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席應躍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應身段極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許,且氣勢迫人,兩腿撐地,頗有山亭嶽峙的威猛雄姿,再無絲毫文弱書生之狀。
他站的神姿非常奇特,就算穩立如山之際,也好像會隨時飄移往某一位置。
在嶽山的遺卷中,曾詳細論及席應的魔門奇技紫氣天羅,否則徐子陵不會知道當此魔功大成時,會有紫瞳火睛的現象。
紫氣指的非是真氣的顏色,而是施功時皮膚的色素,故以紫氣稱之。紫氣天羅最厲害處,就是當行功最盛時,發功者能在敵人置身之四方像織布般佈下層層氣網,縛得對手像落網的魚兒般,難逃一死。
假若席應真能練至隨意佈網的大成境界,那他將是近三百年來首位練成紫氣天羅的人。
嶽山雖在遺卷內虛擬出種種攻破紫氣天羅的方法,但連他自己都沒信心可以成功;何況他與席應交手時,席應的紫氣天羅尚未成氣候。
他在打量席應,席應亦在仔細觀察他,繞著他行行停停,無限地增添其威脅性和壓力。
徐子陵根本不怕席應在背後出手,憑他靈銳的感覺,會立生感應,作出反擊。
西廂四房向著這面的窗均人影綽綽,不肯錯過這場江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決戰。
繞了兩個圈後,席應做然在嶽山對面立定,嘴角逸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雙目紫芒大盛,語氣卻出奇的平和,搖頭嘆道:自席某紫氣天羅大成後,能被我認定爲對手者,實屈指可數。但縱使席某知道嶽兄仍在人世,嶽兄尚未夠資格列身其中。不過有像嶽兄這樣的人物送上門來給席某試招,席某還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從他眼露紫氣,更可肯定他的內功與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異。天魔功運行時,會生出空間凹陷的現象。但席應的紫氣天羅正好相反,以席應爲中心產生出膨脹波動的氣勁,就像空間在不斷擴展似的。
事實上席應那兩個圈子繞得極有學問,一方面在試探對方的虛實破綻,另一方則桃引他出手,豈知徐子陵雖沒手捏印契,實質體內真氣已結成大金剛輪印,穩如泰山,雖不攻不守,卻是不露絲毫破綻。
徐子陵聞言啞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過這一招纔再表示感激吧!
在樓上衆人期待下,徐子陵緩緩舉手,五指先是箕張,再緩緩攏指合拳,霎時生出氣凝河嶽般的狂揚。
如此功夫,不要說見所未見,連聽都未聽過。
席應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只有他才明白對手每一下動作都是針對他紫氨天羅而發的奇招。
他剛纔大言不慚的宜指嶽山沒資格作他的對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嶽山出手,那就會掉中他的陷阱。
紫氣天羅或者可用一個以氣織成的蜘蛛網去比擬,任何獵物撞到網上,愈掙扎愈纏得緊,詭異邪惡至極點。
假若對手率先搶攻,席應會誘對方放手狂攻,然後再吐出絲勁,以柔制剛,宜至對方縛手縛腳,有力難施時,才一舉斃敵。
怎知這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嶽山有若看破他居心般,來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來毫無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預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好靜待其變。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忽然大喝一聲:著!
拳頭合攏。
真氣如流水般經過體內脈穴的千川百河,匯成洪流,雖沒有出拳作勢,但龐大凌厲的勁氣竟透拳而去,重重擊在席應無形有實的天羅氣網最強大的一點上,準確得敦席應大吃一驚。
樓上各人無不瞧得目瞪口呆,誰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運勁發功,整個人就若投石機般把真氣形成的萬斤巨石發出去。
蓬!
勁氣交擊。
席應渾身劇震,橫移一步。
徐子陵只是上身微晃,並非因功力勝過席應,而是在於集中和分散,拳勁與網勁的分別,故佔盡上風。
席應終於色變,知道讓徐子陵這麼發招下去,最後他只會陷進一面倒的捱打局面。
厲嘯一聲,席應腳踩奇步,臉泛紫氣,飄移不定的幾個假身後,搶往徐子陵左側,左手疾劈,看似平平無奇,可是樓上衆人無不感到他的掌勁之凌厲大有三軍辟易,無可抗禦之勢,不論誰人首當其鋒,只有暫且退避一途。
更令人震駭的事發生在徐子陵身上,只見他竟閉上眼睛,應掌橫移側身,若能先知先覺般二掌豎合,十指作出精奧無倫的動作,鮮花綻放般絲毫不讓的先一步迎上席應驚天動地的劈掌。
就在天君席應避拳橫移的剎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應整個天羅氣網的移動和重心的移轉,遂索性閉上眼睛,不爲其步法所惑,硬拚他這凌厲無匹的招數。
轟!
席應悶哼一聲,往後飛退,一副惟恐徐子陵趁勢追擊的神態。
徐子陵仍只是上身往後一晃,便回覆穩如泰山的姿勢,同時心中大定。
剛纔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內縛和外縛兩印,先把席應的勁氣照單全收,透指卸解發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射刺在席應罩體而來的天羅氣網上,即使以席應的高明,也只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選擇。
席應退後尋丈方停止下來,雙目兇光閃閃,冷然道:這算是甚麼鬼門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氣天羅不外如是。假設席應你技止於此,那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聲,隔空一拳擊出。
樓上人人鴉雀無聲,皆因宜至此時,仍無法分清楚那一方佔到上風。
席應見徐子陵出拳強攻,不驚反喜,兩手高舉,如大鵬展翅,十指伸張,再迅速合抱,盤在胸前,同時探步趨前,迎往徐子陵大有無堅不摧之勢的拳風,招數怪異非常。
徐子陵長笑道:你中計啦!
猛又收拳,拳化爲掌,掌化爲施無畏印。
勁氣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個類似天魔功的空間凹陷。
這招是向棺棺偷師學來的,那晚在大石寺,棺棺憑一個天魔勁場,不但令楊虛彥不敢進犯,更乘勢追擊安隆,殺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棧道時,姐姐透過他的經脈向尤烏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奧妙。
現在憑旋勁造成的真勁力場,雖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變萬化,邪詭精奇要遜上幾籌,卻是恰到好處的對症下藥,剛好剋制席應的全力一擊。
席應正施展紫氣天羅,利用兩手織出以千百計遊絲交錯組成的天羅氣網,再往對方撤過去。這張無形的網不單可抵禦敵手的拳風掌勁,且收發由心,可隨時改變形狀。當他兩手盤抱聚勁時,天羅收束爲車輪般大小的氣勁,打橫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勁,予徐子陵重重一擊,驀地天羅氣勁變得虛不著力,最今他大吃一驚的是氣輪竟不能保持原狀,被對方掌印生出的強大旋轉吸勁,扯得由橢圓變爲長條形,往對方掌心傾瀉過去。
席應魂飛魄散下,連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爲狼狽。
徐子陵暗呼好險,假若席應不是誤會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變的和他硬拚一掌,憑他現在比自己至少勝上一籌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棺棺般隨心所欲的吸勁借勁,多少要吃個大虧。
幸好席應非常合作,不進返退,那還肯錯過良機,長笑一聲,如影附形的往席應追殺過去。
旁觀的人都看得不明所以,但誰都可瞧出席應是無功而退,失去主動。
蓬!
席應終是魔門宗師,退出丈許遠近後回掠過來,側擊徐子陵,雙方各以精奧手法硬拚一招。
兩人倏地分開,再成對峙之局。
觀者仍有呼吸困難的緊張情況,皆因兩人衣袂拂揚,均是全力摧發勁氣,準備下一次石破天驚的攻勢。
席應厲喝道:嶽兄剛纔用的恐非換日大法吧?
徐子陵冶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請恕嶽某人不便透露,請問席兄現在尚有多少成勝算?
上面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說真話啊!
尤鳥倦則發出一聲嘲弄的怪笑。
這樣的戰果,實大出他兩人料外。
徐子陵則心叫僥倖,若非剛纔憑模擬出來的天魔力場冒險成功,自下會是另一番局面。
席應不怒反笑,兩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隨著前踏的步法,鋪天蓋地的往徐子陵攻去,遊絲勁氣,籠罩方圓兩丈的空間,威霸至極點。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隱透紫氣,更使人感到他天羅魔功的詭異神奇。
雖是在對方驚濤駭浪的全力進攻下,手結不動金剛印的徐子陵心神逼透靈動若井中水月,絲毫不爲敵手所動。
就在數縷遊絲勁氣襲體的一刻,他迅速橫移,朝虛空運續劈出三掌,擊出一拳。
無論席應想象力如何豐富,也從未想過徐子陵會以這種手法應付他的紫氣天羅。
天羅勁最厲害的地方,就是遊絲真氣可以&m;#65533;繞的方式從任何角度襲向敵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無關係的虛空處,實際上卻把他三股遊絲勁切斷,最後那拳則重轟在他掌勢最強處,封死他所有後著。
席應發覺再無法瞭解眼前這老朋友的造詣深淺,以前嶽山從來沒有這類充滿創意,天馬行空般的即興招數。
*蓬*!
螺旋勁發,由慢而快的宜鑽進席應經脈去,這一著更是大出席應意料之外,登時被徐子陵破開因催發天羅勁氣而難以集中防守的掌勁,五臟立受重傷。
在衆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視下,席應蹌踉跌退,威風盡失。
徐子陵暗叫好險,他已把壓箱本領,渾身解數全搬出來對付席應,欺的是對方只知嶽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
先是真言手印,接著是模擬的天魔大法、奕劍術,到最後寸以看門口的《長生訣》與和氏璧螺旋奇勁一招克敵,若席應仍能像適才般化解,就輪到他捱揍。
此際當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面搶攻,一時拳勁掌風瀰漫全場,失去先機的席應落在下風守勢,不但無法展開天羅氣網,還要千方百計保著小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被動的抵擋徐子陵似拙實巧,不著痕跡、充滿先知先覺霸氣的狂攻猛擊。
觀者無不動容。
勁氣交擊之聲響個不絕,更添此戰風雲險惡的形勢,兩道人影此進彼退,鏖戰不休,人人都有看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近身搏鬥下,兩人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在這樣的情況下,席應更是吃虧。
問題在徐子陵的招數根本是毫無章法,舉手投足,均是隨手拈來,針對形勢的創作,兼且真氣變化多端,打得席應發揮不出紫氣天羅五成的威力,無法扳轉敗局。
轟!
兩人四掌交擊,各自退後,凌厲的眼神卻彼此緊鎖不放。
邊不負還以爲席應搶回主動,大喝一聲好。
徐子陵已從容笑道:換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應胸口忽地劇烈起伏,狠狼道:你不……徐子陵怎容他說出你不是嶽山整句話,手結大日輪印,驚人的氣勁排空切去,及時截斷席應吐至脣邊的下半句話。
席應厲吼一聲,拚死力抗。
砰!
人影倏分。
徐子陵挺立原地,穩如山嶽。
席應卻像喝醉酒般滿臉赤紅,往後跌退打轉,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傷,是給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腳。
砰!
另一下響音從上傳來,邊不負破窗而出,就這樣往院牆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鳥倦怎肯放過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對虎目仍還叮在席應身上,絲毫不敢放鬆,立刻運氣療治自己體內說輕不輕的傷勢。
這近乎沒可能的事,終在千辛萬苦幹完成。
風聲驟響,兩道人影躍落國內,把席應所有逃路封死,顯是怕他仍有力徐子陵沒有轉身,淡淡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來到他旁,微笑道:嶽老客氣!小弟只想知道嶽老是否仍會在成都盤桓兩天,若是如此,可否賞臉讓小弟和範兄略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淡淡道:兩位好意嶽某人心領啦!只是本人一向不善應酬,且另有要事,請恕失陪。
言罷逾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