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玄風震驚的看着一身戎裝的武媚娘,他第一個想法是呼叫殿前衛士,但看到這有聖女之名的女子那嘲諷的笑意,心頭就泛起一陣冰寒,杜玄風保持着跪拜之資卻轉頭對身後的新任的兵部侍郎張延師悄聲道:“延師,你找個藉口出去,務要看看高力士那閹人的動向,北衙禁衛此時可不能亂了。”
這次朝會前,杜玄風就已將西域方面的情報看全了,對於今日朝會可能發生的亂子他也早已想好,所以這才以武才園監工的藉口,將高力士和北衙禁衛支開,將皇城內的禁衛換上了控制在自己手裡的南衙禁衛。如今兩儀殿外巡視的神策軍,正是兵部張延師一手控制。這也是杜玄風今日的底氣,心中的膽子。
但他連說了兩遍,那背後的兵部侍郎張延師卻是充耳不聞,杜玄風以爲他沒聽到,正要再說一遍,就看到那張延師屈膝前行,朗聲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正握着武媚孃的手,彷彿又回到晉王府時光中的永徽皇帝心頭鎮定下來,一種安詳而又感激的心情猛然而起。他看着身旁戎裝英姿的武媚娘,心頭又是愛慕又是溫暖,竟然沒聽到下面張延師的話。
武媚娘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永徽皇帝回過神來,轉頭淡淡道:“張卿家有何事要說呢?”
張延師不理會前方杜玄風憤怒的眼神,再行幾步,跪在最前面緩緩道:“陛下,如今西域混亂,就是長安也有些風言風語,說的就是那什麼九皇子之事。臣以爲外徵之日需防內廷之變。”
張延師話風在這裡一轉,從西域之事忽然說起了內廷,所有的官員都是耳朵一緊,而杜玄風心頭突突跳着,卻只有一個念頭:“張延師這混蛋,卻跟那聖女走到一起了。”
張延師微微停住話頭,緩緩繼續道:“如今宿衛內廷的,無論是北衙還是南衛,都是三日一輪,多年未變之下,已有些懶惰之心,更因爲這內廷防務太過死板,恐被內賊有可乘之機。臣建議北衙禁軍與南府禁衛當該調換一下。”
杜玄風嘴角乾澀,有心要衝口打斷張延師的話,但張延師所說的實在是太過合情合理了,他反而無法插口,每次邊關出事,帝王首先要做的就是防止內亂,特別是李道玄這個身份尷尬的九皇子竟然自稱西域王,那麼長安內廷自然要立刻整頓,這本來就是他宰相之責。
恐怕現在跪着的官員中,有不少人還以爲張延師是奉了他杜玄風的指示,才說出這番話的呢。
但杜玄風卻感到一陣心慌,就聽到那永徽皇帝嘆了一口氣:“板蕩識忠臣,張卿家真是考慮周全,你且說說,這南北禁衛該如何調換纔是?”
張延師此時臉色平靜,卻還裝作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道:“若是簡單的換防,實在不是良策,臣以爲南衙神策四衛與北衙的金吾,龍武四軍對換……臣有奏章在此,請陛下觀之。”
張延師說着自懷中摸出一個奏摺,遞了上去。
杜玄風在身後聽得清楚,立刻明白了張延師此舉的用意,這是建議皇帝將神策四衛加入北衙之中,而將金吾,龍武這北衙的禁衛歸入南衙,來個對調。
杜玄風一頭冷汗就冒出來,要知道這神策四衛,可是集結了南衙實力最強的左右千牛衛,除了兩隻千牛衛,神策四衛中還包括兩支左右監門衛,雖然這監門衛實力一般,但一直駐守皇城,宮城各大小城門宮殿。
要是陛下答應了張延師的奏請,那麼北衙禁衛將聚合南北禁衛實力最強大的羽林,神策四軍,還能利用監門衛控制整個皇城與宮城。而宰相和六部手中控制的南衙卻只有那些驕橫卻無戰鬥力的花架子禁軍。
杜玄風未等永徽帝看完,登時就再次站了起來,他這一次已無法在掩飾心頭的震驚,卻沒有指責張延師,也沒有諫言永徽皇帝,只指着武媚娘朗聲道:“你這後宮嬪妃的身份,爲何進入正殿之中?吾等君臣議論朝政,哪來你說話的份兒。”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杜玄風手指武媚娘,正是要將她先斥退出去,然後慢慢勸解永徽皇帝,指明這張延師的陰謀。
但他剛說完這句話,武媚孃的眸子就定定看着他,淡淡說道:“杜相何須着急,吾剛纔說了,媚娘是以仙流聖女的身份進入這大殿。若要處理西域亂局,沒有我仙流修士,你們行麼?”
杜玄風還要反駁,那聖女武媚娘眼中射出了兩團微光,竟然刺得杜玄風腦袋嗡的一聲,唰的一聲再次跪倒在地。
此時永徽皇帝已是將張延師的奏摺看完了,他雖然性格軟弱,但對於禁衛變動還是有些遲疑,張延師的奏摺十分有理,而且將整個調動想得天衣無縫,永徽皇帝卻還是在遲疑中緩緩放下了奏摺。
如今的北衙,說是皇帝親自調動,但一向不喜武功的永徽皇帝已全權交給了高力士處理。所以他的遲疑不在於禁衛變動的危害,而是高力士這個閹人的忠誠。聖女武媚娘似是看透了這皇帝的心思,神識飛出了殿外,與那正在兩儀殿前的高力士神念溝通起來。
大殿一陣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皇帝沉思的當口兒,大殿外面傳來王皇后憤怒的聲音:“你竟敢攔本宮,本宮先將這閹人打死,再進去和陛下說個清楚。”
在一陣喧鬧聲中,一條踉蹌的人影撲進了大殿。
高力士全身是血,太監服上已被血溼透了,就連額頭也帶着傷口。在他的身後,王皇后手舉着一柄包裹着青色綢緞的風頭如意,緩緩走了進來。
一進入這大殿,王皇后就恢復了母儀天下的威嚴,但她手中滴着血的如意和鬆散的髮髻卻將她方纔在殿外的瘋癲暴露出來。
永徽皇帝一臉震驚的看着全身是血的高力士,再看看自後走來的王皇后,彷彿明白了什麼,臉一下就漲紅了。
武媚娘見王皇后這樣衝進來了,緩緩鬆了一口氣,微微福禮道:“臣妾拜見皇后,姐姐這是生的什麼氣啊?”
王皇后冷眼看了武媚娘一眼,手指地上一言不發的高力士大聲道:“陛下,這閹人說什麼武才園新近建造,竟然要將我殿中的屏風搬走,本宮好生問了他幾句,這閹人竟然敢反嘴……臣妾……”
“你住口!”永徽皇帝本在焦躁之中,登時發作起來:“那屏風是朕要他搬的,你連朕的人都敢打了?”
永徽皇帝眼珠子瞪着王皇后,再看看一旁安靜的武媚娘,不由痛心道:“皇后,你真該跟媚娘學學,爲朕出出主意,整天就知道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騰,這朝堂之上正在商討的是國事,國事你懂不懂!”
王皇后嘴脣顫抖,臉色也是白了,她一腔委屈的進來,沒想到永徽皇帝不但不給自己這個面子,竟然還當着百官的面讚賞武媚娘,反而斥責自己。
憤怒的王皇后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揮動如意就要擊打武媚娘,口中還大聲道:“這是太后留下的青山如意,本宮持之可打小人,可打賤人!”
唰的一聲,那看似半死不活的高力士巧妙的抱住了王皇后的雙腿,口中嘶啞道:“娘娘,不要再讓陛下爲難了,咱們且出去,奴這就將屏風送回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啊。”
王皇后氣怒攻心,死命的將手中的如意甩了出去,向着大殿之上飛舞而去。
前方的武媚娘身子不動,卻閃在了永徽皇帝之前,青山如意擊中了她的手臂,跌落地上碎了。
那永徽皇帝急忙看了看武媚孃的手,長出一口氣反而冷靜下來,他緩緩走下大殿,看着王皇后乾澀的說道:“這如意是母后死前留下的,不錯,你是皇后,持之可打奸邪,但母后還有一句話,那便是子孫不孝,違背天命者,如意也可以打那昏君!”
永徽皇帝說到這裡,忽然咆哮起來:“朕是昏君麼?”
王皇后被皇帝的話嚇呆了,這才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竟然闖到殿堂上來,還做了這大的錯事。
但永徽皇帝不給她辯解的機會,繼續逼近道:“朕自認不是昏君,青木如意確實是後宮之權柄,但朕看你這刁蠻無理的女子,根本不配持這權柄。”
也許是憤怒之言,也許是真心的,永徽皇帝擺手沉聲道:“朕有意廢了這個不賢的皇后,諸位卿家都看得清楚,卻以爲如何?”
在朝堂這番混亂中,六部官員都是等着杜相大人指示,但杜玄風一直安靜的跪在前邊,卻一言不發。眼看現在出現了這麼一個好的機會,那杜玄風忠實的盟友,尚書省平章知事,朝廷兩大宰相之一的郝處俊終於忍不住沉聲道:“陛下,這是您的家事,但臣以爲大戰當前,不宜廢后,不如咱們君臣好生商量一番如何。”
郝處俊年齡比杜玄風大,卻一直甘居杜玄風之下,但畢竟爲官多年,這一番話不輕不重間,就將禁衛調換之事推開,說起了皇后之事。
但這郝處俊話也說得太過直接,直接到永徽皇帝都聽出來了,他緩緩轉身,大步走上龍椅,拿着張延師的奏摺沉聲道:“朕意已決,就按張卿家的奏摺辦理,張卿家在此事上大有功於朕,擢升左衛大將軍,幫着朕和高某一起管好這北衙禁衛。”
永徽皇帝說完,對身旁兩個小太監一揮手,將大殿上滿臉是血的高力士攙扶下去,他緩緩繼續道:“西域之亂非小亂,那是要動搖國基的,逆賊李道玄這番謀逆之詞更是打在朕的心口上,但逆賊畢竟是修士,西域之亂就交給天荒寺的僧軍處理,從今日起,天荒寺爲護國神寺。修士之事就交給他們了。”
皇帝說到最後才瞥了一眼六神無主的王皇后:“至於皇后之事,暫且擱下,朕覺得皇后也是無心之舉。好了,散朝吧,杜相若還有想法,便可到甘露殿見朕,朕還是很敬重您這位肱股之臣的。”
永徽皇帝忽然改了性子,雷厲風行般的發佈着一系列旨意,卻沒有像往日般徵求臣子的同意,一聲散朝便拉着武媚娘緩緩離去,大殿之上百官都是發愣的看着跪着的杜玄風和一臉灰白的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