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解決客船擁堵的局面,有官府的衙役先來收船單,這樣速度果然加快了些,李清的坐船如蝸爬一般漸漸地靠了岸,義賓縣的碼頭用青石鋪砌,如樓梯一般層層向上,江水拍打着青石,飛濺起白沫,岸上到處是從各地趕來接親友的人羣,數百輛馬車擁擠在狹窄的一條過道里,有十幾個衙役在現場維持着秩序。
“這艘船可是成都來的李主簿大人?”
一名衙役遠遠站在岸邊一角,手攏着嘴向李清的座船大聲叫喊。
“是的!是的!”張旺慌不迭答道。
話音剛落,立刻搭上幾隻抓鉤將李清的座船拖到一邊,兩個碼頭雜事搬上一塊踏板,岸上早等候了五六個公人,見船靠岸,立刻騰騰跑上船,爲首之人打量了一下船上數人,卻見高展刀年紀最長,長鬚白麪,頗有幾分官相,而他身旁的年輕人,雖骨骼寬大,容貌不凡,但畢竟年輕了些,估計是主簿的貼身保鏢,想畢,他便徑直走到高展刀面前拱手施禮道:“在下唐勝,本縣縣尉,李主簿一路辛苦了。”
“李大人年少英俊,如此年輕就擔任主簿一職,可見能力超羣,前途不可限量啊!”
自唐縣尉認錯人,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不下三次,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壯實男人,本鄉人,退伍軍官出身,紫臉堂,鷹鉤鼻,眼光銳利,可今天他卻走了眼,那個他錯認爲主簿的人只是保鏢,而他以爲是保鏢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簿。
唐勝嘴上恭維,心中卻暗忖:“想不到李刺史這麼重視的人,竟如此年輕,看來海家也是笨蛋,竟然兩次栽在一個乳臭未乾毛頭小子手上。”
對於李清,公文上的任命狀說他幹練有爲,造福一方鄉民,故被爲官,但公文背後的消息卻更準確、更全面,此人商人出身,由劍南節度使和劍南採訪使聯名,朝中嗣寧王擔保,吏部只用一個月便批下來,這種少見的效率,立刻引起南溪郡乃至劍南道官場的普遍關注,李道復當即發密函給唐勝,命他盯住李清。
“呵呵!唐縣尉客氣了,李清尚未登岸,就屈尊唐縣尉大駕親自來接,愧不敢當啊!”
唐勝笑道:“天已經快黑了,主簿一路勞頓,本該讓主簿早些休息,但不知怎的,我一見李主簿便覺眼熟,好似幾十年不見的老友一般,就想親近親近,我和幾個弟兄今晚已備下薄酒,萬望李主簿不要推卻纔是。”
李清聽他說得肉麻,心中暗罵一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歲,你幾十年前見鬼去!”
嘴上亦應酬笑道:“也好!正好趁這個機會結識一下弟兄們。”
義賓縣城不大,建在岷江邊的一座低緩的山丘上,它背後是連綿起伏的羣山,老君山、七星山、龍頭山、觀斗山,環繞四周,山中林木茂盛,大片的原始森林莽莽無際,在山中生活着衆多的原著民—僚民。一座半圓形的城牆將縣城包圍,城內民居房屋修建得密密麻麻,見縫插針,由於房屋大都採用石料,故整個城內是一種灰白的基調,偶然一些黑色的磚木建築點綴在其中,一條二丈寬的石板路橫穿全縣,這條石板路叫橫街,便是義賓縣的朱雀大街,但街道兩旁的商鋪卻冷冷清清,偶然才能看見一座酒樓或者客棧,在橫街的盡頭便是縣衙。
李清的住處卻是和縣衙反方向,在橫街的另一頭,幾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一座半舊的大宅前,這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原是一富商的祖宅,富商遷去長安後,便將這座宅子送給縣裡。
李清跳下馬車,藉着落日餘輝打量這座宅子,這裡將來就是他的家了,從外面看,房子雖舊些,但倒也寬大,住得下他帶來的人,一道白色的圍牆很明顯是剛剛刷過,手一摸還能捻下未乾的石灰。
“房子雖舊些,倒也寬敞,正適合李主簿住,前幾日我都命人打掃過了。”唐縣尉說完,拱拱手又笑道:“李主簿先休息,晚上我來接你。”
簾兒見他走遠,便過來悄悄問道:“公子今晚真打算和他去吃飯麼?”
“我其實也不想去,可他們盛情邀請,不去倒不好。”
李清笑笑,心中卻有些詫異,簾兒的口氣似乎不太贊成自己去,她從不過問自己的交往,今天這是怎麼了?李清不由向她望去,卻見她眼中隱隱帶着一絲憂慮。
“出了什麼事?”
“公子要當心一點,剛纔在碼頭的時候,來接我們的衙役和碼頭上的衙役似乎有些不和,我見他們有幾個人還怒目相視,這裡面有些蹊蹺,公子初來乍道,不瞭解情況,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說話要謹慎些。”
簾兒心細如髮,隱隱發現了些端倪,她又看出這唐縣尉似乎熱情過了頭,已經不是初見面應有的客氣,不由替李清擔憂,畢竟他從未做過官,不一定知道官場兇險。
衙役不和李清倒沒有看見,可聽了簾兒的話,他心中卻微微一笑,難道自己又要捲入官場鬥爭不成?
“不礙,我當心點便是!”
他一揮手,對衆人笑道:“大夥兒先把東西拿進去。”
進來後才發現宅子極大,共分三進,每一進都有院牆相隔,前面是客房和下人住的房間,中間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四角各植一棵百年老桂,院子正面是客堂,兩邊是廂房,再往後便是內宅,最妙的內宅裡還有一個精緻的小園林,園內黃色的迎春花已經怒放,想來原來的主人頗有幾分雅意。
李清正在端詳一塊奇石,突聽身後有腳步聲,便笑道:“小雨可喜歡這裡?”
“公子,我喜歡,這裡可比閬中的老宅要好得多。”小雨如梨花雨露般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
小雨比簾兒小一歲,卻比她長得高,發育也比她快些,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雖也有些心智,但比起簾兒的老成練達還是要差很多。
李清上前摸了摸她的耳垂笑道:“怎麼!沒被擰掉嗎?”
小雨臉微微一紅,突然想起此來的目的,驚道:“我險些忘了,我們沒帶糧米,今天的晚飯可怎麼辦?”
“讓簾兒姐帶你們出去吃就是了,她人呢?”
“公子,我在這!”簾兒匆匆走來,皺眉道:“不光晚飯,他們準備的被子又潮又髒,晚上可怎麼睡覺?”
李清笑笑,沒有回答。
“我早就叫張旺和老餘去了,就怕買不到,這一路店鋪稀少,竟比我們儀隴縣還要冷清許多。”
說話間,張旺和老餘二人空着手回來了,他們真的沒有買到被褥。
“怎麼!買不到嗎?”
張旺一臉沮喪道:“小姐,這義賓縣有些邪門,我們跑了好幾家店鋪,都沒有被褥。”
“這怎麼會,被褥是日常居家用品,哪能買不到,或許你們沒找對地方。”
“不是的,他們說日用品不賺錢,義賓縣都沒得賣,要去南溪縣買。”
“不光如此,這裡物價還奇高。”一旁的老餘忿忿接口道:“我們腹中飢餓,便想買幾個饅頭,成都一個饅頭只賣一文錢,可這裡的饅頭個頭小還不說,竟要三文錢一個。”
“還有米價,成都米價三十文,可這裡也要四十文一斗,其他的物什都至少要比成都貴兩成。”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義賓人的收入還要超過成都不成?”李清感到有些困惑。
這時,僕嫂宋妹跑過來連聲叫道:“老爺!老爺!外面有人送被褥來了。”
被褥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送來,全部是簇新的上好細麻,有近二十牀,他見李清被簇擁出來,急上前施禮道:“我家老爺怕大人夜裡睡不好,特命我送些被褥來,他讓我轉告大人,本來要到碼頭迎接大人,可臨時有公幹到南溪縣去了,請大人見諒!”
“你家大人是誰?”
那管家急從懷中取出一帖,雙手恭恭敬敬遞給李清,“我家老爺就是本縣的縣丞,王昌齡,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