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大戰這種事,說的簡單一些,便是那天上九天山海的仙人,想要人間千萬裡各域武夫們臣服,天地一統,呈不世之功,寰宇通玄,問道真仙長生。
然而對武夫們來說,九天山海並非真正與天齊壽的古仙人,和人間武者都是古仙隕落後的天地間的修士,地位相同,我們如何能臣服你做卑躬屈膝的人間臣子?武者與天鬥與地鬥,寧死不屈,決戰仙武,永不低頭。
這是雙方之間不死不休的結。
這千萬年間,大戰無數次,每一次都是生靈塗炭,屍橫天地,血流成河。
可惜,每次都只差一點點。
九天山海只差一點點滅掉所有武夫,偏偏是這一點點,令仙人出盡陰謀詭譎的奇招。
這次十萬年來最大、最漫長、最未知的萬武盛世開啓,進入真武紀元,仙凡大戰尚未開始,未來會如何,無人說得清。
一百多年前,九天山海仙人降落東華明域遙天山,做下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他們在山上種下了一顆蛋,就是平平無奇的蛋,可這枚蛋卻在短短一年內,令遙天山附近萬里人畜死絕,花草樹木枯萎,成了一片荒蕪之地。
這便太恐怖了,令整個東華大域人心惶惶。
所以,仙人退去後,那顆蛋被送到了三道山上,用某處特殊之地封存,無數高手參悟,可是參悟來參悟去,也看不出任何名堂,就是斧劈刀砍冰霜火煉,也無法破壞一分一毫!
因此,三道山妖宮與五家帝裔,聯手廣邀天下武者,共同參悟,這世間有的是大機緣之人,一旦感應出這東西的虛實,找到方法破壞,也算去了一大心病。
說話的老者是妖宮妖族一位本體爲天龍的至尊老祖擎陽,修爲冠絕三道山至尊,他的雙眼雙瞳閃爍着異樣的紅芒,環視四周。
下首坐着妖宮兩位至尊絕歸和百思年。
另有人族至尊姜飛序、趙清、贏臻、姬玄冥、葉態、姜鬥幻、贏五段、姜太虛、趙立夏等至尊。
沒錯!三道山上,絕非人間傳聞的九位至尊,而是十二位,若是加上姜氏剛剛歸來的那位恆至尊……
實力之恐怖,怕是幾乎可以和中域兩三個古老宗門媲美!
再下面,便是五家帝裔中至尊之下的半步至尊、斷代妖孽,如姜鬥甲等等數十人。
當年萬族大劫的頂尖人物七皇、姬誦、葉飛鷹、孔雀大王、絕武神、李神器、慕容驚風、姬奉餘、趙春秋、贏坷,包括霧山青松等斷代公子卻只排到了末位,這些當年鎮壓一方的大人物,如今也就泯然衆人,修爲不過皇極三道。
而辛卓名義上的父親姜溫,甚至連坐着的位置都無。
如此多的高手,蟠踞在一起,氣勢之可怕,幾乎令天穹雲層不堪重負,猶如萬仙講道,低級武道高手,怕是看一眼,根基也就毀了。
“喏!”
密密麻麻的兩族武道高手紛紛頷首。
這次是爲幾個月後的遙天大會,做最後一次佈置。
那妖族擎陽老祖說完,對着一衆至尊頷首,身子模糊,眨眼消失無蹤。
緊接着一衆至尊紛紛突兀不見了。
唯獨姜太虛,這位當年主領“鏡花水月”試煉,因入境至尊機緣到來,提前退出的至尊老祖,稍慢一步,帶着本支家人,緩緩踏空趕回姜家。
姜太虛、姜淵、姜策、姜庸、姜溫、姜無榭、姜嬛、姜歸夷等等人,便是他們這一支獨傳,理論上還要算上一個被遺棄的姜玉卿。
原本一家人氣氛也算融洽,只是今日顯得格外凝重,除了姜太虛揹負雙手,仰望霧氣朦朧的天穹,其餘之人,都是面露愁容。
越過了十多道浩大連綿的山脈後,姜太虛終於說話了:“剛剛姬玄冥老祖問了老夫姬九巍的事!”
姬玄冥真至尊後境,他姜太虛不過真至尊初境,至尊高手每入境一次,需要的年月是恐怖的,稱呼對方一句老祖,絕不爲過,而且語氣很尊重。
姜策、姜溫父子臉色微變,後者立即拱手施禮:“老祖,賤內犯了瘋病,正在修養!”
姜太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姜溫嚇的臉色微白,慌忙道:“我會好生待她!”
姜太虛面無表情道:“你當真好生對她了?就算她在姬氏那一脈的家人早已死絕,也是姬氏女兒!”
姜溫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低着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姜策一見,立即說道:“老祖,兒媳總歸是生下了那個孽種,令老祖常常在飛序老祖那裡無法解釋,此事……”
姜太虛忽然定定的看向姜溫,直看的他心裡發毛,才問道:“姜玉卿真是你生的?”
不等姜溫解釋,又道:“你如何能生出那種孩子,你可知他天賦超絕,初之力主人,智謀無雙,連老夫也被他戲弄了?而且,歸夷丫頭如果所說沒錯,他已經擁有可以和姜鬥甲一戰的實力!”
姜歸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忍住沒說,阿弟不是擁有和姜鬥甲一戰的實力,姜鬥甲應該不是他的對手,當初在古荒界阿弟那恐怖的戰力,說出去都沒人信!
姜溫不知怎麼想的,嘆了口氣,不顧一衆家人異樣的目光,感慨道:“還好,這個孽畜終於死了,仔細想想,他的某些地方,還是隨我的。”
姜太虛不在此事上做糾結,說道:“死了便死了吧,只是姜氏大預言還未消失,此事古怪,好像十年內會發生,又好像幾個月內,可惜,我與飛序老祖推算不出,那人到底該如何動手。遍數我姜氏子,而且對家中有怨氣的,無人達到至尊……”
“老祖,我有話要說。”
姜歸夷忽然紅着眼睛道:“既然我弟弟是冤枉的,如今也已死去,爲何不還他清白?爲他正名,認祖歸宗,慰藉我母親的心!”
“你這個賤丫頭!”姜溫忽然怒斥。
姜歸夷卻不理他,直視姜太虛,一心尋個答案:“老祖!”
姜太虛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臉上帶着誰也看不懂的表情:“你要記住,寧可錯殺一萬,也不能放過一個,你爹和你祖父說的沒錯,他只是個試煉中生出的賤種,這些年浪費了我姜氏多少人力,殺了我姜氏多少人才?
你娘,也只是個婦道人家,天賦也許不錯,但止步人皇,今後難有進境!
凡事,要往前看,這是我姜氏七厭大帝一脈,立足世間萬萬年的道理!
別說姜玉卿已經死去,就是還活着,預言中的不是他,他也該死!”
揮舞衣袖,一閃離去。
一衆家人對視一眼,紛紛離開。
姜歸夷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半點動作。
的確,這是姜氏立足人間的規則,可是……誰爲弟弟和母親討個公道?
……
秋天眨眼即逝,到了藹藹冬季,過了春節,又是一年萬物復甦之時,桃李盛開,樹木發出了嫩芽。
整個東華大域,東南西北,凡是達到聖王境以上的高手,無論出身正統宗門還是散修,紛紛乘坐戰車、靈車、飛騎等五花八門的靈寶道具,飛往三道山聖地。
就是那些沒有資格之人,也心血來潮,跟着前往,就算無法進入,在下面瞻仰一番也好。
天地間,一時有些紛亂景象。
大王宮。
宮主寢殿中。
莫仙衣溫順的像個小媳婦,正在替慵懶的斜躺着的辛卓洗腳,白玉木桶,滾燙的熱水,撒着花瓣。
這半年來,她像個任勞任怨的用人,不請自來,推都推不掉。
“師尊,弟子這就去了。”
趙飛雪站在一旁,一襲白衣、朝天髻,身姿曼妙,五官精緻絕倫,舉止靈秀飄然,不失東華第一美人的名頭。
大王宗也接到了傳令,她將與苟先知、無上鳥人和大王宮的一羣高手,一併前往三道山。
而鬼靈子、滅老人等五位至尊,早已先一步趕去。
辛卓慢條斯理的頷首:“去吧!”趙飛雪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衝過來孺慕的抱着自家師傅手臂,然後躬身施禮,緩緩退去。
直到趙飛雪走遠了,莫仙衣才擡起頭,柔聲說道:“老闆,洗好了,按摩嗎?”
辛卓點頭。
莫仙衣令弟子倒了洗腳水,脫掉靴子盤坐他身後,輕柔的按捏,忽然忍不住問道:“老闆……不想去?”
辛卓輕笑,不想去?
他忽然揮手,身前數百枚陰石自行漂浮,上面赫然是姜元駒那些二五仔傳來的三道山、妖宮和各大勢力的消息。
這些消息,他看了至少十遍。
至於其中……會不會有漏洞?三道山上會不會得到消息?
無所謂了!
很多事情,經不起推敲的,他只要做到——
盡全力,堂堂正正殺過去,殺他個血流成河,全自己當年承諾,車輪之上,不留活口!
爲自己這些年的艱難,爲那個餓死在長壽村的小子,也爲那個做皇帝的小子。
好一會,他問道:“你說人生該是怎麼樣的?”
莫仙衣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太大了,她思考一番,說道:“長生是奢望,修爲更高是追求,不留遺憾是念頭。”
辛卓笑道:“說的好,你的遺憾是什麼?”
莫仙衣深情的看向他:“我的遺憾大老闆該知道的……”
辛卓大笑,一躍而起,捏了捏她的鼻子:“我的遺憾則是順心自在。好生修行,此生……有緣再見!”
身形一閃,消失無蹤!
莫仙衣呆了半晌,幽幽一嘆。
……
不留遺憾,說到了辛卓的心裡!
他確實不想留下遺憾,所以他來到大王宮當晚便問了苟先知趙宜主的事,他想搞懂趙宜主的來歷。
三道山一行,有沒有危險?
說實話,有!
而且,危險的預感十分強烈!
畢竟是萬古異族、七大聖地、三道山大帝后裔,很難說他們的底蘊有多深厚。
若說自己單槍匹馬,一槍幹掉他們,那純粹是扯淡了。
所以,事先他還想去幾個地方!
一天後,前方出現一座雄偉龐大,俯視天地人間,猶如東華凡間主宰的城池——瓊霄帝都!
和當年相比,面積更加龐大,也更爲繁華,做爲東華第一仙朝,統領一千二百公國,它是理所當然的超然存在。
辛卓輕飄飄的落在了皇城九龍宮前。
這是他當年的寢宮,還是當初那副九龍吐水的模樣,庭院打掃的乾乾淨淨,但少了些靈氣和真氣。
信步而入,宮內靜悄悄的,早已沒有了當年姬邀月在時的熱鬧,馮姝寧、無憂公主、拓拔靈兒和周婉兒幾位女官,也不知去了何方,只有一個陌生的老太監和一位宮女靠着臺階打盹,就算他坐在了主位上,也沒有發現。
他託着下巴,默默發起呆。
“這是我大幹開國女帝先祖夫婦的故居,皇后怕是沒有來過!”
“啊,陛下,是那位坐着七龍戰車破碎虛空離去的女帝嗎?”
“沒錯!”
“她老人家是我大幹開國之祖,震古爍今,至今七八百年,仍舊有百姓歌功頌德,聽說她還有傾國傾城之貌,她老人家的夫君,又是何等人物?”
“呵呵,萬族大劫,一人獨鎮南疆二十年,擊殺數千萬異族,歸來後與女帝一起,夫婦聯手,擊退了異族的主力,乃天地大英豪!”
“啊這……果然!”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對年輕男女的說話聲。
臺階下的太監和宮女嚇得一激靈,連忙起身去開殿門,還沒來得及,殿門便已經打開了。
一大羣女官、太監、宮女簇擁着龍袍加身的年輕皇帝和鳳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走了進來。
只是看到主位上的人,全都愣住了。
那皇帝首先反應過來,威嚴的呵斥:“大膽,你是何人,怎敢安坐在此,來人,給朕……”
“陛下,娘娘,不得無禮,快下跪!”
皇帝的話沒說完,身後一名年老的女官忽然匆匆上前兩步,跪伏在臺階下,嚎啕大哭:“主君殿下!”
正是當年的無憂公主,此時已經是滿頭灰髮,七八十歲模樣,修爲有限,不過大聖,能活到這個歲數,實屬不易。
皇帝夫婦再次一愣,主君?這好似是……女皇帝夫君的專屬稱呼,大幹三十二代,二十七位皇帝,出過幾位女帝?
一位!
正愣神的功夫,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洪鐘大呂般的呵斥:“孽障,跪下!”
聽到這個聲音,皇帝夫婦再也無法淡定,也終於知道對面是誰了,慌亂跪地,大禮參拜,聲音顫抖:“後輩兒孫,見過主君先祖!”
名義上,這大幹所有的龍子龍孫,都是眼前這位的子孫後代。
辛卓始終面無表情,直到兩道白髮蒼蒼的老人到了殿中,他終於蹙眉問道:“怎麼老成了這個鬼樣子?”
正是古稀模樣的姜玉圭和姬闢軒!
兩人聞言瞬間淚崩,哽咽不成聲:“沒有那個命,入紅塵,貪戀紅塵,無心修行,如今才聖王修爲,千年壽命早就過去了,不瞞姐夫/大哥,時間太久了,咱們那批老人,除了入境皇極三道之人,很多都坐化了,剩下的,都在拖着,活一天是一天,怎能不老啊!”
辛卓恍然,他忽然在這裡感受到了歲月流逝的可怕,是啊,如他們這些沒有潛心苦修的人,是一天天數着日子過的,七八百年,何其漫長!
怕是折飛燕、山藥和賽青竹他們也在拖着壽命?
……
皇帝夫婦、無憂公主和太監宮女們,早已經退下,殿門緊閉。
三人隨意的盤坐在臺階上,身邊多了幾十壇空了的大幹宮廷玉液酒罈。
“想當年,爭來爭去,傲來傲去,如今還不是面臨死亡?”
“仔細想想,當真沒什麼意思。”
“我記得當年……”
兩人說,辛卓聽,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時間的流逝,誰也逃不掉。
直到夜色深沉了,辛卓才問道:“我來,主要是想問問姬邀月的事,她那年到底是如何離去的?”
如果姬邀月真的是碟中諜,未免套路太深,他不相信姬邀月的目的會和小白母親說的那樣簡單。
這個女人,在他心中留下了太深刻的記憶,如果此次三道山一行,自己掛了,這未嘗不是他的一個遺憾!
三道山他必須去,不去心不順,入境至尊無望!去了,有可能死去。
這就是他如今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