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都長安,那些站在大唐統治階級頂端的大人物們,此刻目光全都被龜茲這座安西重鎮吸引了過去,此前的告急文書似雪片一般飛來,縱然是不通兵事之人,也都知道龜茲城此刻已然危在旦夕。
之前杜睿發來戰報,曾言于闐城之圍已解,還讓滿朝君臣歡喜了好一陣,可是接下來,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了,從西域各處發來的情報顯示,各地的大軍都在朝着于闐城集結,而杜睿卻絲毫沒有進兵,解龜茲之圍的意思。
這下,滿朝文武有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新近被提拔起來的少壯派,在他們看來,杜睿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心懷不軌,欲擁兵自重。
於是乎,彈劾的奏本一下子就堆滿了李承乾的龍書案,要是放在以前還真沒有人敢和杜睿爲難,太宗皇帝的託孤大臣,新皇李承乾的至交好友,和杜睿爲難,他們還當真要好好掂量一番。
可是自打去年李義府成功搬到了杜睿這棵大樹之後,以往在人們眼中不可撼動的杜睿,一下子也褪去了神秘的外衣,人們對杜睿的敬畏也一下子不存在了。
只不過,這一次李承乾頂住了滿朝文武的壓力,同時也壓抑住了內心的猜忌,將信任給予了杜睿。
羣臣一見李承乾居然還力挺杜睿,心道這哪成啊!
於是
“聖上!龜茲事急,而杜睿卻拒不發救兵,分明就是擁兵自重,以要挾朝廷,不懲處,恐後患無窮!”
“聖上!龜茲之於西域,甚爲緊要,然杜睿卻拒不發兵,坐視龜茲陷於敵手,聖上!龜茲若失,臣恐西域不保,到時動搖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啊!”
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是激憤滿腔,將自己裝扮的格外忠貞,反倒是將杜睿徹底描黑,似乎杜睿比大食人更加危險。
當年太宗皇帝在位之時,滿朝文武叩請殺範興的一幕,在此於太極殿前上演,看他們的盡頭,似乎不將杜睿抓回長安法辦,就誓不罷休一般。
李承乾也被煩得沒辦法,最後李承乾只是說了一句:“西域戰事,悉委於杜承明之手,諸卿切勿再多言,以亂國事!”
得!
皇帝一句話,就取消了他們的發言權,這下既然李承乾都這麼說了,那些卯足了力氣,想要給杜睿找不痛快的二貨,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了,如今西域局勢糜爛至斯,再多說什麼都是無意,總不能當真再將杜睿召回來,派他們前去,那些大食人手中的彎刀,可都是能殺人的。
朝堂上安靜了,所有人都只是安安靜靜的等着西域那邊每日傳遞回來的消息,只是杜睿始終按兵不動,讓他們的內心不免驕躁。
要說最爲着急的當屬李承乾無疑了,他一心想要創造超過太宗皇帝的功績,一心想要成爲千古一帝,可是現在殘酷的現實,讓他徹底清醒了下來,西域,是太宗貞觀一朝,大唐君臣耗盡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點兒一點兒打下來的,如果在他的手中丟了的話,將來他如何有臉面去見太宗皇帝,只怕就連他身死之後,靈位都沒臉供奉到宗廟之中。
西域可是關係着他的未來,李承乾豈能不着急,尤其是龜茲,李承乾雖然沒有到過西域,可是從地圖上看,再加上李世績的反覆推演,卻也明白龜茲之於西域的重要性。
龜茲危在旦夕,杜睿卻在於闐城止步不前,李承乾也好幾次都想要派人去于闐城,催促進兵,可是這個念頭每次生出來,都被他自己給掐滅了。
這些天他也曾猶豫過,也曾懷疑過,不過好在這一次,李承乾壓制住了內心的不安,選擇了相信杜睿,就先當初一樣。
以李承乾對杜睿的瞭解,杜睿如此行事,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否則的話,以杜睿對禁軍的感情,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手打造出來的禁軍被圍在龜茲城,而不發兵救援。
杜承明!朕可是將大唐的國運都交託在你身上了!
龜茲城,唐軍在此已經堅持了整整一個半月的時間,可是援軍依然不見蹤影,若是在別的朝代,只怕城中的士卒早就已經心灰意冷,戰意消退了,不過在大唐,將士們卻全然沒有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他們只知道腳下的龜茲城是大唐的領土,他們身爲大唐軍人,有義務和責任捍衛這裡。
這是軍人的榮譽,或許他們以前並不明白,但是他們現在懂了,軍人的榮譽是成長在血肉裡、骨子裡的,俗話說榮譽是軍人的第二生命,但對優秀的軍人而言,榮譽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現在他們已經不再是爲了其他的什麼在奮戰,在堅守,爲的只是這份屬於軍人的榮譽感。
人的精神力量比體力更富於生命力。
後世俄國的一位大作家列夫?托爾斯泰的這句名言用來形容榮譽對軍人的影響恰如其分。
在一切高尚的情感中,榮譽心是人的最高尚的感情之一,是戰爭中使軍隊獲得靈魂的生命力。榮譽,對一支軍隊、一名軍人的意義,要多大,有多大。一支軍隊如果沒有榮譽的凝聚,必定會軍心渙散,潰不成軍,一名軍人如果沒有榮譽的支撐,必定會精神萎靡,淪爲平庸。
曾經他們的職業被那些掌控着主流言論的人稱爲“丘八”,“武夫”,他們存在的意義,從來就沒有被人正視過,但是杜睿讓軍人這個職業有了全新的定義,也就是從那一刻其,這些爲了大唐的安寧,在最爲嚴酷的環境之中堅守的軍人有了全新的定義。
儘管他們並不能完全理解當初杜睿所說的那些話,但是杜睿說得每一句早已經刻進了他們的心中,並支撐着他們戰鬥下去。
軍人從事的是世界上最神聖最崇高、也最艱苦、最危險的行業。心繫國家安危,情繫民族存亡;面臨生與死的考驗,血與火的淬鍊,對榮譽的認識最深刻,對榮譽的感情最真摯,對榮譽的追求最執着。榮譽,是軍人的第二生命,是一種擔當,一種品性,一種責任。對榮譽的無限嚮往和敬重,是軍人勇往直前的不竭動力,是軍隊永葆勝利的精神基石。只有血管裡流淌着崇尚榮譽的血液,內心中植下崇尚榮譽的種子,把崇尚榮譽、爭取榮譽當作一種自覺,纔會有“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豪情壯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大義凜然,“裹屍馬革英雄事,縱死終令汗竹香”的浩然正氣。纔會在這個國家需要軍人的時候,拋頭顱灑熱血,捨生忘死,勇往直前;在急難險重任務面前,迎難而上,攻堅克難;在危急關頭,貞守氣節,寧死不屈。
心中有了這份榮譽感,即便是死又如何,正是因爲有了這份榮譽感,他們多了一種可以守護的東西,龜茲城才能在大食軍隊的連番攻擊之下,依然屹立不倒。
那一日要不是城內的傷兵,和自發組織起來的龜茲城中百姓上城助戰的話,或許龜茲城早就丟了,可是接下來的幾天,大食人的進攻依然猛烈,城中防禦力量的消耗也逐漸變大,如今的龜茲城中四處可見都是受傷的唐軍和百姓們,不時傳出的哀號聲,讓人不免心煩意亂。
蘇定方這些日子也察覺出了有些不對勁,此前大食人的攻擊雖然猛烈,可總過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還顧及着自身的傷亡,不敢像現在這樣無視傷亡,沒日沒夜的進攻。
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定方一開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漸漸的他也看出了一點兒門道,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這麼急於攻陷龜茲城,無非就是兩個理由,其一就是大食國的哈里發穆阿維葉傳來的限期破城的軍令,再有就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想要在大唐援軍到來之前破城,然後憑藉着龜茲城,抵擋大唐援軍的進攻。
援軍!
一想到這個,蘇定方不禁興奮了起來,堅守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防禦龜茲的唐軍雖然傷亡慘重,可大食一方的傷亡肯定會更大,如果這個時候援軍能到來的話,到時候,內外夾擊,便可一舉將佔據扭轉。
可是短暫的興奮之後,蘇定方又被殘酷的現實驚醒了,城外的大食軍有數十萬之衆,而且還有後續部隊,和僕從軍源源不斷的開來。
而大唐呢!?
蘇定方很清楚,要想擊敗城外的大食軍隊,至少要有二三十萬精銳之師才能成事,可是現在的大唐實在是抽調不出這麼多的兵力了,當初他出徵之時,幾乎就將拱衛長安的禁軍抽調一空,如今算來長安城內剩下的禁軍也不過十五萬人了。
遼東地界的薛仁貴手中倒是也有二十萬精銳之師,只可惜那些兵馬是不能動的,不但要防備着三韓人的反叛,還要時時刻刻清剿東北方那些藏身於高山密林之間的通古斯人。
歸根結蒂還是因爲如今大唐的疆域太過於遼闊了,這些年開疆拓土的速度已經到了大唐能夠消化的極限,各個地方都需要重兵鎮守,否則一旦兵力不足的話,到時候回事一副什麼樣的景象,只怕是遍地烽煙。
蘇定方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仔細的思考起來,很快他就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援軍肯定是到了,要不然的話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不可能這樣不要命的進攻,可是援軍爲何沒有來解龜茲之圍?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統帥援軍的主帥,定然是有一個大計劃,一個可以重創大食軍隊的大計劃!
似乎是爲了幫着蘇定方確定這個猜測,當天晚上,就在大食軍隊趁夜攻城的時候,一隊唐軍突然對大食營地發動了襲擊,雖然襲擊很快就被有所防備的大食軍擊退了,可至少證實了蘇定方的猜測。
援軍到了!
這讓蘇定方很是興奮,同時也堅定了守住龜茲城的信心,此前沒有援軍那等讓人絕望的日子都撐過來了,如今援軍到了,儘管不知道有多少,但至少讓城內的唐軍將士的信心更足了。
當天晚上,趁着大食軍隊四處搜尋唐軍援兵的機會,龜茲城內的唐軍也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時間,蘇定方也將所有的將校都召集在了一起,商量着接下來該如何配合援軍的問題。
“大帥,援軍既然已經到了,是不是要與大食狗決戰了?你下令,火裡火裡來,水裡水裡去,末將決不皺一下眉頭!”
“就是!那些大食狗壓着我們打了這麼久,還真當我大唐男兒好欺負是怎的,也該到了我們反擊的時候了,如今援軍到了,我們裡應外合,定然能把大食狗殺光。”
一開始,那些被大食人折磨了一個多月的唐軍將校們便吵吵了起來,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準備,今夜就出戰,找大食人好好出一口惡氣。
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援軍到來的消息,此刻蘇定方將他們都喚來,一定是爲了配合城外的援軍,解龜茲之圍,自從蔥嶺大敗以來,這些將校的心裡都憋着一口惡氣,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報仇雪恨,以前是因爲兵力不足,再加上大食人的營寨扎的牢靠,唐軍又沒有攻堅的重武器,無法解圍,只能忍耐,可是眼下援軍已經到了,也該到了出這口惡氣的時候了。
蘇定方也很想報仇雪恨,洗刷蔥嶺大敗的恥辱,只可惜他想的更明白,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援軍是到了,可是兵力卻並不充足,或許解圍沒問題,可是要報仇卻難了,蘇定方設身處地的想着,假如他是援軍的統帥的話,定然也會謀劃一番,在最恰當的時候,謀取最大的戰果。
“諸位將軍,援軍是到了,然現在還不是解圍的時候!”
蘇定方一句話,就讓在場的諸將都楞住了,那些還在吵吵嚷嚷的說着要如何向大食人討回累累血債的將軍一下子就好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樣,帥府之內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大帥!這是爲何?援軍不是已經來了嗎?爲何不能解圍!?”
其他人的臉上此刻也寫滿了疑惑,都被蘇定方話給驚呆了,個個張大了嘴巴,一臉的難以置信,紛紛看向了蘇定方,等着他的解釋,他們已經在龜茲城裡忍耐了這麼長時間,人人都想好好的發泄一把,出了心頭的這口惡氣,可是蘇定方居然說現在還不是解圍的時候。
既然援軍已經到了西域,只要稍一集結,就可以發龜茲城外的大食軍隊發起進攻,與龜茲城內的守軍裡應外合,一舉解龜茲之圍,然而,蘇定方卻告訴現在還不是解圍的時候,這不能不讓他們震驚。
蘇定方看着衆將的反映,並不覺得驚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道:“諸位將軍!援軍是到了,可是現在還不能解圍,我們的援軍一定是在謀劃一個大計劃,好給予大食狗以重創,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大食狗的攻擊還會像以前一樣猛烈,我們要做的就是死死的守住龜茲城,等待援軍完成準備!”
“蘇定方!你這是什麼意思!?”
蘇定方的話音未落,一個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衆人尋聲望去,見說話的是李義府,當日蔥嶺大敗,李義府也跟隨大軍逃到了龜茲城,原本他是準備逃回長安去的,只是略一想,他要是拋下大軍,獨自回長安的話,估計腦袋就會立刻搬家,大唐崇尚軍功,可是軍法一樣嚴厲,他身爲監軍,棄軍逃跑,這個罪名,足夠殺他一百回的了。
這些日子,大食人沒日沒夜的攻城,片刻清閒的時候都沒有,李義府的精神也是高度緊張,幾乎都要崩潰了,他甚至都做好了,一旦大食人殺進城中,立刻投降,乞求活命的打算。
今日聽到有援軍來了,李義府不禁欣喜若狂,總算是不用死了,這對一向惜命的李義府來說,簡直就是天大之喜,可是蘇定方卻說暫時還不能解圍,這讓李義府如何能不怒。
“蘇定方!你要仔細想好了,龜茲城中可就剩下這麼一點人了,城外的大食人卻有數十萬大軍,龜茲隨時會陷落,若是再不解圍的話,我們都會死,龜茲會陷落,我們就會成爲千古罪人,到時候聖上那裡你如何交代!”
李義府叫囂了一陣,似乎是上了癮頭,接着又是大放厥詞,指責蘇定方糊塗,說到最後居然要破口大罵。
蘇定方雖然在蔥嶺大敗,可是因其以往的戰功,在唐軍將士的心中的威望很高,將士們對他也很是崇拜,今天李義府居然當面指責他,頓時讓在場諸將心中大爲不平。
更何況,當初要不是李義府在出兵的問題上,幾次三分的與蘇定方爲難,蘇定方也不會貿然越過蔥嶺,更不會讓心懷叵測的怛羅斯人鑽了空子直射全軍慘敗收場。
可以說,蔥嶺一戰大敗,蘇定方雖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李義府的過失更大,要不是他的話,那麼多唐軍將士也不會平白的殞命沙場。
蘇定方也是滿心的怒氣,當初他顧忌着李義府的身份,幾次三番的被其威脅,結果導致唐軍將士死傷無數,本來到了龜茲城以後,李義府收斂了許多,蘇定方還不想再與他鬧起紛爭,亂了軍心,可是這個李義府居然死性不改,還當真將他當成了好欺負的,此刻蘇定方要是還能忍耐的話,那他也就不是蘇定方了。
“李義府!你還敢亂言!”
蘇定方拍案而起,指着李義府大聲怒斥,讓說得正過癮的李義府不禁一愣,一旁的唐軍將校見了,心裡都在大呼痛快,他們早就對李義府這個人十分不爽,當初要不是李義府突然發難,害得杜睿去職還鄉的話,由杜睿帶領他們打這一仗,結果未必會是如此,他們倒不是看不起蘇定方,只是他們這些人常年以來都是跟隨杜睿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對杜睿更有信心罷了。
再加上此前李義府幾次三番的以勢壓人,早就讓這些武夫心中不耐,此刻李義府居然還敢大放厥詞,他們也有些惱了。
“李義府!要不是你幾次三番催促進兵,焉能有蔥嶺之敗!”
“說得就是,蘇大帥當初就信不過怛羅斯人,全都是因爲你,蔥嶺大戰只是,纔會被怛羅斯人突然發難,致使全軍大敗!”
將士們七嘴八舌的一陣指責,讓李義府一張臉不禁漲紅,怒道:“你們你們居然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這在唐軍之中可是大忌,可是此時節,誰還在乎這些,能不能活下去都還不確定呢,更何況就算來日還朝,就李義府所犯下的過失,殺他一百回都夠了,自然也就沒人將他放在眼裡了。
蘇定方見將士們羣起而攻,李義府被說得啞口無言,雙手下壓,示意將士們安靜,將士們這才閉口不言,然一個個仍是蔓延含恨的瞪着李義府,不禁讓李義府一陣膽寒,因爲他已經在這些將校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殺機。
李義府見犯了衆怒,卻又不得反駁,只得揮袖而去,心中卻打定了注意,等到回朝之後,一定要將這些武夫一個個全都整治了。
李義府離開了,不過這倒也和了衆將的心意,他們原本就不怎麼待見這個沒事兒,就滿腦袋頂着皇命,出口就是威脅的陰險小人。
蘇定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他還真擔心李義府在這裡給他搗亂,不管回到長安之後,李承乾會怎麼懲處李義府,但是至少現在,李義府還是大唐徵西軍的監軍,是這裡的二號人物,如果李義府當真鐵了心要和他爲難的話,蘇定方也是無法。
“大帥!”杜耀祖跳了出來,大聲道,“只要大帥一聲令下,末將就去取了那個酸儒的腦袋,出了事,末將一力承擔就是!”
杜耀祖原本就是杜睿的家人,當初李義府一道奏本,將杜睿參到了李承乾的駕前,害的杜睿被貶官爲民,因爲這是杜耀祖對李義府都是心懷恨意,再加上李義府幾次三番要挾蘇定方,更是讓這個混小子惱恨異常。
杜耀祖一說話,其餘諸將也鬧了起來,蘇定方見了忙道:“諸位將軍,本帥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無論怎麼說,那李義府都是徵西大軍的監軍,便是要懲處,也是聖上的事,此事休要再提!”
衆將見蘇定方都這般說,自然也不好再鬧,紛紛靜等着蘇定方說說眼下的局勢。
蘇定方道:“本帥雖然不知道這次統帥援軍前來的是朝中哪位將軍,不過本帥倒也能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或許對援軍來說,解龜茲之圍並不甚難,之所以遲遲沒有動靜,只怕是別有所圖,或許就是準備將大食在西域的這支大軍,予以重創!”
衆將聞言,紛紛驚呼出聲,要知道城外的大食軍隊可不是幾萬,而是幾十萬人,將幾十萬人全殲,或者重創,談何容易。
蘇定方接着道:“這次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所率領的大食軍隊,幾乎囊括了大食國在東方行省的全部精銳部隊,若是囊把這些大食軍隊殲滅在西域,那麼大食國的東方行省將會無兵可守,大唐大舉西進將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對大唐有着莫大的好處!”
諸將聞言,頓時一個個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對啊!解龜茲之圍算什麼,想要報仇雪恨,就要將城外的大食軍隊全殲,這纔來的痛快,順便在攻入大食的腹地,到哪裡去興風作浪,將蔥嶺一戰所經受的恥辱,都還給大食人。
“大帥!您說吧!我們該怎麼辦?”
“對啊!大帥!快拿個主意,我們應當如何配合援軍,將那些大食狗全殲!”
蘇定方道:“今夜援軍襲擾大食軍營,那就是爲了讓我們知道,援軍來了,好讓我們安心,本帥料想,援軍此刻正在集結所有的部隊,我們現在要做的是”
說到這裡,蘇定方突然有些不忍心,這些將士都已經在龜茲城堅守了月餘的時間,每日裡都在和大食人死戰,付出了那麼大的傷亡,蘇定方如何忍心將那個主意說出來。
“大帥,您的意思是不是要用龜茲城做誘餌,將大食狗全都吸引在龜茲,好讓援軍從容集結軍隊?”有的將軍反應的很快,將蘇定方不忍心的話,說了出來。
儘管爲難,蘇定方還是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不如此,無法把大食軍隊吸引在龜茲,不如此就沒辦法將大食軍隊聚而殲之!”
“大帥,要是如此的話,會不會太險可,龜茲城會不會陷落?”有的將軍問道,他沒有問自己的結局如何,會不會有危險,而是在擔心龜茲的安危,“若是龜茲城破的話,城中的百姓豈不是要遭殃了,這些時日,他們爲了守城,已經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了!”
蘇定方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陰沉的說道:“龜茲的結局如何,本帥也不知道,今日,本帥將你們都聚集在此處,就是要告訴你們,好讓你們都有個準備,龜茲若在,可以吸引大食的兵力,龜茲失陷,援軍就可以不再顧及我等,放開手腳,這西域地方,我大唐比大食熟習,若是能靈活用兵的話,勝算就更大了!”
蘇定方說的不錯,現在的龜茲對杜睿來說,無疑就是一把雙刃劍,對於死守龜茲的大唐將士們,杜睿也在救與不不救之間反覆猶豫着。
救!
這無疑是大唐上下所有人的想法,蘇定方等人雖然在蔥嶺一戰之中大敗,可是其能在龜茲困守月餘,力保大唐國土不失,單單是這份堅韌,蘇定方以下的唐軍將士,就無愧於英雄這個稱號,對方身爲英雄,杜睿便不能不救。
而不救!
很顯然將會對戰局有利,雖然很多人都認爲,龜茲一旦被大食人攻取,西域的戰局將會大不利於大唐。
其實不然,龜茲城若是被攻破了,反而會讓杜睿更加無所顧忌,可以放開手腳用兵,用最小的代價,給大食軍以重創。
只是這樣做的話,對駐守龜茲的唐軍太不公平,他們堅守龜茲月餘,爲的是守衛大唐的疆土,他們都是大唐的英雄,對待英雄,不能如此冷漠。
蘇定方雖然不知道率領援軍的是杜睿,不過卻也猜到了杜睿的心思:“諸位將軍,回去之後也請轉告軍中將士,這龜茲我們還要繼續守下去,一直受到援軍佈置完成,將士們的心中若是有怨的話,就只管怨恨我蘇定方,都是本帥無能,才致使衆將士身陷險境!”
諸將頓時寂靜無聲,沒有人說話,他們都不怕死,但是卻並不意味着他們願意死,明知道有生還的希望,援軍已經到了西域,卻還要他們像以往那樣堅守下去,這個未免難了些。
不過如果他們的死,當真能換取最後勝利的話
“大帥!我們不怕死!”
突然之間,將士們爆發出了驚天的吼聲,蘊含着一股一往無前的豪邁氣勢,從他們的眼神之中,蘇定方能看得出他們已然下定了決心。
蘇定方心中一陣感動,重重的點了點頭,大聲道:“好!都是好樣的!不愧是大唐男兒,既然如此,我們就同生共死吧!若是能活下去,我們一起去長安領功受賞,若是死了,這具皮囊便扔在這龜茲城,就是死了,我們也要繼續爲大唐鎮守西域!”
就在此時,突然有蘇定方的親衛闖了進來,大聲道:“大帥!大食人又攻上來了!”
蘇定方聞言,猛地站了起來,抽刀出鞘,大聲道:“誓與龜茲共存亡,殺敵!”
言罷,蘇定方當先便衝出了帥府,將士們看着,突然也爆發出驚天的吼聲,揮着戰刀,大聲咆哮道:“誓與龜茲共存亡!”
城頭之上,唐軍如同猛虎一般,一個個壓根就不防守,只管進攻,從來沒見過唐軍如此不要命的大食軍隊一時間措手不及,被唐軍殺得節節敗退。
“這些唐軍都瘋了嗎?”一個大食人驚恐的喊道,轉身就要逃走,卻被追上來的唐軍將士一刀就砍掉了半個腦袋,身軀朝前面衝出了十幾步,才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唐軍只管進攻,並不防守,這種打法雖然勇猛,付出的代價卻是不小,傷亡很大,唐軍的這種打法,無疑也刺激了大食軍隊,他們也是血裡火裡殺出來的狠人,見唐軍如此不要命,一個個的也發了瘋,對着唐軍一陣猛砍猛殺,他們雖然實力比不上唐軍,可是勝在人多,一時間雙方殺得難解難分。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打量着攻城的情形,突然眉頭一掀,一抹冷笑浮現在了臉上:“傳令下去,撤兵!”
“撤兵?”大食將領們以爲聽錯了,一個個滿臉的難以置信,竟然忘了傳令,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在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身上,眼神之中帶着詢問。
如今攻城攻得正猛,雙方都絞在一起,這時候只有繼續增兵攻城,哪有退兵的道理?
況且退兵又那麼容易嗎?
此時雙方都糾纏在了一起,這個時候撤兵的話,難免會被唐軍咬住碾殺,到時候損失一定不小。
“還要我在重複一遍嗎?撤退”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語氣重了些,又說了一遍。
“大人,爲何呀?”衆將不解,紛紛出言詢問。
“爲什麼?”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冷冷一笑,道,“城內的蘇定方要比你們那愚蠢的腦袋聰明的多,他現在不要命的廝殺,是在爲杜睿解決難題呢!現在龜茲只能被我們圍着,卻不能攻破,只要龜茲還在唐軍的手裡,杜睿的心裡有會有所顧忌,不得不來解龜茲之圍,否則的話,唐國皇帝不會饒過他,若是龜茲被我們攻下了,杜睿就沒有了這個負擔,到時候就可以靈活用兵,西域這個地方,大唐經營了幾十年,遠遠比我們要熟悉,一旦杜睿放開了手腳的話,這對我們極爲不利,可是隻要龜茲還在唐人的手中,杜睿就不得不來龜茲與我們決戰,龜茲這座孤城對杜睿來說,是一個誘餌,但是卻是一個有毒的誘餌!他卻不得不吞下去!”
“大人,萬一杜睿不顧龜茲城的安危怎麼辦?”
“他一定會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信心十足,非常篤定,道,“龜茲對唐國的意義重大,他不敢不來。”
望着撤退的大食軍隊,蘇定方非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眉頭緊皺了起來,很顯然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也已經猜到了大唐援軍的計劃,同時開窺伺到了蘇定方的用心。
這下圍繞着這座龜茲城,可就更加熱鬧了。
于闐城,帥府之內,杜睿和衆將在座,卻是誰也沒有說話,個個緊擰着眉頭,諸將在等,等待杜睿進兵的命令,杜睿也在等,等待着秦用那邊傳來消息。
突然,馮照閃身走了進來,對着杜睿一拱手,將一封書信交到了杜睿的手上,杜睿展開一看,不禁苦笑了起來。
衆將一直都在觀察着杜睿的表情,見杜睿神情,頓時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杜睿將書信收好,擡頭看見了衆將的表情,不禁一笑,道:“勿用擔心,龜茲沒事!”
“龜茲沒事?”衆將聞言,懸着的心落了地,可是龜茲既然沒事,方纔杜睿怎的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一個個的臉上都寫滿了疑惑。
杜睿也不想讓衆人亂猜,便將昨夜發生的一切都說了一遍。
席君買聞言,驚詫道:“大食軍爲何突然要退兵?”
“就是啊,雙方混戰在一起,大食軍人數佔優,只要纏鬥下去,龜茲能不能守得住都不好說,可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竟然下令退兵,這裡面有何陰謀!?”高行真也是想不明白。
不單單是他想不明白,對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下令撤兵一事,衆將就是想破腦袋也是想不明白,布拉西?默罕默德爲什麼要這麼做。
杜睿長嘆了一聲,接着又笑道:“這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個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真是個不錯的對手,這場博奕,當真是越來越精采了。”
“大帥,這話怎講?”席君買聽了杜睿的話,滿心的疑惑。
杜睿道:“本帥在利用龜茲算計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沒想到他居然也在算計我們,我們想把在龜茲城下將其重創,他同樣也想把我們在龜茲城下全殲,是以,他留下龜茲,讓我們不得去救龜茲,這個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當真是好算計!”
“狂妄!”
“白日做夢!”
衆將聞言,齊聲喝斥,大是不憤。
杜睿擺了擺手,示意衆將都安靜下來,道:“如此一來也好,至少龜茲暫時不會有事了,我就可以放心的佈署接下來的大戰了!”
席君買道:“大帥!如果那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已經有所堤防,還在龜茲城下設好了圈套,我們豈不是要自投羅網!?”
杜睿笑道:“那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雖然不凡,可是他那點兒算計,如何能瞞得過我!”
屈突詮聞言,喜道:“原來大帥已經有了對策,大帥,這仗該如何打?”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睿的身上,誰都知道,接下來這一戰關係重大,若是唐軍達到了預期目的,一戰而重創了大食軍隊,那麼,大舉西進就輕鬆多了,若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全殲了唐軍,他就可以毫無阻礙的進入河西之地,進而威脅長安,大唐的日子就非常不好過了。
唐軍上上下下,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用杜睿的話來說,那就是,用這一場大戰,換取大唐西陲二十年的太平。
那一日經過了杜睿的一番分析之後,唐軍衆將的頭腦也都冷靜了下來,不再幻想着,攻滅大食,既然大唐現在的實力沒辦法徹底將大食消滅,還不如像杜睿說的那樣,只佔領中亞,留大食一條殘命,沒道理他們這邊打生打死的,結果卻白白便宜了拜占庭人和突厥人。
杜睿聞言,笑道:“這一戰事關重大,我們只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