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亂的馬蹄聲中,盤旋的遊牧輕騎兵攻勢愈發的緊湊。
能在草原上繁衍生息下來,並且令周遭的農耕文明保持着敬畏,這些中亞民族自然有這其獨到之處,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拖成長蛇一般追擊的一百多個部落軍隊被卑路斯完全調動起來,從兩年的夾擊變成了四面攻打,一個個部落猶如狼羣那樣對被圍左武衛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真是猶如狼羣那樣,數不清的中亞輕騎兵從四面八方旋轉着圍攻過來,東方的騎兵兇狠的逼近,貼着刺蝟一般的盾陣急促的射出一陣勁箭,射出的箭又刁又毒,每每順着盾牌縫隙扎入陣中,帶起一片慘叫。
等待左武衛的防備轉移到東方時候,盤旋的狼騎兵又是從西方發起兇狠的衝鋒
。一個個盾手緊張的將盾牌合攏的更加嚴密,以防備箭雨,卻想不到這次上前狼騎不管不顧的打馬撞到了閩軍的盾陣上,猝不及防中刀盾手又是被撞倒了一大片。
槊兵與弩手慌張的又奔到了西方,驚亂中與殺進陣中的遊牧輕騎淤血廝殺在一起,兩軍的嘶吼中,漫天血雨揮灑在了河中乾涸的土地上。
好不容易打退了殺進陣裡的狼騎,閩軍的防禦圈已經小了一圈,沒等左武衛的將士喘過一口氣,北方,下一支兇惡的草原狼又是喊着本民族衝殺語言挽着長弓殺了過來,兇狠的撞擊又一次迸發在閩軍軍陣。
只不過,兩軍碰撞出的不是火花,而是鮮血。
兩條長龍的陣型如今已經成了一朵綻放的花朵,郭孝恪的軍陣正好是這多花朵的花心,各部落糾纏在一起,此起彼伏的攻擊攻打不休,宛若一波波浪潮,似乎隨時要把閩軍這一支小小的軍陣淹沒在自己浪潮下。
不過,也只有訓練有素的閩軍步兵方能在如此狂潮下支撐這麼久,每一次中亞狼騎的浪潮似乎都要吞沒這支膽大包天的農耕民族步兵,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彎弓射大雕的天之驕子,可惜每一次流下無數屍體後,搖搖欲墜的左武衛盾陣依舊堅挺的屹立在那。
五千大軍與十一萬草原狼的死戰,征戰正酣。
如此激烈的戰鬥,周遭八九萬的昭武九姓粟特人步兵全都看驚呆了,恐懼的在周圍觀望着,都忘記了自己的立場職責,驚駭的躲在一旁瑟瑟發抖,十來萬部落老弱部衆亦是放下手中雜活,同樣不可置信的圍觀着。
剛剛喧鬧的包圍圈後方,如今反倒是一地狼藉空曠下來,誰都沒有注意到,剛剛卑路斯所立陣的小山脈下,一片蕭殺的陰影正在緩緩聚攏。
左武衛騎兵與關寧左衛混編在了一起,一萬兩千人分成四隊,四個攻擊箭頭猶如四支利箭那般蓄勢待發,遙遙瞄着旋轉混戰的中亞騎兵。
哪怕已經集結了軍隊,到這個時候安娜依舊不可置信的焦急追到薛禮後面,白皙俏麗的臉龐掛滿了驚恐,拉着他戰袍的衣袖驚叫着:“你真是瘋了!”
閩國不是沒有以少勝多過,決定天竺命運的北方戰役,十萬敵四十萬,殲滅遮婁其人,十六萬圍攻四十五萬,與阿拉伯人在泰西封決戰,二十萬對四十多萬,不過像如今,一萬騎兵對決十一萬,十一比一的比例,還從來沒有遇到過
。
十則圍之,倍則戰之,十一個打一個,拼着幾個換一個也能把閩軍磨沒了,在安娜看來,十死無生的戰鬥,偏偏薛禮猶如鬼迷心竅那般,無比堅決要與卑路斯來一場不對等的戰爭。
安娜簡直認爲薛禮瘋了。
可惜拖着斗篷的薛禮卻依舊滿面肅穆,連番勸說下連動搖一下都沒有,堅定的翻身跨上了戰馬,薛禮方纔面色凝重的對安娜拱了拱拳頭。
“殿下,您率領我們北上經略中亞,跨越草原千里,歷時近三月有餘,死傷將士近三千,好不容易到了最後決戰時刻,作爲武將,如果不去放手一搏,任由眼前這些將士去死,哪怕到死末將也會抱憾終身!”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決戰殺場是末將責任,殿下放心,末將已經安排軍士護衛殿下與福郡王返回閩國,哪怕末將戰死了,也不會讓二位殿下掉一根毫毛!”
薛仁貴鏗鏘有力的言語擲地有聲,聽的安娜卻是目瞪口呆,羅馬的文化中,將軍絕不會明知道幾乎必敗無疑還要去奮勇酣戰,而且是爲了別人,薛禮的行動簡直令她不能理解。
可就在這功夫,另一匹白蹄烏駒又是步履穩健的輕輕奔到了薛禮身邊,親自擎着閩軍大纛,李讓年輕的臉頰上亦是滿滿的堅定,堅決的對着薛仁貴微微一鞠躬。
“我也去!”
這回哪怕薛禮都露出了滿面勸說之意,不想李讓擺手制止住幾人的勸說,同樣慷慨而談的說道。
“孟子云:殺身成仁,捨身取義!我父王亦是曾發出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豪言,讓身爲父王長子,河中軍統帥,怎麼能看着麾下將士浴血奮戰,自己掉頭逃走?”
“那樣的話薛將軍您不如直接殺了我!”
一把鋒利的匕首被李讓拔了出來,手握着把柄對着自己,堅定的遞給薛禮,看的薛禮無奈中,對着這個十幾歲倒也多了幾分敬佩。
還好,沒等薛禮難堪,匕首已經被安娜劈手搶了下來,氣的嬌俏的白淨臉頰通紅如同蜜桃,安娜語氣又氣又急,尖銳的吼着:“這麼輕易要放棄生命,你想過你父王你母妃的感受嗎?你考慮過我嗎?你簡直是混蛋
!”
“小姨娘,你不是說過與其循規蹈矩的讓父王操心失望,不如干一番令父王驕傲的大事業嗎?如今,就是讓的大事業!還望小姨娘回閩國後,將讓今日的選擇如實稟告父王。”
面色凝重中帶着星星點點驕傲,李讓恭敬的撫胸對安娜行了一禮,噎的安娜卻是直翻白眼,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蠱惑這個小混蛋的話,被他拿回來嗆自己,無奈了小半天,安娜方纔鬱悶的小跑到了軍旅後方,不一會,竟然也是牽着一匹胭脂馬輦了上來。
在李讓與薛禮驚愕的注視下,拜占庭公主猶如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哼哼道:“你們若是死了,回閩國閩王還不得扒我一層皮,與其如此,還不如跟着搏一搏,看看能不能殺出一番生路。”
翻着白眼,安娜又是氣呼呼的晃起了小拳頭,怒氣衝衝哼哼着:“你們兩個男人要好好打,不然本宮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聽着安娜的氣話,李讓忍不住又是憨憨撓了撓頭,頂盔貫甲一身豪氣的薛仁貴則是仰天長笑,大笑的回頭對身後將士高聲吼道:“老子就要帶領你們攻打那羣中亞的蠻夷了,福郡王親自掌旗,安娜公主爲大軍略陣,去打那羣連甲都穿不起的土著蠻子,有人害怕嗎?”
大戰前的緊張氣氛似乎被這一句玩笑沖淡了不少,愣了片刻後不少緊張的將士方纔憋紅了臉,彷彿嫌丟人那樣嘶聲竭力怒吼着不怕,左軍都尉張興監甚至還大笑着開起了玩笑。
“如此甚好,有了兩位殿下略陣,末將就不怕斬下的頭顱功勞被別人搶去了。”
“放屁,老子什麼時候搶過你們這羣兔崽子的軍功?”
笑着反罵一句,薛仁貴旋即又是豪氣的高舉起了馬鞭。
“將士們,跟隨本將,殺光那羣胡虜,讓高山大河之間也成爲閩國的商棧田野!殺!”
“殺!”
無比激烈的迎合着,分成一二三四軍並駕齊驅的閩軍精騎幾乎同時抽下了馬鞭
。
戰場,昭武九姓的粟特人步騎們以及各部落的部民們幾乎同時驚詫的扭過了頭,剛剛的喊殺聲似乎連大地都震撼了,幾眼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又是變成了驚駭,隆隆的馬蹄敲打的大地都顫動起來,四支騎兵大隊捲起了滿天硝煙,劈天蓋地猶如土龍一般漫卷而來。
張牙舞爪的玄龍,古樸莊重的大篆閩字大旗,拋棄了一切僞裝,蟄伏了兩個多月的閩軍精銳拋棄了一切僞裝,豪氣沖天的要用敵人得鮮血洗刷自己的隱忍氣悶,這支利劍所出,註定會流下滿地的鮮血。
“報,國主,閩軍已經發起了進攻!”
曹國軍陣中,國主曹格列純面色陰鬱的端坐在金玉寶石裝飾的駱駝上,面色陰沉的聽着跪伏在地上前鋒將軍的稟告。
“閩軍已經打出來大旗,由左武衛將軍薛禮,福郡王李讓親自指揮,出動全軍攻打卑路斯大軍,陛下,我軍是否出兵響應?”
之前的計劃可是號令一出,作爲閩軍盟友,曹國等幾個粟特國家要立馬毫不猶豫一同進攻向卑路斯,不過此時,穩坐在駱駝上,肥嘟嘟一臉富態的曹國主卻似乎絲毫沒有出兵的意思,反而冷笑着抱着肩膀哼哼道。
“愚蠢的閩人,匹夫之勇,如今最大的依仗阿蘭人騎兵已經逃竄,以他一萬出頭的兵力對抗十一萬卑路斯精騎,以卵擊石而已!”
“本王纔沒那麼傻!傳令各軍,穩住陣腳,不要干預,等待卑路斯把閩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軍再去撿便宜。”
“是!”
大聲答應着,前鋒將軍滿面敬佩的下去傳令,目送了他的背影,曹格列純亦是洋洋自得繼續端坐在駱駝上,甚至還悠閒的叫來了舞女,演奏起悠揚的胡笳。
不過僅僅片刻之後,那前鋒將軍卻又是滿面驚恐跑了回來,撲通一聲趴在了曹國主的駱駝前,悲催的大聲嚷嚷着。
“陛下,大事不好,閩人的首要目標瞄上了咱們!”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