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南,颳起了凌冽的北風,呼號的刮在每一個老兵的臉上,在這寒冷刺骨的狠狠的發出怒吼的冷風中,三千攻進金陵城的老兵卻舒服的連連大吼。
老蒼頭是這三千老兵的首領,他一臉笑意的聽着耳邊響起的沖天殺聲,擡頭望了望遮住了天上明月的烏雲,鼻子間是自己熟悉的血腥味,手中冰涼的橫刀也在時時刺激着自己手上的老繭,偶爾民宅中傳出的淒厲慘叫,也讓老蒼頭興奮的連東南西北都辨不清了。
他們是羣被遺棄的老兵,他們接到了吳王的命令,紛紛帶着早已準備好的橫刀,騎着最強壯的馬匹,趕往金陵城,他們是要去那裡廝殺的,不爲任何人效忠,只爲了證明自己這三千老兵最後的價值,證明他們不是一羣廢物,仍然是一羣老虎,即使老虎已經老了,可還是能吃人的。
這三千老兵是一羣彪悍特殊的存在,衝進金陵城的三千老兵人人弓馬嫺熟,左右開弓者更是數不勝數,要是能再年輕二十歲,這就是羣強大的無以倫比的突擊軍隊,敢叫白馬義從也身死魂滅的存在。
但是現在,老蒼頭看着這些信心滿滿唱着戰歌與不斷趕到的金陵城衛廝殺在一起的老兵,滿心傷懷,自己這羣人活不了多久了。
“將軍,不痛快殺更待何時。”老蒼頭身邊的親衛,一個年過四旬的老兵回頭興奮急切的說道。
就在這時,老蒼頭眉梢輕輕一挑,使勁一拉繮繩,馬蹄驟停,那個年過四旬的親衛奔出二十多步才停了下來,回頭問道:“將軍,怎麼了?”
老蒼頭皺着眉,側着耳朵。
“轟隆,轟隆,轟隆”
滾滾如悶雷般的聲響緩緩傳來,越來越大,好似在地皮下面,鑽過人的腳心,從脊樑上爬了上來,老親衛眉毛一挑,頓時跳下馬背,耳朵貼在地上不到三息的功夫,略帶瘋狂的眼睛笑意昂讓然,冷冷的朝老蒼頭笑道:“不到二千騎,沒想到金陵城還有騎兵,忒有趣。”
老蒼頭笑了笑,是挺有趣的,幾個同樣聽到聲響的親衛隨之也跟着笑了,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皆是年過四旬,在這個三十而立自稱老夫的年代,這些人竟已是可以做爺爺祖父的人了,如今卻齊齊參加了造反。
如果仔細看的話,老蒼頭附近的親衛,個個都是這種“老夫子”,鬢角發白,沒一個年輕人,透着十足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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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樣的靜很快過去,老蒼頭伸着手,指着金陵城西邊問道:“組織八百老兵,令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擊潰來敵,全軍向金陵刺史府突進,必定要在子時前拿下整個金陵城,殺了狗皇帝。”
“喏!”
這幾個老親衛習慣自然的抱拳,看爐火純青的姿勢和本能的反應,都是羣大半生耗在行伍的老兵了。
大片的馬蹄聲從西城傳來,街道上猛地出現一條條淡淡的黑影,由一線,而一面,數目龐大,足有兩千人,馬蹄聲碎如悶雷,帶起狂躁的雷霆聲咆哮而來,當首馬上之人居然是李義府之子——李津。
“剿滅叛賊,殺敵報國!所有將士聽令:死戰不退。誓死不能讓他們突進到刺史府,威脅到陛下的安危。兄弟們,身爲臣子,若保不了君上,要之何用。此時正是我等殺敵報國報君報天下報養我育我黎民百姓之時,我等同生共死,血不流乾,至死不退半步,違令者——凡我兄弟者皆可殺之。“
李津紅着眼睛沙啞着聲音嘶吼,拔出一把和他平常斯文形象不符的大刀,衝在最前面,氣勢一往無前,視死如歸,像把黑夜裡要把自己燃燒殆盡的火把。
“我等謹遵公子將令,剿滅叛賊,殺敵報國報君報天下報養我育我之百姓,血不流乾,絕不後退半步,違令者——凡我兄弟者皆可殺之。”兩千年輕的金陵城防軍拔出腰刀,跟隨着他們的主將李津策馬衝殺上去。
這裡是盛世大唐,雄風霸世傲於宇內的大唐,這裡的士兵每一個哪怕不是英雄,也絕不是懦夫,他們是士兵,後面的就是他們的皇帝,他們要爲之戰!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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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毛都沒長起的兔崽子,老子殺人的時候,你爹還沒斷奶呢。”李津和金陵城防軍們的宣誓,深深的刺激到了對面的突進城的老兵們,本來還略顯嬉笑的眼神,沉底陰沉下來,像是被惹怒的老虎,被觸及了逆鱗的蛟龍。
凌厲的笑聲突然在對面炸響,李津馬不停蹄,冷冷的望着越來越近的“叛軍”,對面迎面而來的是一名一身戎裝的老兵,四十多歲,滿面都是溝壑縱橫的皺紋,只一眼便能看出這一生經歷了多少風霜,老兵坐在馬背上,已經將橫刀高高揚起,大聲喝道:“你們敢說我們是叛賊,你們居然敢說我們是叛賊,娃娃們找死,老子殺敵報國百戰餘生的時候,你爹還在吃奶呢。”
李津大吼:“叛賊猖狂,諸將士隨我誅殺此等亂猖,保我盛世大唐!殺!”
“誅殺亂猖,保我盛世大唐。殺!”
燈火闌珊的寬廣街道,兩方騎兵,像兩股黑色的洪流衝街道的兩方彼此迅速接近,然後,“轟”的一聲,徹底撞在一起,炸開了!
李津不敢想象,他怎麼也不敢想象是這個結局。
已經來不及了,那熟悉的控馬方式,還有那熟悉的劈砍衝鋒方式,一看就是受到過大量正現訓練的大唐邊防軍,而且是其中佼佼的老兵。李津面色蒼白,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握着刀的手心幾乎在出汗,他咬着自己的舌頭,讓自己冷靜下來,按着平時的訓練,瘋狂的左右劈砍,手上特別打造的大刀鋒利無比,卻沒有造成甚麼大的殺傷力。
這些是甚麼人?
他們爲甚麼能夠突破金陵城門出現在城內?他們怎麼會有如此熟練的衝鋒陣勢,這根本不是訓練能訓練出來,這是百戰餘生在戰場上習來的學問,金陵除了這二千騎兵外,已經沒甚麼抵抗力量了,城外金陵大營駐紮的五萬唐軍也全被調走平亂了,內防空虛,若是讓他們衝到刺史府,將會造成甚麼局面?
剎那間,所有的念頭電光石火般穿梭而過,李津大聲叫道:“衆位兄弟,陛下安危繫於我等一身,衆將士死戰不退,死戰不退!”怒火翻騰間,李津咬牙切齒,那古激烈的火藥味連自己的舌頭都咬破了一塊皮肉,滿口噴血,氣勢極盡慘烈。
狂風呼嘯過十里長街,將李津的聲音吹散在烈烈北風中,這衝過來的八百“叛軍”以密集的衝鋒隊形卷殺而來,卻有着成千上萬排山倒海勢如風暴的酷烈味兒,一如邊地唐軍昔年嘯傲邊疆那縷依稀當年的風采,橫刀在這些老兵手上上下翻滾,收割一個個遠比他們年輕的多的生命。
他們肆意的狂笑,可令人奇怪的是,卻一邊大笑一邊大哭,似乎每殺一個人既痛苦又開心,複雜的外人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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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李津再回頭看時,一連串慘叫已經響起,這些訓練日久卻很少上戰場的金陵城防軍,驟然遭遇“三千老兵”急如烈火的的鑿穿,頓時慌成一片。
“死戰,不能退啊。”
此時再跑已經來不及了,被衝的潰散的城防軍,關鍵時刻沒有浪費李津平時的努力和訓練,沒有一個人逃亡,望着一個個同袍被殺,這些在武力應變技巧各方面都要弱於老兵的金陵城防軍們徹底豁出去,他們瘋狂的上前絞殺,有時剛剛遞過去一刀,就不管不顧的合身撲上去,將老兵撞下馬來。
不要同伴麻煩補刀子了,十里長街寬闊不假,可千軍辟易,早被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擠得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兩邊的民居更是早被兩股鐵流衝開,一時間廝殺不僅在街道上,也在連動一下都難得的民居里,人性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徹底像一泡狗屎東流去了。
李津一邊砍殺一邊大聲喊道:“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就賺了;死也要攔住他們!”然而根本就沒有人理會他,廝殺早已白熱化了,這羣年輕的金陵城防軍在避無可避也不能避的情況下,兇性徹底被老兵們的猖狂,一邊倒的屠殺勾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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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金陵城防軍衝上前去,狠狠的不管不顧的讓老兵手裡的橫刀捅進自己的身體,換來的,僅僅是一個抱住老兵身體的機會,旁邊的另外一個城防軍,怪聲怪氣的瘋狂撲上前,將手裡的刀子順勢老兵的胸膛,老兵猝不及防下遭了重創,可心驚神不驚,一個唐手中制式的“熊震”,身體風一樣旋動,反手只一刀,便割斷了抱住自己和插自己一刀的兩個年輕金陵城防軍的喉嚨。
血脈的滲透壓讓兩個年輕的城防軍脖子間的熱血衝上了民宅的屋樑上,三尺及地,怵目驚心。
恰在這時,不知何時潛藏的一個金陵城防軍,從暗處猛地跳起,又一次從背後抱住老兵,只不過這次沒有人配合他,年輕的城防軍也沒有機會時間求援,他張開口一口咬住老兵的脖子,如同吸血鬼一般試着咬斷他的動脈,像一隻被逼到角落發瘋的野獸一樣,這年他不過十八歲而已,以前從未上過戰場,通俗來講,是個新兵蛋子。
老兵痛的大叫一聲,一把拉住背上年輕城防軍的頭髮,像沙包一樣摜在地上,“砰”,**與地面相互撞擊出最攝人心魄的聲音。
這個老兵手裡帶血的森冷橫刀,毫不猶豫的一刀插在這個頗爲謹慎的金陵城防軍的心臟上,剛滿十八歲的年輕城防軍遭此致命一擊,嘴裡血沫狂涌而出,睜着大眼,年輕人竟在生命最後一刻,嘶啞的叫道:“你們,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一句話說完,可惜已經聽不到回答,便死不瞑目的沒了生息。
“我們也曾是大唐的軍人,和你們一樣。”老兵眼色黯然,伸手上了年輕人的眼睛,“你們這些小娃娃,都做的很好,沒給我們這些前輩丟臉,至死也不曾丟了我們唐人的血性,只是可惜你妹有死在邊疆,瞑目吧。”
“殺!”
一把橫刀突兀的從身後捅破了老兵的心臟,又一個金陵城防軍直到此時,才跳出來,爆喝出聲,出其不意,一刀致命。
“終於……終於能死在戰場上了。”老兵帶着外人不能理解也沒空理解的微笑,死了。直直的躺下,死也是直着身子,沒有跪倒
——現在,我纔是大唐的軍人了啊。
望着那帶着匪夷所思微笑的老兵,這個最後埋伏的金陵城防軍愣怔着,他死了,可爲甚麼還那麼開心,他們爲甚麼那麼開心,爲甚麼?
一把刀無聲無息的了這個面帶疑惑的金陵城防軍心臟上。
這樣玉石俱焚的廝殺,在這一刻,同時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