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黯然神傷
曾有人問我,像你這般世間罕有的男人,倘若能有幸成爲你的戀人,你一定會對她很好吧?
在纏綿交歡後仍能靈魂相融情話綿綿,在深情難訴時爲此寫詞作曲,在日出的每一抹曙光降臨前準備好早餐,在她缺乏安全感的歲月裡記得她的生日,戀愛紀念日...
“你一定會做到吧?”
“我不會。”我不會因爲是戀人所以纔對她好,也不是因爲在一起了才能衍生出各種浪漫溫情,更不會因爲戀愛形式上的“標準化”去衡量感情上的分量。
因爲我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不是值得的人都能在一起。
我從不會刻意去記得什麼,因爲,要記得的始終會記得。
“靈靈,這幾個月來跟我生活還習慣嗎?”
“當然啦。可喜歡跟曉哥哥在一起啦。”任靈靈一邊整理着行李箱,一邊嘻嘻的對着陸曉傻樂,似乎過去幾年的孤獨和不安都煙消雲散了。
“不是問你這個啦。是你工作了,你這個正是讀書的年齡,卻沒能跟同學一起共度青春,怎麼都有點遺憾吧?”
“你別動。”
只見她那粗糙乾裂的雙手穿過陸曉脖子,隨即又繞了回來,折騰了幾下,把領帶打了個溫莎結,說:“大功告成。我呀,只要曉哥哥陪着我,我當然不會覺得遺憾了。我可等了你五年呢。”
“而且我這三個月來都很乖,都很能幫到曉哥哥呢。”
“喲,那我可要洗耳恭聽了。我的靈靈小女僕。”
“哼,哼,你瞧,你每天的工作出行時間,生意聚會地點,財務情況...我全都記在小本子裡呢。你呢,活得跟明星似的。除了週一到週三早上要去私募基金公司上班,平時手頭的生意有明哥的咖啡館,還有入股的酒吧,還有一些奢侈品變賣,以及部分尚不明確的資金來源。”
陸曉躺在沙發上聽她娓娓道來,忽感眼前的這個小蘿莉看起來雖是呆萌,卻也不失機靈,右手的小食指忍不住勾着任靈靈的下巴,說:“我的小助理,看來你粗中有細,是我的賢內助呢。”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農活,家務,家裡大少事務這些任靈靈在很小的時候就早早滲入生活了。回想到過去的孤獨,看着鏡子裡黝黑的自己,那一雙被割開過、蟲咬過、佈滿手繭的雙手,那被寒風吹裂的細脣,原來跟城市裡的人大不相同。她又怎會輕易習慣呢?
只是,能夠跟陸曉在一起她就很滿足了。但對於陸曉而言,顯然是忽視了任靈靈的自卑。畢竟像陸曉這般傲慢的人,是不屑世人的看法的,自然體會不到她的敏感和脆弱。
“只要曉哥哥開心就可以啦。”
“但你有一點沒有做好?你可知錯?”陸曉此時收斂了心神,一臉正經的看着任靈靈。
嚇得她那水靈的大眼睛立即失了靈韻,整個人都呆呆的,猜想自己哪裡沒做好。
此時,任靈靈忽感腦後一道黑影襲來,原來是陸曉的手停留在她扎的“小丸子”頭髮上,捏一捏,再彈一彈,好像把玩着女孩子的頭髮竟燃起些許童真時的樂趣,說:“逗你的,小靈靈。是你做菜太好吃了。讓我最近都長胖了。”
“你!曉哥哥你欺負我!”
“誰讓你那麼可愛呢。”
“可愛就要被欺負嗎?那你...帥帥的,我也要欺負你!”這下子靈靈的少女情懷也被撩撥得開始小鹿亂撞了,臉含緋紅的看着陸曉,踮起腳丫子輕輕的捏着陸曉耳朵。
“哎,別鬧。你把我養胖了,說說看,要曉哥哥怎麼懲罰你好呢?”
這時的靈靈放下陸曉的耳朵,閉上雙眸如同許願般的神情,三秒過好,就迫不及待的言道:“那就像小時候那樣讓曉哥哥捏我臉蛋好啦。”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呢。愛哭鬼。”
靈靈吐了下舌頭,調皮的對着陸曉做了個鬼臉:“你捏吧,我纔不會哭呢。”
“不捏,你現在瘦了,臉上的肉肉那麼少不好捏。”這話剛落下,陸曉就把褲子的皮帶抽了出來,嚇唬着說:“你快把褲子脫掉,我要抽你屁屁當作懲罰。”
“啊,不要不要啦,一定很疼的...皮帶啊,那隨意一下可得皮開肉綻了。靈靈得哭死啦...”
看着她惶恐的瞪大了眼睛,還一臉羞恥的神情...
“逗你玩的呢。你怎麼老被我捉弄呢?傻靈靈。”
陸曉掃着靈靈的劉海,又颳了刮她的鼻子,端詳着她那變化莫測的神情。
這就是它們的日常。從相認到家人,熟悉後的它們總是打打鬧鬧。陸曉時常捉弄任靈靈,任靈靈又時常假裝生氣,彼此在平靜的時光裡尋求慰藉。
只是如果那個人迴歸後,這樣的生活還能再維持嗎?
“生氣啦,不理你啦。”
靈靈這下立刻轉過身去,那滿臉羞澀紅潤的臉蛋,哪裡敢直視陸曉。
“好啦好啦。經常欺負我的小靈靈是我不對。那這次就換我給你獎勵吧,靈靈想要什麼禮物呢?”陸曉繼續捏着她頭上的小丸子,等候她的禮物清單。
那惱人的少女懷春如若不是被陸曉挑逗得心神盪漾,她也不會主動說出那句話。
“我要...曉哥哥給我一個櫻桃吻。”
“慘了...本來只是想逗一下靈靈,她居然想要我親她,不過又不是沒親過,就一下子嘛。”
可又轉念一想:“我和她之間不能越界。我心裡早已有了白晞了。我要等她。”“可我又答應她的禮物怎能隨意食言?”
看着他如此爲難的眉頭緊鎖,這位滿心裡都裝滿陸曉的少女心裡,那份落寞之情彷彿要涌出眼瞳裡。
這時候,一條短信響了進來。
“小鬼,我回國了。晚上一塊見個面。”
是她,她終於回來了。在這四年酒癮的漫長歲月裡,終於熬到了這一天。
“我要出門了,晚上我不回來吃飯。”
“去哪兒?我也要去玩?”
“你的白晞姐姐回國了。”
原來是她。那位幾年來讓陸曉魂牽夢縈的女人,她要回來了。
那種深入骨髓的壓抑感,那種漂浮野外的被拋棄感,那種女主人回家即將讓位的卑微感...都滲入任靈靈的心裡,久久難以喘息。
距離晚上的約會還有三個小時。
陸曉特意去商場買了雙新的布洛克皮鞋,又去理髮店稍微修剪了髮型,再噴上寶格麗香水,無論是氣質還是造型都是以往的巔峰。
“還有十七分鐘。”陸曉早早就來到了約會地點,坐在餐桌上不停的變換坐姿,急躁不安的盯着手錶,不時又拿出鏡子打量自己的每一個五官。
他原本什麼都無所謂的人,此刻竟如此焦慮,此刻又是那麼認真的打扮,這是任靈靈第一次看到他的另一面。
“與其一個人躲在被窩裡難過,還不如偷偷跟蹤曉哥哥,看看那位白晞姐姐呢。”原來她從下午到現在一直都在跟着陸曉。
那一刻還是來臨了。
“四年了。很是懷念。”
陸曉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那些歲月從臉上劃過的痕跡清晰可見。可在他看來,白晞永遠是最初最純粹時的風采。
“你在意大利的四年,我對你是音訊全無。全然不知你過得怎樣?”
白晞感受到他那緊繃的思緒,輕微一笑道:“那是我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你不必知道。至於你近幾年的生活,我一直都有關注的。”
“是嗎,你一直還惦記着我?”
“小鬼呀,看來你一直都記得以前我們在學校的日子。”
“最初我們的相遇是由一首《今天你要嫁給我》認識的。你的音韻,你的身姿是那麼的簡單又獨特...”陸曉一想起舊日的林林種種,只覺昏昏沉沉,魂縈夢牽。
“夠了。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白晞看着他深情訴說着以往的時光,心中依舊不起任何的波瀾...
只是覺得讓人唏噓不已。
“小鬼,停滯不前是無能的表現,每個人都應該努力往前走...”白晞看着眼前這位傷神的男子,稍微猶豫了下,接着諷刺的說出那句話:“你以爲我還關注着你是惦記什麼嗎?我只是想看看沒了我的你,是不是就丟了三魂七魄?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借酒消愁鬱鬱寡歡?”
“奈何人間留不住,只好銘記在心頭。”
他知道回不去了,除了記住,又還能怎樣?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白晞從回國那天就決定了,這次相會,她往後的命運,她和陸曉的緣分,都要在此斬斷!
白晞的嘴脣微微張動,端莊有禮的給了陸曉一個晴天霹靂:“三個月後,我就要結婚了。我的未婚夫也是中國人,這次我們回國舉辦婚宴,希望這個好消息能讓你早日死心。”
“對了。你最好不要試圖挽留我,也不必再煽情了。我不再是你曾認識的我了。”
蒼白的言語已無法表達陸曉此刻的崩潰,他似乎墜入空幻中...
一分鐘過去了,空氣依舊凝固。
那顆等待了四年的心臟,那顆在酒裡陳釀了四年的肝臟,彷彿伴隨着言語的鋒芒,一把匕首在他的胸膛處劃開了一道口子,接着順着那口子使勁捅進去,拉扯,抽出,扎入,攪拌,任其撕裂得百孔千瘡...最後連着刀柄也深深的捅進去,紮在他心臟的最深處。
只是這會,陸曉的只覺胸膛有一股熱流涌了上頭,整個喉嚨裡都蔓延着血腥味。
過了好久好久,才見他那幾顆滲出眉角的汗液緩緩消逝,空洞的身軀逐漸魂魄歸位,胸膛裡的那股“熱流”也暫時被壓制住了。
只是沒有人知道,陸曉這幾年來難以釋懷的黯然神傷,造就了他的偏執,他的瘋狂。
他決意,不能就這樣了結。他深信,這幾年來,是有人趁虛而入,是自己時運不濟,他還想做最後的掙扎。
“我知道了。叫他現身吧。”
白晞一副若有所知的神情,輕輕一笑道:“你怎麼知道他就在這裡?”
“因爲你很瞭解我。我會親自去拜訪他,如果你不把他帶過來。”
“猜對了。他的確就在我們身旁。但你也不賴,幾時多了個小妹妹也不引薦給我認識?”白晞的目光往遠處的樓層指示臺緩緩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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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曉僅僅是遲疑了不到兩秒,那股鋒芒的眼力往身後一掃,就發現了任靈靈的存在。
“靈靈,過來。”
也是此時,一名身穿白色條紋立領T恤的男子坐到了白晞的身旁。細細打量,外表可謂平平無奇,只是那和藹的臉型和笑意,那隱約可見的擡頭紋,可見都是久經社會上流的標誌。下身是一件灰色西褲搭正裝黑皮鞋,無論是品位還是性格,似乎都跟陸曉相差甚遠。
“先走了,我相信你們會有很多話題聊的。我帶你的小妹妹去逛街好了。”
這名男子率先伸出了右手,主動介紹說:“您好,陸先生,我叫萬國陽。”
陸曉仍不爲所動,手中的餐刀在吊燈投射下,那閃爍的寒光殺意不斷。刀刃輕輕一劃就割破了餐碟上的三分熟的牛扒。
“你好呀,萬總。”陸曉自然也與他握手回禮,只是,陸曉的手中還夾着一塊牛扒,黏着各種醬料。
萬國陽還是和他握了手。隨即抽出餐巾擦了擦右手,笑言道:“看來陸先生對我是充滿敵意的。”
“我當你朋友。真的。畢竟...”陸曉揚了下眉頭。
“畢竟,你的品位很好。能夠跟我喜歡上同一個女人,這樣有品位的人我豈能不交個朋友?”
“陸先生見笑了。我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你不必謙虛,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在。我們男人之間說話可以大氣點。”
萬國陽還是保持沉默,似乎是高手過招,誰先出招誰就露出破綻。
“萬先生,我猜想你不會傻到用錢砸我吧?”陸曉看着萬國陽那喜怒不形於色的神情,繼續諷刺:“例如說,給你三百萬!離開我的女人。這種橋段不是電視劇常有的嗎?”
“當然不會。陸先生可是正人君子,又怎麼會爲錢所動呢?”
萬國陽縱橫商界十餘年,平日接洽的各種房地產金融界的風雲人物,都能從容鎮定的有來有往,唯獨面對眼前的這位“落魄少爺”,卻顯得難以招架。
“此言差矣。別的女人還好說,但白晞,是你這輩子也開不出的價。”看着萬國陽那副拼命隱藏的惱羞表情,他又繼續說道:“但你很聰明。如果你開價了,那侮辱的人,一定不是我,而是白晞了。你不會傻到作這樣的賭注,而且你也很清楚,我不會入這個賭局。”
“陸先生果然是聰明人,快人快語,句句誅心!跟你交朋友很是暢快。”萬國陽也開始明白,這位能跟白晞前緣未斷的男人,不簡單。談吐做事出人意表,如果不是立場對立,那定是一位知己。
可世事難料,既生瑜,何生亮?
“我們做朋友當然好。”陸曉咕嚕咕嚕的悶了一大杯啤酒,臉帶紅意,眼波朦朧,面容依舊平靜。可在他說完那句話後,眉梢處鋒芒畢露。
“因爲這樣我才能離我的敵人更近一點。”
這時,萬國陽從手中掏出了一包白色粉末,說:“陸先生,曾有人叫我下毒加害於你,你以後務必小心。”
“原來如此。”
“陸先生不想知道作爲情敵的我,怎麼不想借此機會把你剷除呢?”
“你把毒藥帶來了,足以證明原本你是對我有殺意的。可在我們言語間幾輪交鋒下。你還是改變了注意。”
“看來陸先生的推理能力非常人之所及,願聞其詳。”
“因爲你很清楚,一旦對我陸曉出手,刀出鞘了,就必須見血!一橫一豎,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人站着,一個人躺着。而你沒有足夠把握,也不想去冒這個險。”
“你說對了一半。”萬向陽品味着咖啡,透過冒騰的縷縷熱氣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
“另外一個原因,是我欣賞你。我要用我的方式來讓你折服。”
“立場的碰撞其實並不影響我們是互相尊重的對手。”陸曉舉起啤酒杯,自作主張的往他的咖啡杯上碰杯。“來,乾杯!”
“你不問問那個給我毒藥的人是誰嗎?”
“你不會告訴我的。我又何必問呢?”
萬國陽很是好奇,眼前的這名男子面對生死竟如此淡然,忍不住敬佩起來。但也因爲他是情敵,又不得不想除去這心腹大患。
“陸先生果真是胸襟寬廣。”
“不是我胸襟寬廣,而是我得罪太多人了。小魚小蝦們我沒興趣去知道,以它們的能耐我也用不着先發制人。”
隨着一曲聖母頌提琴協奏曲傳來,原來是短信鈴聲響了。
陸曉看了一眼短信,眼神裡卻是多了一分擔憂。
“我先走了。今日一別,他日我們還會較量的。萬先生,你不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有資格做我的敵人。”
“謝謝你的讚賞。”
黑夜逐漸吞噬了月亮的清輝,陸曉來到了這家醫院門前。
還沒踏進這家醫院,剛下車,他就忽感腦後一暈,他已經無法再壓制了。
“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猩紅色的黑血,這血遠遠看上去,粘稠,暗沉,顯然是有一定歷史了。
吐血後他只覺神清氣爽,原來這四年來他所積累的神傷就在那一刻,稍微發泄了出來。
原來一個人哀傷到極致,真的會吐血。
他顧不得心中的哀痛和胃裡的陣陣絞痛,急忙找到了住院部,他已經沒有力氣跑樓梯了。耗上十二分鐘,他還是乘上了電梯。
那種白色的恐怖氛圍,降臨其身,彷彿置於身巨大的白色巨塔,死神就在這掌控着每一個病人的生命。
透過icu病房的窗戶,那牀上躺着的竟是——張文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