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搶過校尉的馬,也不去蕭陵和武元爽兩個冤家,策馬揚鞭,直向轅門衝刺而去。
不到片刻,李治就望見轅門了。
轅門外,百餘身着精甲的吐蕃騎士隨在一輛華蓋軺車之後,車上執鞭御車的是英氣逼人、膚白如雪的黑衣女子,此時正扶着一個**打扮的女子輕搖下車。
那**紅衣白紗,美麗肅穆,似笑非笑的,眉目如畫,只是嘴角邊帶着一絲幽怨。
這時朝陽才從地平線躍起,淡淡的晨光照在她臉上,臉上看不見一絲脂粉,洗盡鉛華,但卻是膚色白嫩……
李治心亂如麻,未見的時候想見,等到真的面對面時,李治突然有一種調頭逃走的衝動,猛地吸了口氣,李治死死的抓住手中的繮繩
“嘖嘖嘖這就是文成公主嗎,竟是如此美麗。”
“那是,不美麗能選她遠嫁吐蕃嘛”
“這誰說的清呢,文成公主又不是先皇的親生女兒,好像是江夏王的閨女吧,可惜可惜……”
“閉嘴——不許亂說,邦交大事豈是爾等可以討論的”
那隨着李治跟過來的校尉低聲呵斥,說完還看了看發呆的李治,待發現李治兩耳不聞直直盯住文成公主時,才稍稍放心。
李治屏住呼吸輕輕策馬向前緩行,腦中卻是想了極多,思維也跳回了六年前。
六年前的夏天,李治從江南歸來,驚聞李雁兒將要遠嫁吐蕃,雖百般懇求李世民,可是此事已經木已釘釘,任誰也改變不了。
那日,李治站在長安城上,遠眺無數馬車拉成一條長龍,轔轔西去,後來實在忍不住,帶着歸海一刀一干王府護衛一陣疾馳,竟追上了文成公主的車馬,默默尾隨數十里,直到天黑車隊不能前行。
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墨藍色的天空,清澈如水的光輝普照着大地,除了車隊,周圍看不到一個行人。
長安西行的郊外一片蕭瑟,周圍的晚風也毫無暑氣,竟使人在仲夏夜的晚上平添了幾分寒涼。
李治信馬由繮的在西行的車隊前轉悠,小小的身影帶着彷徨的不捨像是留戀巢穴的小獸,直到嫁娶護送隊伍中隨行的一名騎士奉命來邀請李治
邀請李治的人是李淵的堂侄,李治雖是晚輩,但出生之時,就遙授幷州都督,加晉王封爵,因此倒也不用如普通人家晚輩見長輩那般拘謹,但李治還是表現的很謙恭,因爲對方是雁兒姐的父親。
李道宗早就發現了九皇子李治的一路跟隨,但卻一直沒有在意,只當他送行一段後,就返回長安,及至天黑,卻還見李治繞着大軍轉悠,才無可奈何的邀請這位小皇子一敘。
片刻之間,李治一行人就在李道宗親衛的引領下見到了李道宗。
李道宗是個年不過五旬的中年大漢,一頭黑髮不染一絲銀白,矍鑠健旺,幾句寒暄,小李治哪怕心有悽悽竟也覺得是倍覺親切。
李道宗作爲大唐皇親國戚,猶如漢朝的衛青和霍去病,征戰四方,功勳顯赫,深受敬仰,但不知是不是如同宋朝的潘美(戲曲中的潘仁美)一樣得罪了小說家,在戲曲中偏偏成了一個機關算盡的陰謀家,處處陷害薛仁貴,最後走上了中國奸臣殊途同歸的大道——自食其果。
古來酸儒們最喜歡用手中一支如椽巨肆意歪曲歷史,但唯一沒有歪曲的是,李世民和李道宗的的友誼和親情。
話說大唐初年的輝煌戰果,究其原因是和關隴軍功集團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正是由於關隴貴族集團的自信,纔將唐軍變成了一支威服四海的常勝軍隊,多難興邦,五胡亂華後漢家子弟的勇悍,苦難鑄就了大唐帝國的鋼鐵長城,而李道宗作爲一員貴族,打仗時,最是兇悍,衝鋒在前,奮不顧身,是一個真正的貴族。
李治是佩服李道宗的,不是因爲軍功,而是個人操守,李治四歲的時候,東突厥被滅,李世民大擺酒宴,其時尉遲恭那老黑子也在邀請之列。
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月經來了,尉遲恭心情很不好,看見有人席位在自己之上,就怨天尤人,大爲不滿。
當時還是任城王的李道宗想做個和事佬,卻不想尉遲恭那廝竟一拳打在他的鼻樑上,差點把李道宗打成獨眼龍,但是即使這樣,李道宗也並未與尉遲恭計較。
當時李世民是真的怒了,很殺氣的警告尉遲敬德,“我以前一直認爲劉邦對功臣做得太絕,自己當上皇帝后,希望君臣能夠和睦相處。但是看到你如此無法無天,才知道當年劉邦殺韓信,實在是迫不得已。這次我可以原諒你,你以後一定要自我約束,不要日後追悔不及”。
依李世民待臣下寬厚,可謂古今罕見,能說出這番話看得出他當時卻是已經萌生殺意了。
老黑子也不是傻子,相反是個很聰明的人,後來爲了挽回領導對自己的印象,也爲了避免自己蠻性發作,尉遲恭特地找了一個人跟在自己身邊,那個人不是隨身保鏢,更不是情人小蜜,而是一個耿直的軍中漢子,作用也只有一個,就是在自己發怒的時候,告訴他:淡定。
李道宗和李治殷殷詳說起這些年大唐天下的變化,聽的李治連連感慨,一時竟忘記追出來所謂何故。
及至想起來時,李治趕緊向李道宗說明了來意,李道宗聞言唏噓道:“赫赫大唐,卻要女子和親,道宗愧對祖先了。”
李治此時雖只十歲,但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有二十多歲了,聞言知道這位族叔不滿自家老頭子要自己閨女和親,但又不好在自己面前明說,只好說自己愧對祖先。
“敢問王叔,可是親自送至吐蕃?”
李治知道,李道宗作爲李雁兒生父,這樣的重任於情於理都是由她護送,這就如同後世婚禮上,父親要將女兒的手交給女婿一樣。
李道宗看着只十歲卻已是英氣勃發的李治,沉默不語,良久,才慨然一嘆:“早聽說稚奴和我家雁兒要好,可惜天不從人願,雁兒沒這個福氣,老夫這一路正是要將雁兒送到吐蕃邊界柏海處,至此而返。”
“我大唐爲大國,爲何要和親?稚奴一直想不清楚,還望王叔賜教。”
李治很不滿父皇的決定,那大明朝都有天子守國門,君臣死社稷,永不和親,爲何煌煌大唐卻要靠女人換和平呢。
“稚奴當知,自隋末以來,中原羣雄並起,這江山早被打的四分五裂,元氣大傷,目下大唐氣象正興,崛起鼎盛有望。然而若與吐蕃翻臉,那話外之人蠻狠不知禮,爲了面子,必然東侵,目前我大唐已經和吐蕃打了一場鬆城大戰,雖斬首千餘略佔上風,但吐蕃實力可見一般。
若爲一女子,掀起兩國大戰,不思振興,錯過此大好良機發展國力,實在是不明不智。
你父皇還有滿朝文武又何嘗不知和親之恥,但爲何還如此做呢。爲了天下百姓,大唐又何惜一女子。”
李治驚訝的看着李道宗,心中更加佩服李道宗的心胸,捫心自問,若是有一天誰敢用自己的女兒和親,李治一定翻臉。
思忖良久,李治才輕聲試探道:“方纔稚奴一路追來,見長安百姓對雁兒姐,人人讚頌。王叔是否也與有榮焉呢?”
“稚奴,不用繞着彎子打聽我的心意,哪怕王叔心中再不願,也不會由你帶走雁兒的,那樣不僅害了雁兒,害了你,也害了大唐。”李道宗意味深長分嚴肅道。
“如此奇女子,卻便宜了松贊干布那王八蛋。”李治粗重的嘆息了一聲,只不過聲音太過清脆稚嫩,有點不倫不類,一旁的李道宗看了有點好笑。
“況且雁兒是自己願意嫁於吐蕃的。”李道宗沉默良久終於道出這麼一句,聽的李治一臉不可思議。
“雁兒也是皇族子弟,大義高才,自請嫁吐蕃,欲爲我大唐崛起爭取良機,是有再生之德的,避免了無數家庭破滅,稚奴你乃大唐皇子,孰輕孰重,這中間難道你分不清嗎,大唐現在不能和吐蕃大戰,這就是羣臣商量後頂的國策。“說道最後,李道宗聲音漸漸厲色起來,看來他對李治這樣追出長安的“有情有義”的行爲很不以爲然,即使對象是他的女兒。
“說到底,還是天不佑我漢人啊,若是當初能早早征服那高原諸部族……”李治至此也說不下去了,歷史哪有那麼多可能,非不爲也,實不能也。
他知道自己還是太稚嫩了,和這些沙場征戰下來的良臣老將們“代溝”太大。
心頭一陣發熱,李治不禁脫口而出:“叔父可否讓稚奴見見雁兒姐做最後一別?”不知不覺間,李治對李道宗的稱呼又是一變。
不過李道宗卻不吃這一道,默然良久:“你想問些什麼?”
“煩請叔父允准,稚奴只是想親口告知雁兒姐,稚奴來送他了。”
李道宗看看李治,默默點頭,竟是再也沒有問什麼。
李治看着李道宗的背影,心中卻閃過與雁兒姐兩不期而遇的情景。
雁兒姐從小就是長安有名的才女,賢淑之名在大唐衆皇族女子中可爲獨樹一幟,大唐那些宗室女個個都不是閒的住的主,很難找到一個示三從四德爲人生準則的宗室女,不知這是大唐皇族的幸還是不幸。
但真正令李治始終沒有料到卻是雁兒姐,作爲重臣江夏王的女兒竟會自請遠嫁吐蕃,爲大唐的崛起贏取時間,和雁兒姐相比,那些其它整日只會爲妝容煩心的女子,頓時黯淡無光,大義面前,李治心中竟涌起一種欽佩。
在李治心目中,吐蕃那就是個蠻荒之地,哪怕做王后,那也是不及大唐萬一的,吐蕃男子說好聽豪氣干雲,難聽點粗魯無狀,嫁給那樣的男人,哪有半點情趣,無論史書如何讚揚這次還和親,李治都覺得是一種無奈和悲涼。
及至聽了李道宗的話,李治纔有點默然,是自己幼稚了,只是一個得不到自己喜歡東西的孩子想法。
現下想來,雁兒姐竟是自己走上西去的祭壇,這樣的女子讓李治有點相形見絀,那顆焦躁不安的心也不由淡了下來
一個隱藏在古老宮牆裡的女子,竟然是這樣一個明大義知興衰的堅韌女子,對於李治這樣一個來自後世的小青年來說,對於李治這樣一個見慣了小資生活,以自我爲中心的後世女孩子來說,這中震撼和感慨是外人難以理解的。
如此說來,似乎一直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李雁兒何時喜歡過你,只把你當成一個小dd,她是十六歲長成的少女,而你只是十歲的懵懂小正太,怎麼可能對自己產生感情,想到這兒,李治突然意興聊賴想回去了。
自己從江南迴來,可雁兒姐卻從來沒提自己,無聲無息,獨自西去,這是一個興邦才女的作爲,而自己只是一個自私男人的自怨自艾,以爲全天下人都喜歡自己,倒是矯情了。
另一面,李道宗到嫁娶的大車旁輕輕敲了敲車窗,低聲道:“雁兒,爲父有事相告。”
“父親,是爲稚奴來的吧。”車中傳來柔和清脆直透人心的聲音。
“你知道了?”李道宗微微皺了皺眉。
車中先是一陣沉默,隨即車簾被掀開,一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掀起車簾。
月色下,少女脣上胭脂搽得紅撲撲地,明豔端麗,嫣然靦腆,衝着李道宗笑魘如花,明豔不可方物,她將一份薛濤紙遞給父親李道宗,道:“給稚奴吧,他是一個好弟弟,聰慧絕倫,生而能言,將來必能闖出一番驚天偉業,如今卻還太意氣用事。”
“這個……”李道宗疑惑看了手上淡粉色的薛濤紙,驚疑不定。
李雁兒眨了眨明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悄然一嘆:“只是給稚奴一個虛無縹緲的期望,望他日長成世間偉男子能打敗吐蕃,接我回大唐而已。”
李道宗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淡聲道:“是心裡話,對嗎?”
李雁兒猛地轉頭回車廂內,頃刻李道宗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咽咽的哭泣,李道宗隱隱約約聽見女兒道:“父親,這只是殘存在女兒心底的夢而已,今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父親,見到母親,再回長安,還能再見一見淑然妹子和……稚奴。”
李道宗怏怏一嘆:“苦了女兒你了。”說完調頭就走。
李道宗去了半響,有人給李治一行人送來新鮮燒烤的金黃色胡羊,李治胡亂啃了兩三口,便又靜靜思索自己的心思,倒是旁邊的歸海一刀一衆王府侍衛啃得津津有味,嘖嘖作響。
李治一陣心煩,淡然道:“小聲點。”
歸海一刀等人一怔,不過看李治稚嫩的臉蛋滿臉淡然,都低低頭算是答應了,用手撕,一干大老爺們吃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咚咚咚”
一陣腳步傳來,李治心一跳,轉頭就已看見李道宗大步邁來。
“雁兒姐怎麼說?”
“自己看吧,天亮了就回去,沒出息。”李道宗冷冷的說道,態度和先前大有不同。
李治驚愕的接過李道宗手中的薛濤盞:“這?這是……”
李道宗已經遠去了,什麼也沒有說,李治只能自己看。
李治沉沉氣,平靜的打開薛濤盞。
“千秋嶺,雪孤鬆,養兒莫貨帝王家,天家朱門何足羨,告別道塵機關客,相忘江湖,魚樂不相鬥;千秋嶺,雪孤鬆,養女莫入漢皇閣,十年逢迎,深宮冷院鎖清秋,一朝出的西關去,芒鞋蓑笠,嬉笑歸去忙撒米食,魚兒隨,來生換的清白身,白髮漁樵,一尺竹杆,釣的秋月影西斜……古有文姬歸漢,雁兒姐希望有一天,稚奴也能讓文成歸唐——李雁兒。”
李治顫抖的大口呼吸,輕輕的將薛濤盞折起,李治突然衝着遠處的嫁車高喊:“雁兒姐,稚奴決不讓前人專美於前,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會有‘文成歸唐’的,總有一天我會兵臨邏些,覆滅吐蕃,提着松贊干布的腦袋一起陪着雁兒姐歸唐。”
“走,回長安。”
“殿下,不追了?”歸海一刀好奇道。
“不追了,來日我親率大軍去迎,決不讓曹操專美於前。”李治稚嫩的臉蛋釋然笑道。
李治等人連夜返回長安了,不知何時,月夜下,身着大紅色嫁衣的李雁兒站在軺車上,遠遠的望着長安的方向,高唱:“千秋嶺,雪孤鬆,養兒莫貨帝王家,天家朱門何足羨,告別道塵機關客,相忘江湖,魚樂不相鬥;千秋嶺,雪孤鬆,養女莫入漢皇閣,十年逢迎,深宮冷院鎖清秋,一朝出的西關去,芒鞋蓑笠,嬉笑歸去忙撒米食,魚兒隨,來生換的清白身,白髮漁樵,一尺竹杆,釣的秋月影西斜……”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林中夜梟聲吱呀嘶鳴,唱完後,李雁兒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從此之後,她只叫文成公主。
小妖:第二更,送上,總算趕上了。小妖這個月將上首頁熱點封推,大家支持小妖一下吧。此時的李治尚只有十歲,還很稚嫩,有此想法,望哪能夠理解,至於關於文成公主是非處後文有待分解,唉,小妖早設定好了,除了竺寒萱有特殊作用外,其它的都是處,大家不要糾結啊。寫歷史最傷腦筋,什麼事歷史,過去的拿到今天就是歷史,哪怕一天,過去的也能衆說紛紜。唉,頗有點衆口難調之感。但還是希望讀者們多多提意見,將這本書寫成一部沒有遺憾的爽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