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漢子,別來無恙啊!”厲丘衝陳心心一笑,見她眉角晦暗,輕憂蕩溢,“幾天不見,怎麼少了一些漢子霸氣,倒多了一些女子愁戚?”
“一言難盡。”陳心心一陣茫然,“三爺爺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感覺心裡堵得慌,有時候甚至都喘不過氣來。”
厲丘料得她已經得知了父親陳文龍所犯下的孽債,當即一聲輕嘆,打開皮箱,翻出一瓶繫着紅絲帶的陶罐遞給她,
“二十年的老窖,比現在的國酒還要貴,我找了一個老生意、一個酒廠老闆纔要到的。”
陳心心莞爾一笑,接過了陶罐,又望了一眼小五眼手裡的竹簍,聽得裡面傳來雞叫聲,衝厲丘一點頭,帶着他們走進了柴屋。
卻在剛一踏入柴屋,便聽一尖細而圓滑的老人聲音傳來:“相師童生到了?可給老瞎子帶好吃的來了麼?”
就聽陳心心喊道:“來了!三爺爺,厲丘給你弄了一瓶好酒,能讓你醉上三天了!”
“三天?老瞎子我嚐遍了這當世好酒,能醉我三天的,也只有五十年前蜀山裡花蕊夫人釀製的‘千日春’了。”
話說間,便聽“得得得得”一陣木頭敲擊聲傳來,一位滿頭銀髮、身形佝僂瘦弱的老人,手持一根柺杖在地上探着路,從裡屋走了出來。
“嗯,酒不錯。”老人只在走進客堂便是一聲稱讚,“只是一個小夥子渾身銅臭,餿酸之氣來勢四尺,明堂之氣半淤山根,
“這個小夥子身高不過一米六、七左右,嗯,眼睛還不好使,比我一個瞎子好一點吧。”
“哦?!”厲丘和小五眼一對視,這老人不正說的是小五眼麼?
厲丘不由一陣稱奇,這世上難道還真有聞氣相人之術?
不但是厲家祖傳楊公風水相術,當世絕大多數風水相術,講究的都是“明相”,也即以雙眼相人、相地、相天。
但從古至今,便的確有一命相分支,以“暗相“立足於世,只不過能真正悟得暗相精髓的人寥寥無幾。
所謂暗相,自然是雙目失明之人堪輿命相之道。那些屢泄天機的高人,天譴致雙目失明後,總結歸納出一套“暗相術”,也叫“啞龍術”,
便是主要以鼻子、耳朵來聽聞風水氣勢走向以及人體氣脈磁場的搏動規律、人體本身獨有的氣味,從而也能相地、相人。
玄學典籍所載的那些暗相高人那可同樣是相術奪天人之境,出神入化,比如風水堪輿宗師賴布衣,晚年便是雙目失明。
看來,這廖三在失明前已是一介風水堪輿高人,便是在失明後,同樣也精通暗相之道啊。
精通這等風水天人之術的高人,又豈會被一俗人之家給囚禁虐待二十多年呢?這是厲丘一路上想不通的問題。
“另一個小夥子嘛,可惜啊,便是膻中以下,肚腹敗絮之氣縈徊,可見此人一身小肚雞腸,睚眥算計之心思,邪渾之氣漫身,不像個好人啊!”
聽得廖三說到這裡,陳心心望着厲丘一陣輕笑:“那麼,三爺爺,你算出來了沒?哪一個便是你口中的‘相師童生’?”
“哈哈哈,這邪氣縈繞的小夥子,天庭慧氣三寸,正是人有才識氣自華,五官英氣勃發,嗯,相貌也是不錯,就是他了。”
老人說罷,拄着柺杖走近厲丘,再一深嗅,點點頭衝厲丘說道:
“還好你小子有些道果氤氣,終究也是有些底線的,否則,老瞎子我今天還真不敢跟你做生意啊!”
厲丘臉上掛着淺淺一層笑意,打量着這古怪佝僂的老叟。
最早聽到他的名號,便是陳心心口中的“三爺爺”,讓厲丘覺得這是一位深藏不露、豪氣干雲的風水堪輿高人。
再次聽到他的名號,乃是段夫人口中的那位中年風水先生“廖三”,聽來也是一位身負不世之才的風水命術奇人。
卻沒想到,這位廖三,竟然便是這麼一位其貌不揚、身形天障的小老頭!
雖然老頭詼諧閒趣,放浪形骸,卻畢竟難以讓人把他跟風水命相大師形象聯繫起來。
但厲丘已然毫不懷疑,這廖三,正是千年風水堪輿世家廖氏一脈的傳人——唐代唯一能和楊筠鬆齊名的地理宗師廖禹的後人。
但廖禹子孫後代千年繁茂,也不知這廖三到底是廖氏哪一支的傳人,但毫無疑問,
能以奪天堪輿之術爲陳家堪改出一副“金龍寶局”,這廖三定然是廖氏正宗地理之術的傳人。
畢竟,今天打着“廖氏風水”名號行騙的江湖術士多過牛毛。
但凡是個姓廖的,說不準報出名號、亮出名片就能嚇你一跳:XX易學研究會會長、世界華人風水研究中心主任……
但廖三這等高人,又豈肯爲陳家泄天機改風水以致雙目失明、再是甘願畫地爲牢,自我一做階下囚?
“晚輩厲丘拜過廖前輩!”厲丘向廖三一抱拳,“這段時間,你老的名聲那可是如雷貫耳啊!”
“厲九指是你什麼人?”廖三拄着柺杖,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來。
厲丘一顫,神色倏地端莊起來:“他是晚輩的親祖父,廖前輩難道認識——”
“呃,那麼厲過山便是你老爸了。”廖三點點頭。
“對!”厲丘神色驚詫無端,“廖前輩你難道認識我爺爺和父親?”
“究根溯脈,認祖歸宗,說起來,我廖家和你厲家還是姻親關係啊!”廖三一陣大笑,
“咱們的祖宗源頭,你厲家是厲伯紹厲公,厲公從楊救貧那裡習得真傳,那風水堪輿之術可是驚絕天人,靈入化境,
“當時多少堪輿師欲拜師厲公,但厲公言此術只能家族單傳,古今一憾吶!
“厲丘,你可知道,厲公的妻子,也即你們厲家祖上的玄祖母,乃是我廖家玄祖宗廖禹的妹妹,
“哈哈哈!我廖家祖上跟你厲家祖上便是舅侄關係啊!”
“哦?”厲丘一怔,厲家玄祖宗厲伯紹有多位妻妾,正室卻不是姓廖,被這廖三一說,兩家關係倒是一下子拉近了許多嘛!
厲丘當即再向廖三一揖拳道:“那麼,一千多年後,按照輩分,我倒是該稱呼廖前輩一聲‘舅爺’了!”
“這就別扯那麼遠了,都是神棍,認什麼親戚啊,哈哈哈!”廖三一擺手,又示意陳心心走近,接過陶罐,打開瓶塞,直呼好酒,
一口咕咚咕咚,便是大半瓶已去,但見他面色直放紅光,灰暗的眼珠竟也似精光直冒,
“好酒,就是釀酒師有些趕,高粱發酵時間還短上了七天,否則,這酒也當得上瓊漿玉液了!”
厲丘和陳心心一對望,這廖三看來不但勘天象地出神入化,品酒識酒也是一絕,都能精確到發酵天數上!
“廖前輩,我爺爺和父親,他們生前跟你熟識麼?”厲丘心下頗爲怪異。
“說起來,我和你爺爺還打了一架。”廖三又是一陣大笑,“那一年,我們同時相中了一副龍砂寶穴,
“我二人都說是自己先找到的,打死不肯相讓,然後我算得你爺爺活不過六十歲,你爺爺算出我要瞎眼落難二十年,
“唉,物換星移,物是人非啊,咱都算準了!”廖三一陣嘆息,“對了,你爺爺骨灰甕上的陰文和槧咒,便是你父親託我刻下的。”
“呃,原來如此……”厲丘一陣感懷,對這老人也生出更多敬意來。
自是,一瞬間,那十二年前,一個小男孩單手持一銅質骨灰甕,奔行在青山疊嶂之間,卻笨手笨腳折損太師穴靈氣的畫面涌入眼前。
厲丘乃是如今在世的厲家正統風水相術唯一傳人,且已無親無故。
自然,眼前這位老叟,是厲丘唯一能找到的和自己家族沾親帶故之人。
“那隻雙尾金雞,你現在就交予我吧。”廖三從凳子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