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在賜宴前,來使有個獻禮的禮儀。在鴻驢寺臣的引導下,吐蕃使團的隨從低着頭,輕步捧着禮物入殿。
禮物中包括有馬蹄金、夜明珠、祖母綠、翡翠、琥珀以及珊瑚樹、漢白玉、象牙、犀牛角等寶物數百件。俱是燦爛奪目,難得一見之珍品。
衆大臣看到這些禮物,神色都是淡淡的,宰輔之臣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武則天更是司空見慣,毫不爲奇。唯有小李隆空看着寶物搖頭晃腦,似有讚歎之色。
“孫兒呀!這些東西不過是些外物罷了,切不可過於迷戀!”武則天看李隆空眼中閃過幾許讚歎的樣子,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些不滿,可是又一想,李隆空今年才七歲,而且自幼吃過的苦楚想必很多,眼見這多麼寶物,難免會心動。但是爲了防微杜漸,藉機敲打他以及衆大臣也不錯。
李隆空連忙稱是,眼神也不再瞟向那一堆財寶。但武則天卻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完全是把李隆空當靶子誡衆臣,繼續說道:“恰纔我孫兒見了這些貢物,頗有羨慕之色,他還年幼,這也是人之常情。哀家今日有感而發,不是要責怪他什麼,而是希望他引以爲戒,也希望在座的諸卿都能引以爲戒,不好糜奢,要像太宗年間的魏徵那樣,敢於直言正諫,以相匡弼。若惟揚美隱惡,共進諛言,則國之危亡,指日可待。”
衆臣起身躬領聖。
李隆空心中那個怨啊,待衆人重新歸座後,又站起身來,道:“孫兒剛纔非是羨慕寶物之貴重,而是另有感慨。”
武則天臉顯不悅,道:“另有感嘆?你感嘆什麼?”
“孫兒在感嘆,若大唐不盛,會有這些寶物嗎?”李隆空自問自答:“孫兒以爲,若大唐不盛,四夷斷不會遣使貢獻方物。就拿這眼前的寶物來說,若非我大唐痛擊了吐蕃之進犯,便不會有其請罪獻禮。”
武則天聽李隆空這麼說,自然知其用意,但他這個時候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扯,便不再理他,而是揮手讓獻禮之人退下。
武則天不搭腔,李隆空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悻悻地坐下。
艾爾.東贊見李隆空碰了釘子,心中高興,朝着武則天一拱手道:“外臣聽娘娘剛纔一席話,忽然想起一個小故事,想說給陛下及衆位大人聽。不知能言否?”
武則天說道:”貴使不必拘禮,但說無妨。”
“高原之上,有一種特很別鷹,叫巖鷹,以山中小獸爲食,其慣在山岩中穿行,一日它見一兀鷹在高空中翱翔,巖鷹不解仰頭問道:“你飛得如此高,何以爲食?,兀鷹答道:“吾巡視天上,百里以內,盡收眼底,何患無物爲食?,巖鷹哂道:“山中美食已多,何必要飛得如此高,空耗力氣?”艾爾.東贊指手畫腳地講道。
武則天和大臣們聽了這個故事,覺得沒有新鮮之處。但李隆空卻知道已知道這個故事,只是不明白這個艾爾.東贊是什麼意思,他可不認爲艾爾.東贊單純的就是想說個故事。
艾爾.東贊見他們聽後沒有什麼動靜,遂接着說道:“羅馬國曾派來一名使者,此人足跡甚廣,竟然西行遠達大秦帝國,此人也曾到過大唐京城。他對外臣說,其未到大唐京城之前,一直以爲羅馬是最爲繁華和強大,誰知其與大唐相比,竟然差距甚大。舉例言之,羅馬帝國的貴族們,其生活起居所享用的東西,連長安城裡一個趕馬車的都不如。外臣當時很不相信,然這些日子親眼所觀,方信其言非虛。由此來看,外臣不能像兀鷹那樣飛得高,看得遠,只能像巖鷹那樣畏縮止。中了。”
武則天見艾爾.東贊拐着彎兒來誇大唐,大笑道:“貴使好一張利嘴!”
艾爾.東贊再拱手道:“外臣剛纔聽了陛下的一席話,深悟大唐所以興盛,果然有因。娘娘處廟堂之高,常懷謹慎之心,外邦貢來方物,實屬平常,猶能舉一反三。提示警懼。娘娘,諸國不畏險遠,萬里來朝,其實皆爲渴慕唐風而至。像、像……那個誰所言,一味以威武脅迫他國,所換來的只能是短暫的逢迎,而非心悅誠服。望娘娘明鑑。”
艾爾.東贊不認識小李隆空,只是覺的小李隆空即然能做在武則天的旁邊,身份應該很高貴,但令他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給他介紹過這個小孩是誰。讓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李隆空。但他繞了這麼一個大圈,最終就是爲了反擊李隆空剛纔所言。就連李隆空也剛剛醒悟,不由得暗暗佩服。
這時張束之也附和道:“貴使說得不錯,邦交之事非以脅迫他國爲主要手段,須以德化爲主。”
武則天則斜了李隆空一眼,似乎在說他比不過艾爾.東贊,隨即吩咐開宴。
顯然,這第一次交鋒,艾爾.東贊勝出。
宮娥內待斟滿酒後,武則天舉盞示意,讓大家端盞飲酒。那艾爾.東贊大概是爲了自己剛纔所言自得,捧起盞來一飲而盡,卻又不勝酒力,臉很快變成通紅,還猛咳了數聲。
武則天還沒說話,但是小李隆空卻是眼睛一亮,道:“高原之上寒冷應飲烈酒,貴使難道不善飲嗎?”
“外臣量淺,不勝酒力。”艾爾.東贊老實答道。
“如此,你就跟我一樣,喝果汁怎麼樣。”小李隆空一臉的笑意,當然,潛臺詞就是你一個大人說贏了我一個七歲的小孩,有什麼好得意的。
因爲是招待外使的御宴,加上聖人有“食不語”的教誨,在場的大臣都小心翼翼、默默地夾菜、飲酒,依禮、依序而行。按照規制,酒過三巡之後,作爲賜宴的皇帝就該退場了。雖然皇帝不在,但是作爲代替皇帝的武則天也理應起身退席,但不知爲了什麼,她卻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雖說有禮儀在前,但是武則天不主動退場,也沒有人有膽子去勸武則天退場,衆大臣一個個皆裝聾作啞的悶生髮大財。唯有狄仁傑方纔有些明白武則天的意思,他是看剛纔李隆空未佔到上方,心裡有些不痛快,故此才強留下來,留給李隆空一個與艾爾.東贊再次交手的機會。
果然,小李隆空不負衆望,主動和艾爾.東贊說話:“貴使,你們雪原之上,可有如此美酒佳餚?”
“高原之上氣候高寒,果蔬難以生長,若論食物的豐富,萬萬不及中土。”艾爾.東贊拱手答道。他以爲這個小孩是想要炫耀大唐的富足。
卻不想李隆空奸詐的一笑,話頭一轉,道:“聽聞吐蕃國王很是英明神武,是少有的大才,不知道是真還是假。”
李隆空這看似簡單的一個卻又讓艾爾.東贊有些莫不着頭腦了,但卻不能不回答,“不錯,吾主的確是英明神武,我吐蕃能有一統高原,皆是吾主之功。”艾爾.東贊邊說邊站起身來,躬身道:“娘娘,外臣以爲,所謂“有志不在年高”能否成得大事與年齡大小並無干係。庸人空費時日,到老也是默默無聞;而成大事者,其年幼之時即顯端倪。吾主即位之時,年僅十三歲,他卻能集合萬餘人馬。一統高原;而娘娘您在十四歲之時,就有訓馬一事,傳便天下。可謂是巾幗不讓鬚眉。吾主與娘娘都是當世俊才。”
艾爾.東贊這番話,既推崇吐蕃國主之能,又大大地頌揚了武則天一番。
衆所周知,武則天十四歲訓馬一事,是她最爲驕傲的事情。但此時,武則天怎麼聽着,怎麼彆扭。這艾爾.東贊將她十四歲訓馬與吐蕃國主十三歲一統高原相提並論。怎麼看,怎麼都是她武則天更加的襯托出了吐蕃國主的英明神武。這讓歷來強勢的她情何以堪。
雖然武則天依然在笑,但是熟悉武則天爲人,以及對武則天性格最爲了解的李隆空卻知道,此時武則天已經不高興了。可憐艾爾.東贊還不知道,本是相拍武則天馬屁,而強加上去的訓馬一事,已經讓武則天極爲震怒了。
李隆空聽感覺有些好笑,這六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好勝。仔細一想,這也難怪,武則天十四歲進宮,歷經沉浮,如果不是她這好勝的性格撐着,可能早就已經死了,也就不會有如今的武則天了。
世人,敬她者有之,罵她者有之,恨她者有之,愛她者有者,但唯獨沒有人否認過她那過人的才華。現在,居然弄出了個吐蕃國主十三歲便能領兵征戰,豈不是把她給比下去了?武則天心裡豈能舒服?
李隆空撇了撇了嘴,沒有說話。什麼十三歲就能一統高原?全是屁話。李隆空很想拆穿艾爾.東讚的鬼話,也討好討好武則天,這個日後的大靠山,但又一想太早暴露了自己對吐蕃情況的熟識可能會打草驚蛇,也容易引來武則天對自己的質問。如果武則天問自己如何知道這些事的,那自己又如何回答?便強自把到了嘴邊的話忍住了。
他倒是忍住了,但狄仁傑見艾爾.東贊臉有得意之色,心中不爽,忍不住開口道:“聽說貴使在貴邦身居大論要職,那自然是日理萬機。我有一事不明,貴邦至今未有文字,不知大論理政之時,僅以口授即可嗎?”
狄仁傑這擺明了就是在譏笑葉蕃沒有文字。乃是未開化的化外之民。艾爾.東贊豈會不明白,笑了笑,從容答道:“狄大人所言有理,吐蕃至今沒有文字,確實帶來諸多不便,吾主也多次說過要創制。不過天下之事,說簡亦簡,說繁亦繁,蓋在人心也。大唐自開國主政以來,推行清明政治,其實就是化繁爲簡。吐蕃沒有文字,實因外臣理政之時無須麻煩,口授即可,各人心中自有體會。”
聽到這裡,李隆空再也忍耐不住,張口就是一聲冷笑。
這種場合,除了說話之人,旁者都規規矩矩的,吃起東西來都是細嚼慢嚥,唯恐出一絲聲響,所以李隆空這聲冷笑也就顯得特別的突兀和刺耳。衆大臣盡皆愕然。
不過,武則天倒也沒在意,也無不悅之色,反倒是擺手:“小隆空,你何故發笑?”
既然武則天幫了腔,李隆空就不能不說話了,笑着答道,“回皇奶奶,孫兒是覺得這位吐蕃使者的話實在有趣。故而發笑。”
“如何個有趣法?”武則天索性湊趣道。
“照使者的邏輯,沒有文字,什麼都是越簡單越好,這不就是從林法則嗎?”頓了頓,又解釋道:“就像山林中的豺狼虎豹一樣!”
李隆空說着,看了看艾爾.東贊,“不過這也難怪,吐蕃和,嘿嘿,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這前一句還有點道理,但後一句可就過分了,舉座皆驚,武則天不由得也斥道:“不可胡說!”
艾爾.東贊是忍無可忍,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看着李隆空道:“你們大唐有句話,叫做“士可殺不可辱”你將我吐蕃視作禽獸,實是欺人太甚,今日當着娘娘的面,當着大唐諸位大人的面,還請你說出個道理來!”
好好的宴席,一下子氣氛緊張了起來。李隆空卻並不慌張,悠閒地朝着艾爾.東贊擺了擺手:“貴使切勿動怒,請坐下說話。某既然說出這話,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也一定會給貴使一個交代,否則某當向貴使負荊請罪。”
艾爾.東贊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坐下身子。
衆大臣的目光都瞪視在李隆空臉上,不知他接平去要胡說八道什麼,均想:倘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說出一番不三不四的言語來,可把大唐禮儀之邦的好名聲給敗壞了。
張柬之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被武則天擺手制止了。其餘大臣也更不能說什麼了。
“貴邦俗重青壯年而輕老年,母須向子拜,坐次子高於父,行路之時,年輕之人必行在前面,年老之人只能跟在後面。房某沒說錯吧?“李隆空問道。
“不錯,這是我吐蕃之習俗。這又怎麼樣?”艾爾.東贊臉色鐵青。
“貴使既然連“士可殺不可辱,都懂得,那也一定知道我華夏禮儀之邦最重的是什麼了?“李隆空又問。
“什麼?”艾爾.東贊皺了皺眉頭,問道。
“百善孝爲先,這話貴使該知道吧?我華夏之邦最重的就是一個孝字。一個人如果連父母都不知道孝順,卻要母親向他行禮,父親居於其下,這和持強欺蔣的禽獸有何分別?所以,在我華夏禮儀之邦的眼中,貴邦和禽獸沒什麼兩樣。這就是某的道理,貴使以爲然否?諸位大人以爲然否?”說罷,李隆空瀟灑地朝着衆人團團一揖。
這話雖說牽強,但都在理上,也難以反駁,艾爾.東贊一時瞪目結舌,無言以對。諸大臣都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小子總算沒給大唐丟臉。
狄仁傑更是哈哈一笑:“說得有理,有理啊”。
武則天心中好笑,但他不能跟着李隆空胡說,那成何體統?便板着個臉,出來打起了圓場:“此言雖說有理,但一邦一族皆有其固有的習俗,豈可一概而論?況且,來者都是客,你如此說話,不也有失禮數,有損我大唐禮儀之邦之名?還不快快向使者賠禮!”
“是,孫兒失禮了!”李隆空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朝着艾爾.東贊拱了拱手,笑吟吟地賠禮道:“某年幼無知,言語多有冒昧,還望貴使勿罪!”
這樣子哪像是賠禮,分明是勝利宣言。艾爾.東贊哼了一聲,草草一拱手。轉過臉去,不再理他。
今天的第二次交鋒,總算是李隆空得勝。一場宴席結束了,關於太平公主和親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只是吐蕃使者不知道的是無論他們如何努力,想要迎娶太平公主那是絕無可能的。即便是答應和親,也絕對不會是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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