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忠澤挖掘的地道深邃幽長,祖悲秋跟在鄭東霆的身後舉着火把艱難地爬行。明亮的火把光芒照不到身前身後五尺之地,剩下的空間都是一片漆黑。不知道爬了多久,他只感到周圍的黑暗彷彿長了手腳的妖怪向着他一步步地爬過來。
“師兄,這條隧道怎麼這麼長?”祖悲秋忍不住問道。
“當然長啦,我們可是要從底下穿過太行山的封鎖網,誰知道他們的人馬有多少。隧道當然是越長越好,我恨不得他一直挖到青州去。”鄭東霆不耐煩地說。
“這裡越來越黑,如果火把滅了怎麼辦?”祖悲秋膽怯地問道。
“滅了怎樣,摸黑爬唄,你不是害怕了吧?”鄭東霆扭過頭問道。
“這麼漆黑一團,我害怕也很正常……”祖悲秋辯解道。
“別跟人說你是我師弟!”鄭東霆無奈地狠狠道,手腳並用,飛快地又向前爬行了數十步。突然間,他的眼前突兀地出現了一片淡淡的星光。
“啊哈,到頭了!”鄭東霆下意識地輕聲道。
“終於到頭了!”祖悲秋舉着火把就要往外衝,“師兄,我們快點兒出去。”
“你白癡啊!”鄭東霆猛地回頭一口吹熄了火把,壓着聲音罵道,“舉着火把闖營,怕敵人來得太少是吧?”
火把一息,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祖悲秋嚇得心頭亂跳,焦急地一拱鄭東霆:“師兄,快出去!”
“等會兒……哎喲!”鄭東霆剛剛將頭探出洞外想要打量一下週圍環境,卻被祖悲秋用力一拱,整個人跌出了洞外。而身後的祖悲秋二話不說,縱身一跳,跟着他一起跳出了洞。
鄭東霆剛一着地就知道不好。眼前是一片南北伸展的壕溝,足有兩裡多長,深足數丈。這種壕溝一般是城內鎮守的部隊沿着城牆挖掘的,用來防止攻城者挖地道入城的手法。用在攻城者防止圍困在城中的敵人挖地道逃跑,效果也是不錯。看這壕溝乃是新土堆成,定是剛剛纔挖掘好的。
“師弟,快跑!”鄭東霆剛說得一句,一陣撲簌簌的土層翻動聲四面八方響起,在他和祖悲秋站立的土地之下一張大網高高揚起,兜頭罩臉將他二人團團裹住。接着這張大網在數根粗索的拉動下高高升到了空中。
“有人闖營!”
“有人挖地道!”
“那幫名門正派的膽小鬼要跑了!”
數百名麻衣麻褲,手持紅穗長刀的太行刀客高舉火把團團圍到巨網旁邊,仰頭朝網中的鄭東霆和祖悲秋望去。
“哈,姬二哥神機妙算,這幫名門正派的蠢貨果然想要鑽地道跑路。”一片明亮的火把光芒中,太行第五刀雷公甘大雨扛着八尺關刀,站到壕溝西面新土堆成的高坡上。
在他身邊裂馬狂刀鬆催雲,盤龍刀宮連璧,落雁刀寧無悔,烈風刀蒲萬山,閃電奪命刀池彬等太行山著名刀客紛紛從正西方的黑暗中現出身來,將通往終南山的道路完全封死。
“甘五哥,是把他們吊在這裡活剮了,還是澆火油,點天燈?”鬆催雲興奮地問道。
“那麼麻煩幹什麼?來人,敲梆子,放箭!射他奶奶的。”甘大雨一擺手,大大咧咧地說。
“師兄,快想辦法,我們就要成篩子了!”祖悲秋聽到甘大雨的話,嚇得魂不附體,連聲催道。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空空空的梆子聲已經響徹了終南東麓。數千枚鋒銳的雁翎箭刮動淒厲的風聲,漫山遍野地向着祖悲秋眼前飛來。
“啊——!”祖悲秋扯開嗓子慘叫了起來。
就在這片箭雨眼看就要在他身上落下之時,數道白光彷彿穿雲閃電在他身後沖天而起,緊接着爆竹般繩索斷裂聲連番響起,他的身子沉重從巨網中滾落到地上。
“師弟,坐到我背上來。”鄭東霆的大手在他的脖頸子上一拉,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生死關頭祖悲秋哪裡有二話,身子猛地一躥,在一躍之間就坐到了鄭東霆背後的紫藤椅上,身法和初入江湖時已不可同日而語。
“嗯!”看到祖悲秋靈活的身法,鄭東霆不由得驚歎了一聲,但是這一刻也不容他多做評價,太行響馬天星海雨般的箭雨已經劈頭蓋臉地罩了下來。他背起祖悲秋,雙足一點地,身子乘風一躍,飄飛出足有八丈之遙,間不容髮地躲開了第二波排箭攢射。
“追!”甘大雨大吼一聲,關刀一展,第一個衝了出去,身後的鬆催雲,宮連璧,池彬,寧無悔,蒲萬山,車佔豪等人紛紛展動身形緊緊跟在鄭東霆身後追去。
“哪裡走,看我電母杜鵑的飛刀!”就在鄭東霆三步兩步躍上壕溝的剎那,三把亮晶晶的飛刀成品字型對準鄭東霆上中下三路迎頭罩來。
鄭東霆揹着個祖悲秋騰挪費力,腳下剛要使勁側躍,但是這三把飛刀來得太快,一瞬間封住了他騰挪的空間,將他逼入死角。他萬般無奈,只能擡手一揮,左右各將把飛刀接住,但是中間那把飛刀卻已經躲無可躲。他眼睛一閉,大嘆倒黴。誰知飛刀破風的聲音竟突然間停止了下來。他睜眼一看,卻發現祖悲秋的胖手從背後倒伸了過來,用兩隻手指夾住了射向他眉心的那把飛刀。
“哇,師弟,好一招聽風辨形!你最近開天眼啦?”鄭東霆看在眼裡,大聲讚了一句,身子沖天而起,越過了剛纔射出飛刀的太行第十四刀電母杜鵑所把守的關口,在空中一個盤旋,朝着正南方倉皇逃去。
“還想跑!”電母杜鵑身形一展,一身綵衣化爲一片五色斑斕的狂潮墜在鄭東霆的身後,雙手連揚,七八枚飛刀彷彿暴風雨中接二連三的閃電,將鄭東霆的身形團團罩住。
“臭婆娘,老子好男不跟女鬥,你莫要再惹我!”鄭東霆腳跟加把力,身子宛如離弦之箭向側前方狂衝數步,勉強躲開了數把飛刀的攢刺。
“阿鵑,莫要放走了這兩個膽小鬼!”在遠遠的後方,甘大雨長聲吼道。
“知道了!”這電母杜鵑一個頓挫,猛然高高升到空中,身子一連串精彩之極的凌空飛旋,幾十把飛刀宛若雷霆霹靂,在空中劃出連綿不絕的慘烈白光,席捲向鄭東霆。
“師兄!上面,上面啊!”不知爲何,祖悲秋深深感到這電母杜鵑一個人的連環飛刀,比起那終南東麓連番箭雨更加可怕,只嚇得他再次大聲叫了起來。
“他奶奶的!”鄭東霆雙腿一錯,身子一邊向前快速移動,一邊以身體中軸線爲核心旋風般旋轉起來。那數十把交錯射來的閃電飛刀不斷在他的身側險過毫釐地擦身而過。
在最後一個盤旋之時,鄭東霆趁着身子朝後旋轉的剎那撤出銀弓,從箭囊中飛快地抽出一根白羽箭,抖手開弓就是一箭,接着手一擡將銀弓重新掛回肩上,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那電母杜鵑只感到隱約一道白光從夜色中撲面而來,還沒來得及動任何念頭,就感到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她的身子從半空中沉重地落到地上,艱難曲頸地朝下一看,卻看到一根白羽箭已經穿透了自己的咽喉,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阿鵑!”身後傳來甘大雨撕心裂肺的慘叫,“這是鄭家的箭法!是那個江湖捕頭鄭東霆!”
頓時整個山野之間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吶喊聲:“莫放走了鄭東霆!捉拿鄭東霆!”
鄭東霆剛剛穿過電母杜鵑把守的營盤,迎面卻看見了排山倒海的太行馬隊。
“師兄,你怎麼往正南方跑,往西跑不是可以上終南山嗎?”祖悲秋扭頭一看前面的陣仗,頓時嚇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
“你懂什麼,高手都在終南山上蹲着呢。正南方只有嘍羅,好闖一點。”鄭東霆沉聲道。
“但是……好多戰馬啊!”祖悲秋膽怯地側頭道。
“你只管閉上眼睛吧。”鄭東霆飛快撤下銀弓,揚手就是三箭。面前衝得最近的太行響馬無一例外地面門中間,齊刷刷慘叫一聲,仰天跌倒在地,帶得身下的坐騎站立不穩,紛紛滾倒。倒地的戰馬,狼藉的屍體成了後續部隊的障礙,頓時有十數匹戰馬收不住勢被撞倒在地。與此同時,鄭東霆沖天而起,左腿前蹬,踩在一位太行響馬的頭頂上,將他朝後方踹去。接着這股力道,鄭東霆身子一扭,右腿旋風般跟着踢出,踹在另一個響馬的胸口,將他踢得凌空橫飛了起來,連續撞倒身後數個響馬。鄭東霆腳下不斷交錯,每一次蹬踏出腿就擊中一名舞刀衝來的太行響馬。在這片綿延不絕的馬隊中,他竟是憑着一雙鐵腿,硬生生在太行響馬頭頂上踩出了一條血路。
從太行馬隊的陣中直闖而過之後,鄭東霆揹着祖悲秋彷彿離弦之箭穿過數百丈之地,朝着梁州方向狂奔而去。他的身形恍若流星閃電,就算是奔馬的速度也遠遠不及,漸漸的,身後緊追不捨的太行羣盜已經蹤影全無。
“師兄!我們突圍了,太行山的人真的追不上你!”祖悲秋興奮地高聲道。
“啊哈哈哈哈,那當然,師父傳授的這身輕功是多少次被人圍追堵截中千錘百煉出來的。如果讓這羣上不了檯面的山賊追上豈不成了笑話。”鄭東霆得意忘形地吹噓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長嘯聲傳來,百餘名身法矯健的太行刀客突然從四面八方的地平線上同時出現,以二人爲核心圍了一個正圓。
“鄭東霆,祖悲秋那裡走!這裡就是爾等的葬身之地。”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太行刀陣中傳了出來。
鄭東霆擡眼一掃,頓時發現這一百餘名太行刀客個個身形沉穩,目光如電,顯見功力深厚,而且久經沙場,想來定是太行山壓箱底的精銳。他不敢就此直接闖陣,只得雙腳一挺,收住了腳步,眯上眼小心察看虛實。
“來者何人?”鄭東霆朗聲道。
“判官莫相見!”在二人面前排列整齊的太行刀陣突然破出一個缺口,一個身材矮小宛若侏儒的漢子大搖大擺地走出陣列,雙手抱臂在胸,一對鴛鴦雙刀被他反握着藏在臂肘之下。
“師兄,他是太行第三刀,昨夜曾經同時和七派首腦過招,無人能擋,好生厲害!”祖悲秋小聲道。
“怕什麼?咱們兩個一起上,二打一還怕收拾不了這個矬子。”鄭東霆低聲道。
“鄭東霆,我家大王和姬二哥早就算到你要先向梁州逃竄,我和闖殿營的兄弟在這裡恭候多時了。”莫相見冷冷一笑,尖聲道。
鄭東霆聽到這裡,渾身一激靈,心膽俱寒。三十六刀堂的闖殿手名堂實在太大。太行三十六刀和南十八寨寨主的來歷一向只有兩種。一種是江湖成名的刀客拜山投靠,在經過考驗合格,則直接升爲三十六刀中的一員。而另一種則是太行山自行教導出來的弟子。這些弟子從小在太行練刀,成績優異者入選太行先鋒營。每隔一段時間,先鋒營的刀客就會被太行山寨派去中原各大門派闖壇踢寨。天山,少林,越女宮因爲防衛森嚴情況還好些,但是嵩山,浣花,海南,關中四派則被太行山的闖壇踢寨者騷擾的不輕,五大幫更是屢遭其害。先鋒營的刀客往往白布包頭,單槍匹馬,一人一刀獨闖各派重要堂口,壇口。如果這些刀客能夠單憑一個人的實力在各派堂口的刀山劍海里殺出一條血路而出,則會入選太行山精銳刀營——闖殿營,這些刀客就是太行闖殿手。如果他們在獨闖堂口的時候殺死了各派重要的首腦,則會被提拔爲三十六刀或者十八寨寨主中的一員。南太行第二寨寨主黨三刀就是靠這番經歷當上了寨主的。
所以這些闖殿手都是在腥風血雨中轉過圈,刀山劍海里打過滾的絕命刀手,任何人放到江湖上都可以獨當一面。如今一來就是一百多人,怎不讓鄭東霆暗暗叫苦。
就在鄭東霆默默思忖對策的時候,背後的祖悲秋嗨了一聲從紫藤椅上跳了下來,雙手一擺,做了一個點穴定身的起手勢。
“師弟,你做什麼?”鄭東霆看在眼裡嚇了一跳。
“嗯?”祖悲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師兄,不是要二打一先收拾他嗎?”
“收拾什麼,給我跳上來!”鄭東霆嚇得七竅生煙,就算判官莫相見沒有祖悲秋說得那麼厲害,和一百多個闖殿手同時過招,一招過後自己手腳能夠剩下幾條都難說。
“想跑?”莫相見獰笑一聲,身子一閃,彷彿一道黑色的箭影瞬間飛到鄭東霆的身前,雙刀一展切向他的腳面。鄭東霆用手一把拉起祖悲秋朝後一甩,將他拋回紫藤椅上,雙腿一彈,飛入空中,間不容髮地躲開了莫相見的鴛鴦雙刀。莫相見的身子旋風般一轉,雙刀電轉而回,卷向他的膝下三寸處。鄭東霆雙腿一擡,凌空劈叉,再次閃開了這閃電雙刀。莫相見身子半空中一個盤旋,雙刀成風車狀斜切向鄭東霆腰臀相連處。鄭東霆腰眼一使勁兒,身子凌空一個倒空翻,身子倒扣着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妙到巔毫地閃開了莫相見的第三波攻勢。
閃過第三刀,鄭東霆已經對莫相見的刀法瞭解了三分,知道和這個矬子過招最忌和他纏鬥,這削麪連環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如果讓他刀勢盡展,神仙也難逃活命。相比之下,太行山的闖殿營似乎還比較安全些。
鄭東霆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有了計較,只見他身子彷彿一道灰虹,閃電般撞入闖殿手的刀陣,宛若魷魚一般的左搖右晃,閃過幾名刀手身影后,飛快地衝天而起,身子在空中一彈一展,頓時竄出了八九丈,不等到自己落地,他蜷起身子連翻數個跟頭,在腳尖點地的瞬間,猛然彈開身子,靠這一彈之力再次直射出十丈之遙,接着雙腳一踏地,旋身前空翻,連續十數個跟頭翻將出去,眨眼間已經跑出了百餘丈。
“哈哈,什麼闖殿營,你就吹吧,全都是擺設!師弟,看見沒有,師兄這輕功沒嚇着你吧。”鄭東霆一邊起勁兒地奔跑,一邊得意洋洋地問道。
但是他的身後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
“師弟?”鄭東霆只感到汗毛倒豎,轉頭一看,卻發現紫藤椅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啊!”鄭東霆回頭望去,只見數十丈之外祖悲秋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數名太行闖殿刀手正朝他蜂擁而上,眼看就要將他亂刃分屍。
“我的天!”鄭東霆此刻頓時想起自己做那個驚險到極點的倒後空翻之時忘了提醒祖悲秋抓緊扶手,他定然是在那個時候一個倒栽蔥摔落在地的。
“莫傷我師弟!”鄭東霆大急之下翻手撤下銀弓,一邊飛奔而回,一邊彎弓搭箭,連珠炮一般連射出十數箭。追到他身後莫相見正好迎頭趕上箭雨,他大喝一聲,身子一個飛旋,雙刀化爲一片光幕,將這十幾箭盡數撥打開來。但是鄭家神箭確實威力驚人,莫相見雖然武功高絕,但是一時之間只能將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羽箭上,也顧不得其它事。鄭東霆風風火火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也只能乾瞪眼。
但是因爲莫相見精湛的接暗器功夫,鄭東霆的神箭一箭都沒有射到闖殿營刀手的身上,眼看着幾個刀客已經團團圍在祖悲秋身前,他彷彿已經看到祖悲秋肥胖的身軀上狂飆出股股鮮血。
“師弟——!”鄭東霆沙啞地嘶吼一聲,發了瘋一般衝回了闖殿手的刀陣之中,拳打腳踢殺出一條血路,衝到聚攏在祖悲秋身前的闖殿手身前,擡腿就要猛踢。
就在這時,祖悲秋的胖頭從這羣闖殿手身體中間擠出來,臉色蒼白地說:“在這兒呢,你小聲點兒,嚇死我了!”
“師……師弟,你沒被他們砍着嗎?”鄭東霆瞪大了眼睛問道。
“沒有沒有,我把他們都點了穴了。”祖悲秋憨厚地一笑,興奮地說。
“真有你的,這都讓你點着穴了!”鄭東霆如釋重負,長長呼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陣衣襟帶風的聲音傳來,雷公甘大雨,裂馬狂刀鬆催雲,盤龍刀宮連璧,落雁刀寧無悔,烈風刀蒲萬山,閃電奪命刀池彬等三十六刀中人相繼趕到,在鄭東霆和祖悲秋周圍圍了一圈。緊接着,人喊馬嘶聲彷彿海潮一般撲面而來,太行馬隊,飛刀隊,弓箭手,還有大批手握盾牌鋼刀的普通太行刀客也趕了過來,將鄭東霆,祖悲秋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結結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