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騎是什麼?
是帝王的最後一道防線。
百騎最早出自於跟隨着高祖皇帝起家的那支軍隊,最是忠心耿耿。
後續百騎擴大了挑選範圍,開始從諸衛挑人,可依舊把忠心放在了第一位。
李治冷冷的道:“這就是你的忠心?”
沈丘低頭,“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
賈平安一來就看到了沈丘在捱打,板子紛飛,王忠良站在上面監工,一臉矜持。
啪!
啪!
啪!
板子打起來很痛,但沈丘卻咬牙不哼一聲。
是條好漢,可惜少了鳥兒,否則……
****啊!
王忠良看了賈平安,淡淡的道:“陛下正在等候。”
老王越發的有氣質了。
賈平安跟隨着王忠良進了殿內。
皇帝正在慢條斯理的吃着早飯。
今日君王不早朝,他有的是時間。
“你來……是爲了明靜?”
李治的語氣不對,看似平靜,可賈平安卻聽到了殺機。
不妙,弄不好他這是弄巧成拙了。
賈平安想到了許多,最終歸於一點……
明靜和沈丘都是皇帝的奴僕,怎麼處置他們是皇帝的事兒,賈平安的摻和就是催化劑,把事兒搞複雜了。
弄不好本來明靜只需要杖責而死,在賈平安摻和後就被亂棍打死。
好像都一樣啊!
賈平安的內疚少了些,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尷尬。
不妙啊!
要怎麼翻盤?
賈平安的腦海裡全力發動,瞬間從386飆升到了八核……
“陛下,沈丘令人去了道德坊,問了臣可知明靜是女人……臣……”
賈平安一臉沉痛,“臣早就知曉了。”
還是我教她如何慢慢釋放自己的天性,最終迴歸自由。
李治冷着臉看了一眼王忠良。
王忠良搖頭,表示賈平安剛纔和沈丘連眼神都沒交流過。
李治面色稍霽,“你既然知曉明靜是女子,爲何不報與朕。”
報給你……你難道不知情?
渣男!
“臣剛開始發現明靜是女人時,下意識的就想進宮來稟告,可臣卻想着……萬一明靜女扮男裝是想圖謀不軌,陰謀造反呢?臣就想着再觀察一番……”
“明靜每日固定時辰出宮,到了百騎後首先查看各處兄弟是否都來了,假裝路過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接着就是查看各處送來的消息,監督臣等做事……夏日炎炎,臣憊懶就睡覺,別人不敢叫醒臣,明靜敢,爲此和臣發生過爭吵。”
這是控訴?
王忠良覺得好像明靜不錯。
“臣接任百騎統領後,明靜就越發的囂張跋扈了,屢次和臣對着來,臣爲此借了錢給她,只求她少生事,可這人錢借了,該鬧騰依舊不消停……”
賈平安說了一通,最後義憤填膺的道:“臣進宮只是想建言……從臣進了百騎那時起,兄弟們就一直渴望着陛下把明靜弄回宮中去,重新換一個人來。”
賈平安說累了,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飯菜,發現清淡如水,還比不過號稱要減肥的蘇荷的早餐。
可憐的皇帝。
說的差不多了,再說就是畫蛇添足。
“臣告退。”
賈平安走了。
皇帝沉默着,擺擺手,有人來收拾了案幾。
外面來了個內侍,目視王忠良。
“陛下,奴婢這就去處置了明靜……”
王忠良請示道。
李治默然。
陛下這是怎麼了?
“明靜……”李治看了他一眼。
王忠良不明白啥意思,“陛下,再不去就晚了。”
李治平靜的道:“誰說明靜是女子?”
“就是那個……”
咦!
什麼奇怪的東西跑進了咱的大腦裡?
王忠良身體一震,福至心靈,“宮中就有些人最喜造謠生事,藉此來勒索錢財,奴婢對此
深惡痛絕……”
他一邊說一邊看着皇帝。
李治不動聲色。
王忠良渾身冷汗,心想好險,若是剛纔領悟不了陛下的真實心意,咱怕是要跪到地老天
荒……
但陛下爲何改變了主意?
王忠良一直想不通。
他帶着人急匆匆的去了掖庭宮。
今日皇帝不早朝,連宮中人都跟着清閒了些。不少人在明靜住所的周圍溜達,實則就是在等着看熱鬧。
“那明靜好大的兇,不是女人才怪。”
“是啊!比我的兇還大。”
“你的兇很大嗎?”
“難道不大嗎?”
“哎!你們別扯這個,就算是再大也沒男人看。”
“嘁!”
一羣宮女集體鄙夷了一個平胸的宮女。
明靜一直在屋裡沒出門。
我大意了!
每月的那幾天她剛開始很注意毀滅證據,可漸漸的就覺得沒事了……上天會懲罰偷懶的人,明靜就捱了一記晴天霹靂。
我的小命難保。
明靜分析了一夜,眼中全是血絲,各種僥倖的因素都想過,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死定了!
從得出了這個結論後,明靜就把自己買買買的那些貨物全數翻出來,一一賞玩。
她把一條裙子放進了箱子裡,有些難過。
“若是能讓他們把這些東西燒給我就好了。”
若是到了地底下依舊能有這些東西陪着自己,那日子也是美滋滋啊!
她回身坐下,呆滯的看着房門,突然就哽咽了起來。
“我不想死!”
明靜哭的很傷心。
“見過王中官!”
外面傳來了熱情洋溢的聲音。
“王忠良來了,定然是來處死我的。”
明靜渾身篩糠般的顫慄着。
“閃開!”
王忠良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外面把門的內侍避開。
吱呀!
明靜無比痛恨時光的無情,她恨不能此刻全世界都停住了,然後……
然後我寧可呆傻的坐在這裡,也比死了強。
可門還是開了。
光線傾瀉進來,王忠良那張微胖的臉映入了明靜的眼中。
“明靜!”
“奴婢在。”
明靜下意識的依舊把自己當做是男子。
王忠良突然嘆息一聲,“看看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人,竟然被人逼的走投無路,這是道德的淪喪,也是規矩的不彰……這不公!”
明靜猛地一驚。
啥?
一個忠心耿耿的人。
這是說我嗎?
外面的人同樣懵了。
不是說明靜哄騙了陛下嗎?
看看她的兇,男人能有那麼大的胸肌?
王忠良回身,“咱這輩子都在宮中,從剛進宮開始,這些年一直沒少過被人坑害,那些人最擅長的便是造謠生事,咱最痛恨的也是這等人,帶上來!”
那個身材高大的內侍被帶了上來,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拼命的掙扎着。
王忠良指着他喝道:“在宮中做事第一要什麼?忠心!這等居心叵測、造謠生事之輩,咱容不得這等人,打!用力打!”
啪啪啪!
一頓板子來的又急又快。
不過五板,行刑的人摸摸鼻息,擡頭道:“王中官,這人做賊心虛,竟然被活活嚇死了。”
可誰不知道這是活生生被打死的。
杖責是一門學問,譬如說杖責一百對於許多人來說必死無疑,可現實中卻往往死不了。
這便是手藝。
行刑的人手藝好,想你死就死,想你活就活。打一千板子也只是外傷,但看起來聲勢不小。若是想讓你死,只需幾板子就能拍死你。
有人低聲道:“剛纔他們拍了腰……”
後腰沒有骨頭保護,一拍下去,裡面的臟器就完了。
就算是腰子堅挺,可脊椎都給你打斷了,你還活個什麼?
這便是手段。
“果然是奸賊,做賊心虛!”
王忠良板着臉道:“宮中非比尋常,在宮中伺候陛下,要緊的是嚴謹,此後咱再聽到有人造謠生事,他就是下場!”
咳咳!
宮中無聊,沒八卦咋活?
後來就有一首詩,叫做什麼:白頭宮女在,閒話說玄宗。
從滿頭秀髮進宮,到變成了白髮蒼蒼,可沒事兒依舊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扯着八卦……
——當初玄宗真是個王八蛋,搶了自家兒媳雙宿雙飛。
——是哈!大唐就是毀在了這個敗家仔的手中,可見做人還是要講倫理的。
——咦!好像當初聽聞楊貴妃和安祿山有一腿?
——說是楊貴妃爲安祿山洗澡,洗一洗的……
這便是八卦。
沒人能阻止,王忠良的話大夥兒都心知肚明,這是在警告大家,以後莫要再嘀咕明靜的身份。
明靜緩緩走出來,只覺得光線耀眼。
那一張張臉上都帶着笑意,看向她時都熱情洋溢,彷彿逃過一劫的不是明靜,而是他們。
“明中官出來了。”
“明中官可吃了早飯,奴去爲你打來。”
原先明靜厭惡這些吹捧和諂媚,可此刻她竟然覺得這便是生機。
她走到了王忠良身邊,拱手輕聲道:“多謝了。”
王忠良知曉她的身份,所以也放低了聲音,“好生做事。”
“一定!”
“你運氣真好。”王忠良臨走前忍不住說道:“咱在宮中多年,從未見過出了這等事還能活着的。”
是誰在幫忙?
明靜急匆匆的去了百騎。
“沈中官呢?”
“沈中官在宮中沒出來。”
那是誰?
“明中官你沒事了?”
“我當然沒事。”
楊大樹來了。
“先前賈郡公進宮了。”
是他救了我?明靜:“……”
……
“妾身本想今日回孃家的,可大郎的手……回家若是被看到,定然又是一番折騰解釋。”
衛無雙看着賈昱留下了齒痕的手,不禁心痛了。
“孩子玩鬧就是這般,沒必要忌諱,想去就去。”
賈平安覺得衛無雙越發的有貴婦氣息了。
可他還是懷念當初的大長腿,雖然冷酷,但卻好逗弄。
衛無雙遲疑了一下,還看了他一眼。
夫妻雙雙把家還?
可賈平安還在等消息,所以只能視而不見。
“那妾身這就去了。”
衛無雙有些小失望。
她收拾了些禮物,又把老大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最後還帶上了大洪。
“阿耶!”
大洪一笑起來渾身肥肉打顫,一家子都喜歡他。
連阿福都戀戀不捨的過來,用舌頭舔了他的臉。
包東急匆匆的趕來。
“說是王忠良去了掖庭宮,五杖打死了叫嚷的那人,明中官無事。”
妥了!
賈平安喊道:“無雙,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他笑的很歡喜。
“阿耶!”
賈昱樂了,把頭探出馬車招手。
明靜是個好人,他在百騎時幹過不少犯忌諱的事兒,但明靜都一一爲他遮掩了。
人可以無能,但不能無恥!
受人恩惠當報!
他求見皇帝也是在冒險,那一番話中,重點是最後的那段。
皇帝定然知曉明靜喜歡買買買的事兒,那麼就應當知曉他經常借百騎貸給明靜。
這等事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在犯忌諱……收買皇帝的心腹。
所以賈平安坦然說出來,這就是讓皇帝先放心,隨即一番話明貶實褒……百騎的兄弟們都希望把明靜換回去。
這話看似在貶低明靜,可實則是對她最大的褒獎。
皇帝只需想想就知曉利弊。
弄死明靜簡單,可有什麼好處?
毛都沒有一根。
可不弄死明靜的好處太多了。
但所有的推測都建立在正常的情況下,若是皇帝抽了,那什麼都是白瞎。
還好,皇帝依舊正常。
……
“賈平安一番話看似貶低了明靜,可朕知曉,他這是在爲明靜求情。”
李治已經到了皇后這裡。今日他偷懶,皇后處置政事,他就在邊上溜達。
“他說了什麼?”
“說一通明靜的壞處……什麼明靜在百騎鬧得天怨人怒,人人都想着趕走她。”李治笑了笑,“這話朕並未信,不過卻讓朕想到了明靜到了百騎後,百騎再無事故的好處。”
“這便是勸諫,不是那等梗着脖子,譬如說楊德利那種。”
李治不禁皺眉,“莫要提此人。”
連皇帝都怕了啊!
武媚不禁笑了,然後肅然道:“平安有名臣之資。”
……
賈平安隨即就陪着衛無雙母子三人去了衛家。
衛英特地請假在家招待閨女和女婿,弄了不少好吃的。
兩個孩子,特別是大洪最得衛英一家子喜歡。
“這孩子白白胖胖的真是喜人,一笑起來渾身打顫。”
衛英稀罕的抱着大洪逗弄。
大洪一笑,渾身肥肉亂顫。
衛無雙進去和母親說話,外面就是衛英和賈平安。
“衛公可在?”
外面有人來了。
衛傑從後面出來去開門。
“你是……”
“老夫王福疇,和衛公同在萬年縣爲官。”
衛傑看了他一眼,隨即進去。
“阿耶,有個叫做王福疇的尋你。”
“是他?”
衛英起身去了前面。
“見過王少府。”
衛英禮節不差。
王福疇苦笑,“老夫看到外面有馬車,衛公這是有客人吧,如此老夫也不客套了……此事說來有些羞愧。老夫無知得罪了黃明府,老夫不打緊,可犬子以後還得要在長安科舉……”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衛英明白了。
黃耀是皇帝的人,所以能執掌萬年縣多年。別看他沒升官,可這等人一旦升官,那速度你連尾燈都看不到。
黃耀這幾年的影響力不小,王勃若是參加科舉被他給陰一下,這輩子就算是玩完了。
此刻的科舉不糊名,考官能輕易辨別考卷是誰的,這便爲權力尋租提供了巨大的方便。所以後來那些考生一到長安就到處去行卷,去拜見大佬,求大佬給個照應。
王福疇見衛英面露難色,就拱手道:“老夫知曉此事爲難了衛公,可若是置之不理……老夫只能厚顏來了。”
看黃耀先前的反應,分明就是想收拾王福疇。可黃耀的目的只是收拾王福疇,而不是王勃這個禍首嗎?
別說什麼王勃才十二歲,只是個少年。
十三歲的少年就當爹了,而且比比皆是。
所以把王勃當做是成年人也沒問題。
黃耀會不會放王勃一馬?
你要說王勃緩幾年再科舉,可等幾年後,弄不好黃耀就更得意了,誰敢賭他到時候能忘卻了此事?
“哪怕只有萬一可能,老夫也爲之夙夜難眠,渾身火燒般的煎熬。”
王福疇看着消瘦了許多,精神也不大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衛英有些爲難。
“老夫只是個吏目。”
一個吏目去管縣令的事兒,不合適。
王福疇老臉紅了,“有令婿在,衛公你在萬年縣說話誰敢不聽?”
“這個卻是爲難。”
一聽到要借用女婿的威名,衛英的心中警鐘長鳴。
王福疇眸色黯然,“老夫好讀書,爲官的本事卻差遠了,以至於蹉跎至今。”
換了個人衛英就能把他趕出去。
和我玩什麼凡爾賽,滾!
可王福疇真不是凡爾賽,而是貨真價實的失落了。
王通的兒子啊!
那位大儒名聲赫赫,可兒子卻在萬年縣混了個縣尉之職。
這不是沒落是什麼?
王福疇的眼眶紅了,淚水竟然滑落下來。
大把年紀了啊!
衛英見他無聲抽噎,不禁爲之唏噓。
男人有了孩子後,身上就壓了擔子。孩子越來越大,擔子就越來越重,而男人就越不能落淚。可一旦落淚就格外的打動人心。
都是爲了孩子啊!
“老夫也是如此,但凡能讓孩子們好過一些,老夫總是願意傾盡全力,爲他們死去也在所不惜。王少府……”
王福疇別過臉去,只能看到眼睛快速的眨動着。那嘴脣微微張開,輕輕顫抖……進而身體也跟着顫慄起來。
哎!
衛英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所以他在萬年縣里老老實實的不惹事,吃虧當福。
可看到王福疇的淚水,想到王勃那個孩子,他的心軟了。
“你……大郎,去泡茶來。”衛英有些窘迫,“王少府你先坐着,老夫去去就來。”
王福疇點頭,舉袖擦去淚水,深吸一口氣,“多謝了。”
衛英進去,賈平安正在和賈昱說話。
“小賈。”
“丈人。”
賈平安一看就知曉有事,“大郎進去陪你娘她們說話。”
賈昱乖巧的進去了。
衛英嘆道:“老夫一向不肯惹麻煩,可……”
賈平安心中一怔,“誰?”
這話裡就帶上了煞氣。
麻痹的,敢欺負我老丈人!
衛英苦笑,“王福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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