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訥身後,已經整齊列成方陣的步兵團迅速向兩邊散開,結實的鐵木打造而成,散發着金屬光澤扇形的巴士拉城門向內張開,身材高大,品相神俊的阿拉伯戰馬託着一個個身體健壯,披着加肥的長衫,穿着燈籠褲,背後還掛着三個彎曲點,不對稱的獨特怪異反曲弓精悍的騎兵依次從城門中衝了出來。
一張張滿是沙塵暴遺留下乾枯痕跡以及食用肉食奶類而鍛煉出的健壯肌肉臉頰,再加上不管年輕與否,每個人都要留着的些許鬍鬚,這些人無疑全都是阿拉伯人,與城外阿拉伯人的同族。
率領騎兵最前面那個老將尤爲引人注目,腦袋上包着白頭巾,像一個滾遠的鼓包,花白的鬍鬚已經拖到了胸口,還有一雙狹長的三角形眼睛,眼角皮膚褶皺的像是老樹皮一樣,昏花的眼球卻始終流露出了兇狠的殺氣。
無疑,這人就是巴士拉總督裁德,而他身後的,則是從麥地那帶來的五千左右內夫得沙漠的子弟兵。
大馬士革被攻下之後,各地的阿拉伯人已經亂了套,各地軍閥相互攻殺,彷彿恢復到了伊斯蘭復興前那個黑暗的時代,不過混亂中阿拉伯人也會有着一條底線,那就是不幫助外族攻打本族人,小亞細亞的拜占庭勢力,高加索的亞美尼亞,乃至於匈人,裡海一帶的馬扎爾人都想趁着這個機會分一杯羹,卻無一例外的被阿拉伯人打了回去。
就算巴士拉向大閩求援,可閩軍到了之後,巴士拉兵也再沒有出戰一次。
難怪看到同族的面孔,這些阿曼貝都因人如此的驚愕。
遠遠的吼聲不斷傳來,聽着裁德蒼老的臉頰上也是不經意的跳動了幾下。
昨天,那麼短的時間內,安娜不過給他兩個選擇,要麼被招入朝,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將軍,混吃等死,要麼,帶領本族子弟在河中軍中效力,繼續創下一番功業。
穆罕默德起兵時候,裁德就已經跟隨了,還在哈桑時代被賦予巴士拉總督的重要職務,讓他去做個仰人鼻息的寓公,自然比殺了他還要難受,那麼選擇便就剩下一個了。
至於對阿拉伯帝國的忠誠?很抱歉,他宣佈效忠的阿拔斯王朝已經覆滅了,如薩拉丁,齊雅德,埃及的費薩爾,這些站出來稱哈里發的,不過是他眼中的亂臣賊子,原本麥加的侯賽因,阿里的兒子,穆罕默德的孫子,可以算下一個效忠的目標,問題是侯賽因居然皈依了哈瓦利吉派,那個在伊斯蘭諸多流派中都可以算得上異端的教派,謀殺了他父親第四代哈里發阿里的異端,他所代表的神聖性在諸多封臣眼裡,有變的蕩然無存。
說到底,哈瓦利吉派政治主張,任何人都可以爲哈里發,不但否定了血脈的權威,更否定了各地阿拉伯權貴的權威性,伊斯蘭擴張運動雖然是打着宗教的大旗,但實際上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阿拉伯人不滿足於自身惡劣的生存條件,渴望改變自身生活的慾望大爆發。
好不容易纔拼死取得了如今地位與財富,誰願意輕易放棄?
這也是侯傑留下的最大遺產,他令哈里發這個職位從神權墮落到世俗君主稱號,並且將足以團結所有阿拉伯人的伊斯蘭精神又撕扯的四分五裂,沒了精神上的寄託,投靠大閩,裁德僅剩下一點的只有阿拉伯人的矜持與傲慢。
不過逼到頭上,這點東西也被他輕易地拋棄了,整理一下藏在頭巾下的頭盔,根本沒有對一個個驚愕的阿曼,也門將領做出回答,裁德直接向前探出了彎刀。
“爲了巴士拉,爲了你們已經取得的財富,殺了他們!”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激勵人心了,狼一樣怒吼出來,已經紮成一小堆的巴士拉騎兵,幾乎同時揚起了馬鞭,戰馬嘶鳴着拼命向前狂涌着,洶涌的騎兵如同瞥見獵物的蒼鷹一般,呼嘯着向他們那些沙漠親戚殺了過去。
在巴士拉,這些麥地那過來的征服者幾乎都有着田莊或者商鋪,前些日子這些沙漠窮親戚的到來,已經讓他們損失慘重,如今,丟掉了同族最後一層面紗,麥地那騎兵對這些同族還真的只剩下仇恨。
還在發愣,直到巴士拉的騎兵殺到了眼前,十多個東面出來挑戰的阿拉伯貴族豪帥方纔如夢初醒慘叫着向回奔跑去,身後,雨點一般的箭矢落下來,好多人跑着跑着,直接一頭栽倒下了戰馬。
不過幾個人驚慌的跑回了營壘。跟在他們身後,收起沙漠彎弓,奔跑在最前面的裁德殘忍的舔了舔蒼老嘴脣,手中彎刀熟練的壓在了馬脖子左右的高度。
噗嗤。
鋒利的彎刀似乎觸碰到了什麼,憑着戰馬的速度,刀刃輕易地割破了營壘內一個也門戰士的脖頸,熱血噴了半匹馬,也燙的老裁德胳膊劇烈哆嗦了下,不過,這似乎更加激起了老阿拉比亞人兇悍殺意。
好像,在閩人麾下廝殺與在伊斯蘭的大旗下廝殺,沒什麼區別。
這種心思中,更多的麥加戰士駕馭着戰馬撞破了也門人修建的簡陋柵欄,怎麼也想不到閩軍出乎意料的今日如此大規模進攻,不少趴在柵欄邊看熱鬧的也門人,阿曼人直接被戰馬踐踏成了一灘爛泥。
終於,血也激起了被圍困貝都因大軍的殺意,似乎回想起了曾經阿拉伯半島上血腥殘酷到毫無人性的親族血仇,呼喊中,一個個也門人也是紛紛從帳篷內鑽了出來,有的拎着沉重的大斧直接對着奔馬馬腿砍殺過去,有的更加兇悍迎着奔馬猛地撲上去,抱着馬上騎士翻滾在地上。
經歷了剛開局的順利,僅僅轉眼間,殺進貝都因大軍中的大馬士革阿拉伯人就陷入了苦戰。
這一幕,看的一旁右軍督戰的盛連山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跳下馬揹着手,來回轉圈轉個不停,焦躁的看着東面,一面還不停的嘟囔着:“怎麼還不下命令,真是急死人了。”
中軍大纛下,全副披甲的李讓也是急得額頭上冒了汗,不過他卻是安靜的等候在馬上,僅僅時不時催促的看一眼替他掌令的右千牛衛將軍李業詡。
穿着一身銀色的明光寶甲,端着望遠鏡眺望着大馬士革騎兵在敵營內翻滾掙扎着,苦戰的場面,李業詡卻似乎一絲焦急的意思都沒有,悠閒地彷彿前些天圍困時候那些小打小鬧一樣。
直到看到老裁德的戰旗都被蜂擁而上的敵人砍倒了一次,悍勇的麥地那騎士都再也吃不住勁,有了潰退的趨勢,李業詡這纔不慌不忙的對身旁掌旗校尉擺了擺手。
“終於來了!”
眺望着中軍大纛向下揮舞了下,激烈的戰鼓又一次敲響起來,興奮的差不點沒翻個跟頭,呼嘯一聲跳上戰馬,向半空中高舉着攝人心魄的血色馬槊,盛連山興奮的怒吼着。
“爲了大閩,跟老子衝!”
什麼樣的將軍帶出什麼樣的兵,盛連山性急如火,他麾下也多是脾氣耿直爆裂之輩,一聲呼喝,早已經等待不耐煩的左千牛衛騎兵紛紛怒吼着揚起馬鞭,剎那間萬馬奔騰,將士們吼叫的聲音好像要撕裂山河一樣。
中原戰爭講究南長北短,左千牛衛麾下北人極多,森林一樣的長矛短槍亦是被放了下來,橫端着長槍,數十個府的府兵將士亦是如同開閘的洪水那樣噴涌而出。
不光右翼,左軍李疇,中軍李業詡,三路呈現一個凵字形,三面包抄,幾個呼吸間,阿拉伯軍營外圍,就被閩軍士卒所佔滿,數不清的長矛從柵欄空隙中穿刺進去,數不清的貝都因胡人被當場扎死,血流成河。
《戰國策》中描繪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其勢不可擋也!如今蓄勢待發的閩軍,其氣勢不輸於秦人。
如此強悍的攻擊下,終於,奉命在此誘敵的阿拉丁偏師再也堅持不住,部落自成一團組成軍隊的弊端在此暴露無遺,各家各氏族的家兵再也不聽從薩拉丁設置下的軍官指揮,一窩蜂的丟盔棄甲向西南方向奔逃去。
十多萬人混戰成了一團,殺聲震天,被困在營地中的貝都因人也激發了最後蠻勇之氣,死戰不退,糾纏在一起,眼睜睜看着大股大股的遊牧輕騎兵在眼前奔逃出去偏偏夠不到,盛連山真是氣的七竅生煙,拼殺的也愈發的兇殘,三十多唐斤重的長槊被他揮舞的猶如地裡的泥鰍那樣,一個個貝都因武士磕着則死,碰到則亡,竟無一合之敵。
遠離了喧囂的戰場,丟失了全部裝備給養,大約奔逃了半天,逃出去數十里之後,數不清偃旗息鼓狼狽不堪的貝都因遊牧騎兵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下腳步,下馬在荒涼的戈壁灘中休息。
嘴角吐着白沫的戰馬艱難的用嘴拱開地上冰冷尖銳的石頭,試圖啃咬下面乾枯的草根,一個個苦戰半天,餓得發暈的貝都因人也是用戰刀挑開石頭,尋找躲藏在裡頭的蛇,蠍子之類了以填補飢餓的胃。
咆哮中,一個餓昏了的貝都因人忽然拔刀砍倒了旁邊部落的駱駝,沒等他撕下幾塊帶血的肉,對面部落的成員立馬兇狠的圍攏了上來,眼看着部落血仇又要再一次上演,可這時候大地忽然劇烈的顫動了起來。
所有人都是驚愕的向西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