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終於撤離了戰火瀰漫的戰場,在狼狽撤退後,敗軍總算站穩了腳跟,卻再也不敢靠近城塞,只遠在十里開外方纔駐紮下來,接着開始四處搜尋其他敗兵,即便是在十里開外,他們依舊是驚魂未定。
燕承宗渾身是血,被帳下的親兵攙扶着,緊急地送到了大帳,幾個隨軍的大夫火速地趕了來,他們所見的,實是觸目驚心。
太可怕了。
濟北王渾身上下都是燙傷和無數砂礫、鋼珠劃破的皮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也幸好,這些都是滾燙的鋼珠和砂礫,而燕承宗和炸彈也有一些距離,所以這些彈片、砂礫、鋼珠的穿透力並不強,又因爲滾燙,所以入了肉後,迅速地炙燒了身上的血肉,卻沒有引發大出血,而是嵌入了他的血肉裡,與燒焦的肌膚黏在了一起。
濟北王,神奇一般的……還活着。
可是大夫們,卻是繃着神經,屏住了呼吸,雖然人還活着,可接下來,能不能取出一個個砂礫、彈片和鋼珠,卻是驚險無比的事,這些東西若還留在血肉裡,是極容易引發潰爛的。
“酒,酒!”燕承宗疼得齜牙,意亂煩躁地大叫着。
是啊,這時候若是能喝酒,倒是能緩解一些痛苦,可一個大夫焦急地道:“殿下,萬萬不可,一旦喝酒,血氣上涌,這可就……請殿下忍一忍。”
“你們先退下,退下!”燕承宗暴怒着大吼,他道:“召人來,來人。”
就在這帳外,僅存的一些將校都在不安地等待着,一聽到濟北王的叫喚,連忙進來。
大家還未行禮,便聽燕承宗咆哮着道:“這些無恥的陳狗,這一次是中了陳狗的奸計。將城圍住,圍住,困死他們,不可輕易……呃……啊……不可輕易的攻城,只要不攻城,將他們困死。還有,立即奏報,奏報陛下,臣下燕承宗,有辱大燕國體,今遭大敗,實……咳咳……”
“告訴陛下,臣若不將陳凱之的頭顱獻上,絕不……絕不……”
“是,是,明白了,殿下先養着身體。”一個將校還不等燕承宗說完,便連忙應諾着,怕就怕燕承宗這句話沒有一盞茶功夫也說不完,還使得殿下過於激動,牽扯到了傷口,這就完了。
於是一匹帶着快報的快馬,十萬火急地朝着燕京城而去。
到了次日的下午,這匹快馬終於抵達了燕京。
此時的燕京,一片太平。
在這座寒風凜冽的都城裡,少年天子總是顯得精神奕奕的,他精力充沛地召集着大臣,在商討着官員東邊的倭患,還有來自於南方的戰事。
不過對於南方的戰事,並沒有說太多,畢竟只是一夥幾百人的陳軍而已,實在沒有太多令人感到憂心的威脅,讓他們奪下了城塞,雖讓人驚愕,可有濟北王在,憑着幾萬的精兵,怎麼也不會成爲大問題,想來也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會有捷報傳來了。
更令北燕大臣們憂心的反而是倭患,倭人已經愈發的得寸進尺了,樂浪全境已經告急,而且據說,樂浪南部的一些百濟諸部,似乎也有和倭人勾結的跡象。
百濟人主要在樂浪郡南方活動,他們大多靠捕魚和貧瘠土地中耕作爲生,而今他們不曾立國,分散爲了三大部族,漸漸也開始接受漢化,現在倭人拿下了樂浪,截斷了百濟與北燕的聯繫,這些百濟人便也開始攝於倭人的兇殘,有低頭的跡象了,如此一來,倭島便有源源不斷的倭人,可以直接穿過海峽,經由百濟,便可抵達樂浪。
一旦讓他們紮了根,可就真的不好辦了。
更何況,倭人屠戮了不少的軍民百姓,這纔是北燕朝廷所憂慮的地方,倭島的內亂,導致大量倭人出海爲生,而樂浪,顯然就成爲了倭人們涌入的一個據點,長此以往,樂浪不但再不復北燕所有,甚至是北燕遼東的諸州,也極有可能受到威脅。
此時,一個大臣正向少年天子稟報道:“陛下,現在倭人派了百濟人,想要和我們議和,只要北燕放棄樂浪,便可相安無事,樂浪,畢竟是苦寒之地,臣以爲,倭人這實屬獅子大開口,只不過,談一談,也沒什麼不可。”
少年天子眯着眼,此時他想起了方先生對他說的話,他的宏圖,是自東邊的倭寇開始,若是議和,且不說有辱祖先,更可能遭受六國的唾棄。
“濟北三府,還未有奏報傳來嗎?”
不知怎的,比起大臣們,這少年天子竟更關心濟北三府的事,似乎捷報不傳來,他便放心不下。
“只怕很快就有捷報了,陛下倒不必將此放在心上。”說話的乃是燕九齡。
少年天子只頷首,他用手磕了磕案牘。
“倒是聽說,洛陽傳來了消息。”燕國國相趙茹說道。
少年天子卻是皺眉,冷笑道:“這些,朕已知道,陳國曆來都喜虛張聲勢,他們絕不敢貿然擴大事態的。”
對陳國,少年天子倒是頗有信心的,若真是雙方開戰,大燕倒是一點都不畏懼。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少年天子皺眉,便見一個宦官快步進來。
這宦官拜倒,戰戰兢兢地道:“稟報陛下,濟北王急奏,急奏……”
“捷報傳來了?”少年天子眉毛一挑,卻一點都不高興。
其實說是捷報,可對天子而言,一點大捷的意思都沒有。
原本北燕軍就吃了虧,無聲無息的被人奪了城塞,現在讓數萬大軍去踏平這些陳軍的數百人馬,稱得上什麼大捷呢?
可他還是打起了精神,無論如何,南邊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只是,這宦官卻沒有一分半點報喜的樣子,而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將奏報送到了天子案頭。
這殿中的其他幾個老臣,雖都是面無表情,心裡倒是頗有幾分期待,這一仗,是殺雞用牛刀,可想到這些來犯的陳軍被殺了個乾淨,還是很能解心頭之恨的。
天子打開了奏疏,面上還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可剎那之間,他的表情凝固了。
只見上頭寫着……大敗。
而且是一場根本讓人無從想象的大敗。
若不是這急奏上頭,有濟北王的王印,天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而且居然會敗得如此……之慘。
太慘了,城塞中,不過千人,可一日功夫,就令燕軍損失了數千,加上傷者,差不多高達上萬了,曾經赫赫有名的先登營,更是全軍覆沒,濟北王燕承宗受了重傷,軍中的將校,折損也是近半。
發生這一切的,只是一天,纔是一天的時間啊。
天子感覺自己有些發懵,這些信息顯得很不真實。
可終究,他倒吸着涼氣,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還是接受了事實,目光越加冷冽,狠狠地將這急奏摔在了地方,氣呼呼地道:“燕承宗誤國,誤國啊,他叫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讓朕對得起列祖列宗!”
燕九齡等人大驚,忙道:“陛下息怒,若只是遭遇了小挫,畢竟是攻城,城塞急切之下,難以拿下,也是情有可原,濟北王畢竟是老將,總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
“是啊,陛下息怒,所謂欲速而不達,何必急於一時。”
他們以爲,這奏報之中,只是燕承宗在攻城中遭遇了一些挫折而已,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城塞比較堅固,想要一下子拿下,也沒這麼容易的。
“小挫?”天子眼睛發紅,目光狠戾地掃視他們,隨即一腳將腳下的御案踢翻,怒道:“你們以爲這是小挫?這是大敗,是大敗,三萬人攻不下一個小城塞,只第一日,就折損了三成,那先登營已經覆滅了,我大燕,一日之內,便沒了一個副將,三個遊擊將軍,還有數十個參軍,以及不知多少個都尉和校尉,哈……哈哈……”
他怒極反笑,咬牙切齒地繼續道:“區區不到千人,竟連他們都攻不下,朕,讓祖宗蒙羞啊,”
聽到這些,所有人都懵了。
怎麼可能?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怎麼……事情會到這個地步?
燕九齡更是詫異到極點,驚愕地道:“莫……莫非陳軍主力出擊了?”
是啊,也只有這種可能了,一定是陳軍的主力出擊了,否則在如此懸殊的戰力下,怎麼可能敗得這樣慘?這戰績,絕不可能是城塞中不到千人的陳軍就能打得出來的。
絕不是!
而少年天子,面色已是慘然,這蒼白的臉色之下,卻是一字一句地道:“你們錯了,正是他們,正是這些陳軍,這數百陳軍的戰果……”
其實,若不是奏報,他也根本無法想象,事態竟會如此嚴重。
可是眼前的奏報……已令他不得不信,非要接受不可。
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連這天子也不禁在捫心問自己,猛地,他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睛,驚道:“凶兆,大凶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