時候,沈憐陽已經和對方有了交道。
最重要的是,沈憐陽還特孃的是個女人。
漂亮女人。
這種人跟男人打交道,自然順風順水,一片坦途。
遠不見,兩人都快粘到一塊兒了嗎?
而坐在沈憐陽對面的趙迎春則臉色陰沉,從坐下那一刻起,就沒有露出過半個笑臉。
至於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若不是趙迎春那個好兒子做出那麼一樁子事,周吳兩家的主事都不一定敢來這裡。
戶部尚書家的公子,來了湯峪鎮許久才主動揭穿身份。
誰知道這頓酒是敬酒還是罰酒。
現在好了,罰酒有趙家家主幫忙喝,剩下的敬酒端給沈憐陽那個婆娘,他們兩家,只需要安安心心坐在這裡,在唐公子面前混個臉熟即可。
沈憐陽有意展示她與常昊之間的關係,言辭熱切,時不時的還動手動腳。
偏偏常昊還不敢直接拒絕,就只能跟沈憐陽虛與委蛇。
聽着沈憐陽的淺笑聲,趙迎春終於按耐不住,黑着臉道:“唐公子,之前是犬子狗眼不識貴人,還望唐公子能夠手下留情,饒他一命。”
趙迎春強壓着心中怒火,雙眼瞪得溜圓:“只要公子答應,趙家上下任憑公子採取,但有所命無敢不從。”
趙迎春身爲趙家家主,又在藍田縣、萬年縣、長安縣幾地經營許久,到了哪裡不是人人尊稱一聲趙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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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他卻要低眉垂眼,態度恭敬,還要擔心會不會被人翻手滅掉。
趙迎春表現的很是客氣,但是常昊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挪着將自己的手從沈憐陽懷中抽出來。
“沈夫人,自重!”
常昊即便壓低了聲音,可週圍幾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這麼多人呢,不合適!”
沈憐陽淺笑不止,拽着常昊的手就是不放。
這樣的舉止坐在其他幾人眼中,自然和男女之間的玩笑沒什麼區別。
殊不知,常昊是真的想要擺脫沈憐陽,而沈憐陽,也是真的不想放開常昊。
不過這些小心思,不足爲旁人道也。
而在趙迎春看來,常昊此舉,分明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桌面下,趙迎春雙拳緊握,心中怒火蒸騰。
但他臉上,仍舊掛着幾分笑容:“唐公子?”
“啊?你在跟我說話嗎?”
常昊好不容易收回手,而後故作愕然看向趙迎春。
趙迎春太陽穴直突突,但這會兒,卻只能笑着點頭:“昨日下午,犬子冒犯了唐公子,爲此,趙家願意拿出十萬石精糧聊表歉意。”
十萬石,精糧。
聽到這麼兩個字眼,沈憐陽下意識握緊粉拳。
她費勁力氣,好不容易調集三個糧倉,才湊出兩萬石糧食,而趙迎春一張口便是十萬石,糧商之首的趙家,底蘊之深果然非旁人所能想象。
沈憐陽下意識擡頭看向常昊,心中忐忑。
唐公子來湯峪鎮的目的已經人盡皆知,而元家舉全家之力都比不過趙迎春的“賠罪禮”。
唐公子會不會爲了糧食拋棄元家?
在沈憐陽的注視下,常昊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沈憐陽稍稍愣了一下。
精通於人情世故的趙迎春則皺起眉頭,臉色愈發難看。
“趙家主這是糊弄鬼呢?”
常昊斜眼打量着趙迎春,語氣戲謔。
“不知唐公子何出此言?”
“你自己已經說過了。”
常昊端起酒杯,隨手盤玩:“你兒子冒犯了我,你不讓他過來給我道歉,反倒拿出十萬石糧食。”
“嘖嘖,十萬石啊?”
“一方面算是給我賠禮道歉,另一方面藉着這批糧食從我手中撈錢……”
“砰!”
常昊一砸酒杯,驟然換了副面孔:“趙迎春,你當本少爺是傻子嗎?”
見常昊發怒,周吳兩家家主下意識彈身而起。
周家家主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國字臉,明明是商人,卻做讀書人打扮。
此時正滿臉惶恐。
而吳家主事年齡稍大些許,跟歐陽老先生差不多年紀,一雙小眼滴溜溜亂轉,頗有幾分賊眉鼠眼的意思。
比起周家家主的驚慌,吳家主事雖然也神色驚慌,但眼眸深處卻透着幾分欣喜。
四大糧商之中,趙家爲首,吳家則屈居第二。
若是趙家被滅,吳家自然理所應當會成爲糧商之首,到時候,那可是數不完的銀子。
而沈憐陽聽到這話,心裡反而安穩些許。
見常昊酒杯裡的酒水灑出,索性便掏出手帕擦拭起來,之後還慢悠悠的重新滿上。
穩坐釣魚臺,說的便是現在的沈憐陽了。
而趙迎春依舊臉色陰沉,目光停留在常昊身上,沉默不語,顯然在等着常昊的下文。
“誰招惹了本少爺,就讓他親自過來給我道歉!”
“到時候是剁手指頭還是斷腿,本少爺自有決斷,用得着你在這裡多嘴?”
常昊臉色猙獰,話中殺氣騰騰:“我知道他就在門外,給你半刻鐘時間考慮,是讓本少爺廢了他,還是你這個當老子親自動手。”
“敢動本少爺的婢女,那個該死的蠢貨不知道我是誰嗎?”
當着人家的面,罵人家兒子是該死的東西,這種事情,也只有常昊能做的出來了。
關鍵是,常昊越是表現的飛揚跋扈,在座的幾人疑心越小。
畢竟若沒有足夠的背景,敢在這裡指着趙家家主的鼻子大罵,是活膩歪了嗎?
常昊狠狠罵了一通,這纔算是出了口惡氣。
趙迎春就像聾子一般,直到常昊重新坐下,都只是頂着那張臭臉沉默不語。
“趙家主,只有半刻鐘時間啊。”
捋順了呼吸的常昊,慢悠悠的開口提醒了一句:“兒子沒了還可以再生,但偌大的家產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周吳兩家主事聽出話裡的弦外之音,目光齊齊落到趙迎春身上。
沈憐陽依舊是那副淡然神色,好似能夠落座的婢女一般。
場上氛圍一度陷入僵持。
盞茶功夫後,趙迎春擡頭看向常昊,臉上突然多出幾分笑容:“唐公子說的的確在理,不過在我喊犬子進來前,我有個問題。”
常昊看向趙迎春,眼神鄙夷,心裡卻升起些許不妙的感覺。
趙迎春迎着常昊的目光,緩緩道:“敢問公子,聽說過常記茶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