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輝照耀着烏德犍山,天空浮現出一道美麗的彩虹,不過烏德犍山下趕路的人顯然無心欣賞這樣的景緻。一場雨過後,山下的道路被踩得泥濘不堪,洮水靜靜流淌,有幾輛壞了輪子的大車和數頭瘐斃的牛羊浸在水中,水邊上蒼鷹正盤旋逐食。隱隱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支人數近千人的大隊吐蕃騎兵停了下來,他們全身被盔甲遮得嚴嚴實實,只在面甲後露出兩道冷冷的目光。赤巴堅贊手一舉,道:
“換馬。”
本來就泥濘不堪的道路更加泥濘不堪,馬蹄印覆蓋了原來的印跡。天色將黑的時候,又一支兩三千人的騎兵來到這裡,不過卻選擇了在河邊停宿,而不是繼續向前。每個人都知道,獵物就在前面,大戰即將開始,此時多休息一分明天就能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
幾十裡以東的地方,沙陀人的營地裡篝火點點,不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朱邪盡忠和朱邪執宜坐在一堆篝火旁,一名探馬匆匆跑到營前,下馬跪下道:
“大論,吐蕃人的追兵已經渡過洮水,在距離我們只有三十里的地方安營紮寨。”
朱邪執宜猛地跳起來,道:
“你說什麼?這不可能,我們走了才三天。”
三天來的擔憂變成了現實,危險一旦確定,朱邪盡忠心頭的壓力反而少了不少,問道:
“有多少人,是誰領兵?”
“一千多騎兵,是赤巴堅讚的人。洮水那邊還有一支兩千多人的騎兵。”
朱邪盡忠道:
“這是上天的意思啊。叫各部的頭領們來吧。”
第二天天未亮,沙陀大隊就在星光的指引下開始逶迤向東進發,不過隊伍裡卻少了朱邪盡忠和朱邪執宜父子,取而代之的朱邪盡忠的二兒子朱邪慶磺。幾萬人的大隊漫山遍野,朱邪慶磺擔心地望了望來的方向。
在沙陀人昨天走過的地方,洮水的一條支流邊的茂盛的草地邊,赤巴堅讚的一個騎兵在戰馬邊從裹着的毯子裡鑽出來,睡眼惺忪地準備起來撒尿。到底是吐蕃的精銳,即使是在追擊也沒有遠遠近近地忘記放出哨兵,睜開惺忪的睡眼的話,藉着星光,他發現哨兵們身子繃得緊緊的,站得比以往還要直,這個騎兵笑了笑,這個弟兄,還真盡責呢,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個哨兵哪裡,拍拍哨兵的肩膀,說道:
“兄弟,別那麼緊張,沙陀人逃還來不及呢。”
話未說完,就覺得喉嚨一涼,想要叫,嘴巴已經被人捂住,就在他要癱軟到地上的時候,殘留的一絲清明捕捉到了一句用生硬的吐蕃語說出的話:
“我們沙陀人怎麼會逃呢?”
無數個身影從茂盛的草叢裡長了出來,彎着腰,輕輕地,一步一步地逼近了正在酣睡的吐蕃騎兵。
赤巴堅贊正在做夢,夢見自己率領一千無敵的吐蕃勇士,追上了朱邪盡忠的大隊,朱邪盡忠排出了上萬人的沙陀騎兵,想要擊潰他,他奉大論的命令,只是尾隨騷擾,結果沙陀人失去了耐心,派出了兩個千人隊圍攻他,他就帶着自己的騎兵往後跑。不,不,我赤巴堅贊怎麼能跑呢,我的吐蕃勇士是無敵的,本教諸神會保佑我們
??佛教,見鬼去吧
?於是我,赤巴堅贊,率領無敵的吐蕃勇士,殺了上去,殺得沙陀人屍橫遍野,牛羊遍地,哈哈,牛羊的盡頭就是邏些啊,贊普在等着他,贊普說:
赤巴堅贊,你比唐人的郝玼和野詩良輔加起來還要厲害,從今後,你就是大論了,不,你就是論贊(吐蕃大相)了。
赤巴堅贊正要從贊普手裡接過論贊大印,夢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沙陀士兵揮刀朝自己砍來,赤巴堅贊一驚之下,猛地躲開。
這是怎麼了?
醒來的赤巴堅贊愕然地看着這一切,數不清的沙陀人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撲向剛從睡夢中驚醒,還沒有穿上鎧甲,找到兵器的吐蕃士兵,吐蕃士兵不時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受驚的馬匹四散奔逃,發出“咴咴”的長鳴。回頭看看自己剛剛睡的地方,一把長刀正待在那兒。赤巴堅贊頭上冒出了冷汗。本能的反應使他彎腰向後撤步,一肘擊中偷襲者的腹部,手一掏,抓住了偷襲者的脖子,直起身來,胳膊一夾,將這個偷襲者的脖子擰斷,奪過偷襲者手裡拿的彎刀,又躲開了後面的一次襲擊,清醒過來的赤巴堅贊大喊一聲,吶喊着揮舞彎刀,衝向了越來越多的沙陀人。
越來越多的吐蕃士兵找到兵器或者奪過敵人的兵器,於沙陀士兵殺到了一起,但是等到天亮的時候,一千多吐蕃騎兵只剩下了策馬逃命的幾個人,赤巴堅讚的首級也被砍了下來,朱邪盡忠攔住要去追趕的己方騎兵,道:
“讓他們回去了,不過讓他們晚死兩天而已!”
其他的沙陀士兵默默地打掃戰場,牽過吐蕃人的馬匹,撿起吐蕃士兵的兵器,翻出吐蕃士兵身上的乾糧和金銀,給沒死的吐蕃士兵和沙陀士兵都補上一刀。除去逃散的,吐蕃人的坐騎還有一千多匹。朱邪執宜笑嘻嘻地騎上赤巴堅讚的坐騎,不過喜悅旋又被巨大的壓力淹沒。不多久,朱邪盡忠和朱邪執宜帶着兩千斷後的沙陀勇士,趕着幾千匹馬,又往東馳去。身後留下了瀰漫的血腥氣。
當吐蕃第二隊的兩千多騎兵趕到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赤巴堅讚的頭顱掛在一顆孤零零的小樹上,惱怒的吐蕃將領一邊派人將赤巴堅贊和其他吐蕃士兵的屍首收斂,回去報信,一邊率隊繼續追擊。將近中午,吐蕃的第三隊三千騎兵經過這裡,到傍晚,沙陀的探馬已經數過了四隊吐蕃追兵,總數將近兩萬騎。沙陀其他方向的探馬也相繼回報,吐蕃大軍從四面八方趕來。
從這一天開始,吐蕃對沙陀從洮水到石門,歷時一個月的圍追堵截就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