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殿試一場,就讓李家窺伺到了如今科舉的弊端——豪右太多而寒門太少。
有人就說了,豪右子弟爲官,不也一樣是維護朝廷統治嗎?反正只要有才就行了。
話雖如此,但這只是朝廷的角度來說,而對於皇帝而言,豪右子弟與寒門完全不同。
一個家財萬貫,有田有宅,出入是美婢豪車,吃的山珍海味,進士及第對於他們而言,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但,寒門子弟,五更早起三更讀,吃的糙米,飲的是苦茶,一日兩餐,普通的紙張都捨不得增添,突兀地進士及第,中舉進士,其中的差距,天上地下。
別的不提,其對於大唐的感情,肯定大於豪右,無它,他現在的一切,都是朝廷給的,好不容易爭取的東西,自然捨不得放開。
更何況,整個天下,寒門遠比富家多,數以十倍計,拉攏寒門的利處,肯定比豪門多。
當然,寒門子弟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久貧驟富,貪鄙肯定是有的,但與其他的優點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爲了讓寒門更容易出頭,就必須降低讀書的成本,讓人人都可有盼頭。
這般想着,李家第一個就想起後世的應試教育,然後又想起明清的八股文,心中就有了計量。
“竟然沒有四書五經,《孟子》竟然不在其內,讀個甚的書?”
讓人瞭解一番後,李嘉才知曉,此時的儒家經典,並非是後世以爲的四書五經,而是唐時的九經。
即,《易經》、《書經》、《詩經》、《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儀禮》、《禮記》、《周禮》。
《大學》和《中庸》,都在禮記中,與後世的四書五經相比,就多了《週記》《儀禮》罷了。
但,沒有孟子,簡直駭人聽聞。
咱堂堂的亞聖,竟然不在官學中,這還了得?
李嘉一看到這,就感覺不對頭,孟子他老人家名頭這般大,不納入官學簡直太過於可惡。
“陛下,自前唐時,就以九經而治天下了。”
聞聽皇帝這般言語,被傳喚而來的國子監祭酒田晗,犟着頭,輕聲道。
看來他並沒有認出望江樓的李復,那就好。
“前唐時,韓愈稱孟子爲繼承孔子道統之人,豈能不列入官學?”
李嘉不以爲意,規矩這個東西,根本就擋不住皇帝,況且,官學的存在,就是爲了維護朝廷的統治,《孟子》裡的東西,雖然礙眼,但確實是真知灼見。
前唐時的儒家,已經不符合社會發展形勢了,該用孟子來變一變,洗刷一下了。
“前唐衰亡,可見只有這九經爲官學,是遠遠不夠的,依我看,正是缺了《孟子》之言,仁政缺失,以至於前唐日衰,纔有了傾覆之禍。”
“唐之儒學,缺憾極多啊!”
“陛下聖明!”田晗聞言,嘴角扯了扯,您倒是真會扯,孟子的作用要是有這般大,那還真是奇了。
不過,他倒是識趣,沒有否決皇帝的心思,官學中多一個《孟子》,國子監也不過是增添幾個博士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最大的影響,也不過是貼經中,又要多一些孟子的章句罷了。
見其依舊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李嘉頗爲無奈,這麼明顯的暗示,你竟然無動於衷。
“讀書人,不只是要繼承孔子之道,更是學習孟子之道,方能齊家治國啊!”
李嘉繼續說道,而田晗依舊點頭默認,讓他心情頗有些不爽,看來這老小子,也是個守舊派。
要不是看你在儒林中的威望較大,又爲人本分,聽話,官癮大,老子才懶得找你呢!
可惜,張汀威望倒是大,但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固守本分,肯定不會聽從了。
你這是逼我啊!
李嘉搖搖頭,笑道:“九經中,增添一個《孟子》,還是不夠,這些年來,儒學日趨腐朽,以至於道、佛侵蝕,難當大任,某有意,再增添《荀子》,以成十一經,田祭酒以爲如何?”
“《荀子》?”田晗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書奇譚,聲音都變了腔調,臉色驟變,連連擺手,言語道:“陛下,萬萬不可啊,《荀子》萬不可納入官學——”
瞧着其臉色,李家心裡差點笑出聲來,讓你裝,這下子就變色了吧。
儒家子弟,厭惡荀子,不亞於異端,幾千年來,根本就沒有盛行在封建朝代,彷彿儒家就沒出過這樣大人物一般,甚至還暗地裡打壓。
無他,荀子的確是太奇葩的,與儒家格格不入。
且不說他教出了韓非子和李斯兩個法家人物,就是他的性惡論,就讓人受不了,誰想自己從孃胎裡出來就是惡人?
這也就罷了,荀子還不遵從孟子,認爲子思孟子一派不是儒家正統,自己纔是儒家正統,還天天批評這兩位老人家。
更惡劣的是,他顛覆儒家,以及道家、墨家等諸子學派都認同的三代王治。
也就是說,大家都認爲今不如古,崇尚法先王,學習堯舜禹湯時代的君王風範,但荀子認爲古不如今,時代會越來越好。
儒家崇尚以禮治天下,而荀子卻認爲禮、法並重。
可以說,荀子雖然言必稱孔子,但是卻打着儒家學派來顛覆儒家,普通學子學了這個,就會導致思想混亂,懷疑人生。
“哦?這又是爲何?”李嘉明知故問。
“荀子之說,可謂是離經叛道之言,可私讀,但卻不可廣之!”
田晗冷靜下來,鞠了一躬,對着皇帝誠懇地說道:“其言語,與當今離之萬里,儒學本就式微,被道、佛所趁,若是《荀子》再傳,勢必再分之……”
“哦!”李嘉點點頭,看着田晗一本正經的模樣,他似笑非笑道:
“《荀子》不傳,但如今儒學,可照樣式微,再不圖改之,何以傳世?”
“陛下,亂世武昌,儒道式微,此乃千百年來的道理,並非是儒學有所錯漏,或者不合於世。”
“話雖如此,但在某看來,已經是沉痾愈重,不得不改了——”
李嘉不以爲意,高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