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峽之遊

天明時份,避難的村民陸續回來,見到村莊安然無恙,均是興高采烈。

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夢正酣,也干擾他,任他留駐夢鄉。

寇仲本醒轉過來,樂得在茅屋內清靜白在,正思索昨夜殺死崔紀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聖之際,屋外一陣騷亂。

寇仲嚇了一跳,提刀衝出,只見衆人又開始逃亡,大惑幹解,那小姑娘一臉惶恐的邊隨村民撤往山區,邊嚷道:賊船又來哩!摸不著頭腦之際,村氏逃得一個不剩。

寇仲暗忖難道是崔紀秀的援軍來犯,照理歐陽倩的俚僚戰士*仍在鄰村,絕不會讓林士宏的賊兵得逞,順步往沙灘方向走去。

穿過一片樹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陽光下無限擴展,果然見有一艘船沿岸巡弋。

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聲,宜撲往沙灘去,同時發出長嘯聲。

赫然是天志的改裝戰船。

當寇仲躍上甲板時,卜天志擁他一個結實,其他人團團圍著兩人,歡聲雷動。

寇仲大笑道:你們沒事吧?

衆人齊聲應道:沒事。

天志抓著他肩頭,呵呵笑道:雖明知那些高麗人奈何不了少帥,仍敦我們擔心足兩天兩夜。

寇仲笑道: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場來得及時的風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現在金正宗那艘樓船至少變成半死的鹿,願海神爺爺保佑他們。

各人縱聲狂笑,氣氛熾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們!我們立即開赴嶺南。

衆人轟然應偌。

徐子陵醒轉過來,原來早日上三竿。經過整整四個時辰的調息,因席應而來的內傷已不翼而飛,心中一陣感觸。

自離開揚州開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從兩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到合力剌殺任少名,嶄露頭角,至乎現在獨力在決鬥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應飲恨斷魂,其中的離奇曲折,多采多姿,恐怕十天十夜都說不完,更難以盡述。

昨夜在席應的壓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匯貫通,尤其最後的近身搏鬥,起始的時候,交替使出李靖傳的血戰十式、屠叔謀的截脈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創奇招,到戰至酣暢時,所有招數融渾爲一,意到手到,那種暢快愉美的感覺,動人至極。這無比頑強的對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大步。

忽然記起侯希白的約會,忙脫下嶽山的面具,收起長袍,搖身變成疤臉客弓辰春,離開藏身的人家後院,往約定在下蓮池街的酒樓尋去。

來成都過中秋的商旅遊人,大多仍未離去,所以城內特別興旺。若說洛陽是漢胡雜處的城郡,成都就是漢人和衆多巴蜀各少數民族交易往來的中心,充滿不同民族的風情和特色,爲成都平添活潑的生機和氣氛。

藏在疤臉下的徐子陵吸引力顯然大幅下降,不過由於高昂挺拔的優美身型,間中也會惹來幾個媚眼兒。

但徐子陵的心神只放在立即離境的思量上,赴過侯希白的約會後,他決定立即離川,然後讓這幾天發生的事成爲日漸遙遠的過去。

石青漩的似有情卻無情,對他做成很大的傷害。當有壓力和威脅時,他可以拋開不去想她,可是像現在心閒無事的當兒,難免觸景生情,甚至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再去尋她,可憐兮兮的看看是否會有轉機。

石青漩不像師妃暄般自開始打正旗號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今他最動心一刻,就是初抵成都時在燈下的驚鴻一瞥,那驚豔的感覺,至今仍縈繞心頭。

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擾,唯一方法就是儘快遠離。

成都內有多條街道均是以河湖橋樑來命名,像他這刻走的下蓮池街,還有適才途經的王家塘街、青石橋街、拱背橋街、王帶橋街等等,到得街上時,會知道不久後就會跨過那同名的橋子,是很有趣的感覺。

目的地在望時,侯希白的聲音從一道小巷傳來道:弓兄這邊來!

徐子陵循聲入巷,見侯希白春風滿臉樣子,訝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面有突破呢?

侯希白親熱地挽著他臂彎,往小巷另一端走過去道:可以這麼說,昨晚小弟見到妃暄,傾談整個時辰,獲益良多,心情當然不會差到那裡去。

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看來師妃暄確對他相當不錯,微笑道:那夏要恭喜侯兄,我們不是約好在樓內見面嗎?

侯希白眉頭大皺道:小弟給範採琪那刁蠻女纏得差點沒命,絕不能在公衆地方露面,子陵可知席應死了?

徐子陵裝模作樣的失聲道:甚麼?

侯希白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是近年來武林最轟動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

嶽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鳥倦的押陣下,破去席應的紫氣天羅,當場擊斃席應,據目擊者所言嶽山的換日大法當得上神乎其技這形容,不用動刀子便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應。子陵再不用爲席應傷腦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聽得心中自豪,表面當然裝模作樣,不露痕迸,還反覆詢問,最後乘機道:小弟在成都諸事已了,想立即離開,異日有緣,再和侯兄喝酒談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爲何急著要走的樣子,也不差這麼一天半日吧?難得無事一身輕,不如讓小弟帶路往西郊的淙花溪一遊,留下片美麗的回憶再走不遂。

徐子陵搖頭道:我急著要走是因約了寇仲侯希白截斷他瀟灑然笑道:既然子陵堅持,那小弟就送你一程,你入川經由盤山棧道,離川何不改由三峽,小弟自會安排一切。

徐子陵爲之心動,大自然的美景比之甚麼其他東西對他是更具吸引力,當然點頭答應。

黃昏時份,帆船遇到一陣長風,速度倍增,橫渡南海。

卜天志來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邊遠處的陸岸是合浦郡,左邊的大島就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營。

寇仲欣然道:難怪有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又說耳聞不如目見,無論先前你們怎樣去形容嶺南的風光景色,都及不上現在的一目瞭然。

嘿!那種高達五丈的樹叫甚麼樹?形狀很古怪。

天志答道:那是椰樹,是珠崖特產,四季常綠,且周身是寶,樹幹可用來建屋,果實肉豐汁多,果殼更可供製作各種器皿,甚或抗禦海風。

寇仲遠眺過去,只見椰樹密密麻麻的排滿島岸,樹影婆娑,一片濃綠,迎風沙沙作響,與海濤拍岸的音韻互相應和,在黃昏的光線下幾疑是人間仙景,世外桃源。

靠岸處十多艘漁舟正揚帆回航,只看重甸甸入水頗深的船身,便知是滿載而歸。

盪漾清澈的海水中隱見千姿萬狀,色彩繽紛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著趕路,潛下去尋幽探勝必有無窮樂趣。

有感而發輕嘆道:看來仍是陵少比我聰明,天地間那麼多好地方,怎都遊歷不完,這麼辛苦去打天下幹嗎?

卜天志以過來人的資格笑道:有時志叔也會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轉眼又忘得一乾二淨。人是需要玩樂和休息的,少帥太累啦!

寇仲尷尬道:我只是隨口說說!南海派我只記得一個晃公錯,掌門的好像是個年青有爲的人,叫甚麼呢?

卜天志道:是梅洵,今年該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擅使金槍,乃嶺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僅次於宋師道,但武功卻絕不下於宋師道,只因宋缺威名太盛,連帶宋師道也給看高一線。

寇仲好奇的問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惡?

卜天志道:這叫一山難藏兩虎,南海派對沿海的郡城尚有點影響力,深入點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說南海派怎肯服氣。

寇仲大感興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爲何不尋上珠崖,打到晃老頭跪地求饒,那不是甚麼都解決了嗎?

天志啞然失笑道:少帥說這些話時,只像個天真的大孩子。擊敗晃公錯,對宋缺或非困難,可是卻會與南海派成爲勢不兩立的死敵,於雙方均無好處,所以還是和平相處上算點。

寇仲道:今晚我在那裡上岸?

天志道:兩個時辰後,我們會駛進欽江,少帥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鬱水,渡水後就是鬱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鬱林城西郊處,我已預備好詳細的路線圖,少帥可毫無困難尋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連志叔也來耍我哩!

徐子陵獨坐客棧飯堂一角喝茶休息時,侯希白輕輕鬆鬆的回來,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游形勢緊張,客船商旅均不願去,還好小弟尚有點面子,找上最吃得開的烏江幫,現在只有他們經營的客運船不受政治形勢的影響,晚膳後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蕭銑和朱桀桀交戰正烈?

侯希白嘆道:大概是如此吧!你該比我更清楚,三天前雙方在巴東附近的江上打過一場硬仗,朱桀的水師全軍覆歿,蕭銑方面亦損失頗重。

徐子陵暗忖蕭銑方面的戰船很可能由雲玉真指揮的,想起這個女人,心中一陣煩厭,且自認對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諸般行爲,究竟會給她帶來甚麼好處。

侯希白續道:朱桀和蕭銑都有派人到巴蜀來作說客,希望至少能令巴蜀三大勢力保持中立,只是李閥現時聲勢如日中天,說甚麼恐怕終是徒勞無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祭的說客該是朱媚吧,比起師妃暄就像太陽和螢火的分別,她可以有怎樣的結果?

侯希白喚來夥計,點好酒菜後,猶豫片刻,才道:現在形勢明顯,能與李閥爭天下的,論實力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週三方面,論人卻只有一個。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

侯希白道:這不是我說的,而是妃暄分析出來的。李閥之所以能爭得今天的有利形勢,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便像天上的明月,天下羣雄只是陪襯的點點星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週三方自下實力雖足可與他抗衡,但最後會因政治和軍事比不上李世民而敗陣。竇建德和劉武周還好一點,前者有劉黑闔,後者有宋金剛,均是智勇雙全的猛將。王世充則有名將而不懂重用,該敗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但論人只有一個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後,沉聲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尚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師妃暄是否過份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搖頭道:妃暄是不會隨便擡舉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軍事兩方面的長處於一身,豁達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與他爭鋒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無意爭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飲恨收場。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們,我兩個只是適逢其會吧!照現時的形勢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甚麼作爲。

侯希白笑道:坦白說,當時我也是以類似的說話迴應妃暄對寇仲的高度評價,她卻笑而不語,顯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道:可否問侯兄一個私人的問題?

侯希白灑然道:子陵請直言,我真是把你視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道:你身爲花間派的傳人,令師究竟對你有甚麼期望,總不會只爲酣歌妙舞、閨閣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確實對這種生活方式非常響慕沉迷,不過我追求的非是事物表面的美態,而是其神韻氣質,才能表裡一致,相得益彰。子陵這番說話,暗示對小弟用心的懷疑,以我的性格,一向都不會作出解釋,但子陵問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麼說纔好。

徐子陵淡淡道:若是難以啓齒,不說也罷。

侯希白苦笑道:石師對我唯一的期望,該是統一魔門的兩派六道,今《天魔策》六卷重歸於一,你說在如今的情況下,是否沒有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的道:侯兄和曹應龍均說《天魔策》只得六卷,但師妃暄卻說《天魔策》有十卷之數,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現今遺傳的只餘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來了。

兩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門傳人,爲何卻和其他魔門中人有這麼大的分別,至少跟楊虛彥是不同的兩種人。

侯希白抓起一個饅頭,遞給徐子陵道:怕是與先天和後天均有點關係。我雖是率性而爲的人,但因對諸般技藝如畫道等的愛好,使我對權力富貴沒有甚麼野心。事實上這亦是花間派的傳統,追求自我完善,絕不隨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間派爲何會被視爲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平靜地答:首先是花間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爭的事實,誰都沒有話說。其次是因花間派的心法講求入情後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態把握情的真義,對很多人來說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異行爲。

徐子陵點頭道:這確是很難令人接受。若侯兄擺明車馬當其無情公子,旁人反沒得話說。

侯希白嘆道:敞派這心法微妙非常,難得子陵一聽便明。石師之所以千方百計創出於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間心法,否則將因碧秀心而永不能進窺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侯兄無法將師妃暄繪於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終給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羣花之間,得逍遙自在之旨,有情而無情。一旦著情,會爲情所蔽,爲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雖只得半截,對我卻是關係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時間該差不多啦!讓小弟敬侯兄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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