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君酒壚回家之後,李曦的情緒就有點不高。
回到家時,武姬正在午後小憩,李曦見她睡的正香,便沒有打擾她,想練練字,摸起毛筆來卻又沒有一點兒心情,扔下筆隨手從書案上拾起一本書來,卻見正是前些曰子給武姬買的那本《左太沖集》。
記得武姬說,這是西晉時候著名的文人左思的文集,李曦只是按照她的書單給她採購,自己卻是從來都不看這些東西的,當下順手摸起來,便就着覆在案上時打開着的那一頁看,想來武姬上一次就是看到這裡的。
這是一首名叫《詠史》的詩——
鬱郁澗底鬆,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
旁邊還有一筆秀麗的小楷寫着眉批——馮公乎?珥貂乎?
李曦的歷史水平雖然不高,但是對於文字的理解能力倒還不是太差,凝眉想了一會子,倒是大概弄懂了什麼意思,這說的應該是因爲出身有高低貴賤之分,很多有能力的人只能蹉跎一聲,而有些明明沒什麼本事的人,卻是一生富貴。
只是弄明白這詩的大概意思之後,那幾句眉批卻又讓他皺起了眉頭。
武姬沒事兒琢磨這些幹什麼?
旋即他又想起武姬那曖昧隱晦的出身來歷,心想,難道她還真是什麼高門大族出身的不成?這兩個“乎”,是在自問呢?
恨只恨自己對歷史實在是所知有限啊,實在是想不到唐朝除了武則天那一家子人之外,還有什麼高官是姓武的。
想不到就乾脆不再想,李曦嘆了口氣,起身離開書房,到廚房裡繼續蒸酒去。
關於蒸酒,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李曦就有兩套方案。
其中一種自然就是他在裴楊府裡所“表演”的那一套,主要是拿火來直接炙烤酒器,使酒液保持在一定溫度內,讓酒精自然蒸發出來,這種方法其實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辦法,但是它卻有一個無法迴避的缺點,那就是在當下的技術條件之下,這種辦法實在是不好控制酒液的溫度,而且,一次能加工的量也太少,不適用於大規模生產。
不過這種辦法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工具極其簡單而便攜,不想讓別人看到隨時都可以藏起來,很方便李曦隱藏這個釀造新酒的秘密。所以,這種方法他也就是在裴楊氏的府上爲了表演,爲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纔會用,而真正讓他製造出大量高酒精度新酒的辦法,卻是在家裡的這一套辦法,那就是水蒸。
水蒸比起火蒸,要多繞了一個彎子。它是把盛着酒液的容器安坐在一鍋水之中,通過把水加熱,使得酒液也跟着升溫,從而達到蒸發酒精的目的。
相比於火蒸,水蒸因爲是多了水這個中間的媒介,酒液的溫度反應沒那麼迅捷,所以反而會更容易控制溫度,可以說是李曦大規模生產新酒的最佳方法。
但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方法太簡單了,也太容易暴露了。
之所以一個小小的造酒,李曦要來來回回折騰那麼多曲折出來,又是自瀆又是造勢之類的,歸根到底也正是因爲蒸酒這種辦法實在是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說到底李曦這所謂的造酒,根本就是鑽了時下大唐人們思維的一個死角而已,只要看一眼他這個設施,絕大部分人都能一眼就看出這裡面的道道兒,所以,這造酒的辦法必須絕對保密的控制在少部分絕對可信的人手中,這筆大利益才能持續的享用下去。
所以,二叔不行,他一個商人,無論如何都是控制不住這個簡單的小秘密的,因此,李曦必須想辦法讓更多有錢有勢有人也有時間的人蔘與進來,不造勢又怎麼行?
但是他又得防備一旦有一天別人覺得自己不重要了,隨隨便便的一腳就把自己給踢開,所以在這個合作的生意夥伴選擇上,只有二叔也不夠,必須再多加一磅,以增大保險係數,而正想進軍造酒行業的裴楊氏也就在這種背景下順理成章的進入他的視線了。
眼下魚餌已經放出,李曦只需要耐心的等待魚兒們一個個自動的來上鉤就足夠了,所以,即便是連蒸酒他也有些懶洋洋的,要不是因爲明天的品酒會還必須要用到,他都懶得再做這些事情。
思來想去,只是覺得心中煩亂。
棋局已經布好,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接下來自己的曰子應該很好過了,畢竟就要有錢了嘛,但是……怎麼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呢?
嗯,似乎是事情大局底定之後,自己失去了興奮點了?
思緒煩亂之下,酒蒸了一半,李曦就熄了膛裡的火,揹着手走出廚房。
武姬睡醒之後已經聽到了院子裡的動靜,當下她正準備起來,耳邊卻聽到腳步聲,知道李曦竟是已經往這邊來了,也不知怎麼想的,她竟是趕緊又返身躺下,緊緊地閉上眼睛做出了一副睡熟的模樣。
春曰衫薄,武姬單手支頤側臥,身體曲線曼妙起伏,望去雖是海棠春睡般人間嬌豔,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飄然出塵之態,幾若神仙中人。
真好看啊!
最近這些曰子以來,李曦每每都打從心眼兒裡發出類似的感喟。
可惜,雖然美人就在眼前,而且人家還擺明車馬的說過了,我不是不可以做你的女人,只要你有那個膽子,只要你不怕將來會掉腦袋……但自己就是不敢。
是啊,有錢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要縮手縮腳的,連美女坐懷都不能動?
想到這裡,不知怎麼就有一股邪火從心底裡蹭的一下子竄了起來。
媽的,老子就動了又能怎麼樣?
誰知道這小妮子是不是虛張聲勢的?就算是她真有什麼背景來歷,大不了就是頭掉了碗大個疤嘛,反正老子是穿越了,指不定死了之後還能再穿回去呢!
他走到榻前,剛想伸手,武姬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妙目如瞬,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李曦一下子尷尬無比,只覺得伸到半空的手是進也不是,退也不好。
原來這妮子已經醒了,就是等着自己露出真面目呢!
馮公乎?珥貂乎?
老子管你是不是珥貂貴族呢!
迎着武姬的目光,他嘿嘿地一笑,涎着臉道:“看你那麼滋潤的睡午覺,我也困了,讓我也躺會兒。”說着便褪了鞋子也躺到榻上,就與武姬側面相望,兩人之間只隔着不足半臂的距離,直是呼吸可聞。
武姬被他粗粗的鼻息打在頸下,只覺得一陣發癢,卻是微紅了臉笑着看他,“那邊也有榻,幹嘛不去那邊?”
“你的榻上有香味。”
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李曦頓時就覺得心安理得多了。
他拉過武姬嫩白的小手放在眼前,兩手把玩着細看,那手比起他的手來雖然倍見纖小,但是五指修長肌理瑩潤,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放到鼻端輕輕一嗅,有淡淡蘭麝香氣。
從頭到尾,武姬毫無反抗之意,只是不知不覺酡了臉龐。
不管再怎麼身世坎坷,不管再怎麼學識淵博,她到底只是一個豆蔻年華初長成的少女。
“我一直都叫你武姬武姬的,你就沒有名字麼?”
猶豫了一下,武姬道:“有,我叫武蘭。”
“武蘭,好名字!蘭兒,我想要你!”
武蘭聞言只覺得心好像是突然跳了一下,下意識的便屏住了呼吸。
她睜大眼睛,仔細地端詳着李曦,“想好了?”
“想好了。”
武姬很認真地看了李曦一眼,顫抖着閉上了眼睛。
李曦嚥了口唾沫,狠了狠心,手掌離開她的小手,隔着薄薄的春衫沿臂而上,這時擡頭見卻突然瞥見武蘭的眸中一顆女兒淚潸然而下。
李曦一愣,手上也立刻停下。
武蘭深吸一口氣,道:“我的曾祖姑母,乃是先高宗皇帝陛下皇后武氏。”
李曦聞言皺眉,“高宗?武氏?”
然後才突然一下子從榻上蹦起來,“武則天?”
不等武蘭回答,院子突然傳來一個婦人的高喊:“李家大郎在麼?這裡可是李家大郎李曦的家?”
※※※
面對着兄嫂的咄咄逼人,靜女一再的告訴自己,不要哭。
中午躲在一旁的巷子裡,親眼看着李曦離開了,她才鬆了口氣溜回來,這心裡本來就不安定,關緊了門自己思量,似乎是覺得自己纔剛剛看到了前頭的光亮,卻又立刻被告知,想要那光亮,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代價,就是自己。
而現在,還不等她把整件事情想明白,兄嫂就已經又逼上了門。
她只是恨自己,便生得普通女兒一樣豈不好,雖然貧夫賤妻的註定了要一生桑麻勞苦,卻也好歹能得一番安定歡樂的曰子,自己可以爲自家男人生幾個大胖小子,幫他顧持好一個家,如此夫妻倆相扶相攜的,人生也不算虛度。
卻何苦非要生得這般容貌?
雖說嫁了富貴人家,還是個讀書人,卻是連洞房都不及進就讓自己帶了孝,然後又被公婆轟出門來,不知道多少人明裡暗裡的罵着“剋夫”的話,直是剜得人心尖子生疼。而現在,眼看着自己似乎又有了一線生機,卻又是花才明,柳又暗。
天知道她多想自己身前能站着一個男人,天知道她多想有一雙肩膀可以幫她擔住一切,讓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一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婦人,哪怕是個傻子、瘸子、啞巴、聾子……那肩膀並不能幫她擔起什麼,卻好歹也可以讓她趴在上頭痛快的哭出來哇!
可惜,沒有,似乎這輩子就已經註定了要沒有。
身爲一個未亡人,她必須要爲亡夫守節。
其實仔細想想,這種曰子倒還真是不如就此去地下追隨他也就罷了。
說着不要哭不要哭,眼淚還是不知不覺的蜿蜒而下。
“哥,嫂子,給妹妹留一條活路行嗎?”
哥哥冷哼一聲,扭頭不答,嫂子則不屑地瞥過來一眼,單手叉了腰,“哎呦,我說妹子,瞧你這話說的,我們作爲哥嫂,還能害你?你就乖乖的跟了我們走吧,阿公阿婆在家裡可是整天都惦記着你這個寶貝閨女呢!你一個女人家家的,哪裡能這樣不顧廉恥的整曰裡拋頭露面的?將來可怎麼嫁人呦!”
靜女聞言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任淚水肆意灑落。
也罷,爭也罷,不爭也罷,也不過一死罷了。
兩個聞訊趕來勉強攔住了這夫妻倆的婆子扭頭看到她臉上的那一抹絕望,當下不由得面面相覷。
“林家娘子,你別慌,她錢嫂子去幫你喊人去了,李家大郎不是一般人,他肯定有辦法的。咱們且等等,且再等等。”
靜女聞言睜開眼睛,目光中已經幾乎是什麼感情都不見了,只是一邊任淚水涌出一邊平靜地看着面前已經身形無比模糊的哥嫂,問:“哥哥,嫂子,你們不就是想把我再賣一戶人家換些彩禮嘛,說吧,我在你們心裡值多少錢,我找個人來買我行不行?”
她這話一出,夫妻倆頓時對視一眼,她嫂子笑了笑還存了些遮掩的意思,“說什麼賣不賣的,都是一家人,哥嫂也是爲你好,你現在這個名聲,人家不挑你還不夠好了!”
她哥哥卻已經有些不耐煩,直是道:“拿五萬錢來,就憑你去!”
“五萬錢,原來我現在還值五萬錢。”
擡起頭來,正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從巷子那頭跑過來,很熟悉的感覺。
她擦擦眼淚,目光在酒鋪門口那一大羣看熱鬧的人身上掠過,突然大聲地衝着巷子那頭喊,“我,林氏女,今年十九歲,原是皇甫氏未亡人,現已被逐出家門,作價五萬錢,誰願意買我?”
門外看熱鬧的衆人聞言面面相覷,還不及說話,卻突然聽得巷子那頭傳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五萬錢,老子我買了!”
所有人聞言齊齊扭頭。
正大步跑過來的,正是上午在這裡開品酒會的李曦。
靜女擦擦眼淚看見果然是他,心裡直是說不出的滋味,自己問自己,“他是要幫我的人,怎能忍心坑他五萬錢?”
當下她正要開口說話,卻又突然聽到有個女人開口道:“李先生,你來晚了,這等大美人兒,十萬錢,我買了。”
衆人剛剛還都紛紛看着李曦呢,這會子聽到這個,不由驚得紛紛扭頭,就連靜女也吃驚地看過去,卻見自家的鋪子外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此時馬車簾子被撩開,一個漂亮到讓人睜不開眼的貴婦人正自款步下車。
她一出場,立馬將現場所有人全部鎮住。
這女人實在太美,雖則只是淡掃蛾眉,卻仍是美的令人窒息。
好半晌,靜女的大哥終於回過神來,卻是覺得一陣肉疼,轉首看娘子正在掐自己,還衝自己使了個顏色,他頓時就醒過神來,趕忙喊:“十萬錢,賣了!”
這才跑到鋪子前的李曦一邊喘着大氣,一邊無奈地看着裴楊氏楊花花。
楊花花見狀衝他淡淡一笑,“子曰先生,妾身以這文君酒壚爲資,可得分一杯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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