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青麟密保楊時潮幫辦揚州大營糧臺轉運,聖諭到時,楊刺史偏偏一命歸西。
駱秉章聞訊之下,頭皮發麻,不知如何面對朝廷,把積蓄已久的不滿全部發泄出來。
曾國藩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簽押房,屁股還沒坐穩板凳,徐有壬又吵吵嚷嚷地闖了進來……
(正文)發審局公堂兩側各站了五名親兵,蕭孚泗和楊時潮坐在靠近文案的兩把木椅子上。兩名文案坐在案前,一邊喝茶,一邊小聲在說着什麼。兩面牆根處,擺放着十幾件刑具。
曾國藩推門走進大堂,後面跟着兩名差官:一差官的手裡捧着巡撫王命,一差官的手裡捧着碗熱茶。
一見曾國藩進來,堂內所有人都站起來施禮。
曾國藩緩步走上公堂之上。兩名差官亦步亦趨,把王命和茶小心地放到堂上後,又施禮退出去。
曾國藩坐下,很隨意地伸出兩手示意了一下。除親兵外,所有人都坐回原位。
曾國藩先端起茶碗喝了口熱茶,把碗放下,右手按到驚堂木上,緩緩說道:“楊時潮啊,你過來,本大臣有幾句話要問你。”
楊時潮起身,蕭孚泗亦急忙起身;楊時潮走到堂前,蕭孚泗也跟到堂前。
楊時潮奇怪地小聲問一句:“蕭管帶,你怎麼總跟着本刺史?”
蕭孚泗笑道:“卑職要不跟着您老,您老突然長出一對大翅膀飛出去,您讓卑職可怎麼辦?”
楊時潮不理會蕭孚泗,只管對着曾國藩施禮道:“下官給大人見禮。”
曾國藩一笑道:“楊時潮啊,我把你請到公堂之上,你就應該知道我要問你何事了。你把頂戴自己摘下,然後乖乖跪下。我問你什麼,你要說什麼,不許有隱瞞。你聽清了嗎?”
楊時潮施禮道:“大人說這話下官聽不明白。下官的頂子是皇上家賞的,皇上家不摘,我自己不能摘,您老也無權摘。”
曾國藩一拍驚堂木,冷笑一聲道:“楊時潮,你還敢嘴硬!本大臣若無確鑿證據,豈能把你請到這裡?蕭孚泗,把他的頂戴摘下、官服扒掉!”
蕭孚泗未及曾國藩把話說完,已經揮起一拳把楊時潮打倒在地,然後順手摘下他的頂戴,扒下他的官服。
蕭孚泗拖起楊時潮道:“你乖乖地跪下講話。敢不老實,我扭斷你的大脖子!”
曾國藩卻猛地愣住。
楊時潮滿嘴流血,聲息皆無,分明已經咬舌自盡。
蕭孚泗一見楊時潮的情形,不由大叫道:“俺下手沒這麼重啊!”
曾國藩沉思了一下道:“這與你無涉,想來是他自知死罪難逃,分明是畏罪自殺。孚泗,你派人到按院衙門把仵作請來,詳細察看一下死因,然後着人拉到城外掩埋。”
曾國藩話畢走出公堂,進了簽押房。
他在簽押房呆坐了一會兒,正想起身去書房拿卷書來看,親兵營幫辦李臣典同着一名巡撫衙門的候補道卻急匆匆走了進來。
施禮畢,候補道說道:“曾大人,撫臺大人請您老帶着楊知州楊刺史速到巡撫衙門去一趟,說有急事相商。”
“什麼?”曾國藩一愣:“老弟是說楊時潮?”
候補道小聲說:“大人想來還不知道,楊刺史剛被湖北青撫臺保舉成四品知府,聖諭着他速赴揚州幫辦糧臺轉運。想不到,這個楊時潮,這官升得這麼快!他這回可是真發跡了。朝裡有人好做官,這話何等千真萬確!”
曾國藩用手下意識地摸了把鬍子,說道:“好,本大臣知道了。老弟回去轉告撫臺,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候補道走後不久,曾國藩同着親兵乘轎來到巡撫衙門。
到了簽押房,與駱秉章互相禮過落座,駱秉章道:“讓楊時潮也進來吧。上頭剛剛賞了他四品知府銜,着他趕快到揚州大營幫辦糧臺轉運。這是刻不容緩的事啊,誤了軍情,您我都吃罪不起。”
曾國藩沉吟了一下說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向您老通報,楊時潮啊,他可能不能去揚州了。”
駱秉章吃一驚:“爲什麼?發審局和巡撫衙門都無權截留上頭明諭指分的人哪!他現在可是揚州大營幫辦糧臺轉運啊!”
曾國藩皺了皺眉道:“這些規矩我都知道,可楊時潮,他通匪呀!在岳陽,他幾次把軍情泄露給赤壁的長毛,陷我湘勇於被動。若非我早有覺醒,湘勇豈能這麼順利地回省?這個楊時潮——”
駱秉章瞪大眼睛道:“曾大人,您莫非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憑空推斷,是要死人的!何況楊時潮又非比其他人,他在京裡可是有靠山的!”
曾國藩道:“您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可這個楊時潮,的確通匪呀!”
駱秉章斷然道:“曾大人,如果發審局的的確確掌握了他通匪的證據,本部院贊成您馬上把他逮捕,嚴加審問。若不然,您就立即放他趕往揚州去。您是團練大臣不假,但也不能草木皆兵啊!”
曾國藩苦笑一聲道:“撫臺此言謬矣!滌生一介在籍丁憂侍郎,怎麼敢兒戲王法呢?可這楊時潮,他當真去不了揚州了!他已經畏罪咬舌自盡了!”
駱秉章一聽這話,忽地站起身來,不相信地問一句:“曾大人,您可不要亂開玩笑!籲門從小膽子便小,是不經嚇的!”
曾國藩長嘆一口氣道:“撫臺大人快快請坐。這楊時潮啊,當真已經死了!我來前,發審局的人正會同按院的仵作在查驗死因。這個楊時潮啊,我大清對他不薄,他爲什麼還要通匪呢?”
駱秉章一屁股坐下,兩眼失神,許久許久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句:“曾滌生,您可把本部院害苦了!上頭追問起來,您讓本部院如何回答?”
駱秉章話畢,痛苦地閉上眼睛。
曾國藩道:“撫臺大人容稟,他楊時潮確實通匪呀!”
駱秉章氣憤地瞪大眼睛問:“人證呢?物證呢?您什麼都拿不出,還一口咬定他通匪!滌生啊,我湖南從打設立發審局,您弄死了多少人哪!一抓五十人,您審都不審全部處斬;一抓二百人,您照樣審都不審全都砍頭。您知不知道啊,現在天下人已經記不得曾侍郎是誰了,倒都知道湖南有個曾剃頭啊!曾剃頭是惡名,不是美名啊!滌生啊,您快聽本部院一句話,醒醒吧!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啊!”
曾國藩驀地眯起雙眼,一字一頓說道:“駱撫臺,您在說些什麼?本大臣怎麼越聽越糊塗?請您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駱秉章一見曾國藩動了真氣,只好搖了搖頭道:“您也不要生氣。本部院適才說的話,並無惡意。本部院是怕您被人算計呀。您聽就聽,不聽便罷。不過本部院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楊時潮這件事,您自己去跟上頭解釋。設若上頭追問下來,本部院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駱秉章話畢端起茶杯:“曾大人,本部院就不送了。”
曾國藩很無奈地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衣冠,一邊說道:“楊時潮通匪這件事,本大臣會跟上頭解釋的。還有一件事要跟您老言明:湖北收復,長毛大股竄擾安徽、江西。江臬司已將留省楚勇調走,我已札委楊載福會同愚弟事恆在湘鄉增募一營補充。”
駱秉章不耐煩的說道:“團練的事本部院不干涉。只要朝廷同意,您曾大人不要說增募一營,就是增募十營、二十營,本部院都無話說。”
曾國藩在心裡暗暗長嘆一聲,只好步出巡撫衙門。
到了發審局,按院的仵作早已將楊時潮的死因查明,確係咬舌而死。
曾國藩讓差官把楊時潮的死因卷宗放進櫃裡鎖好,便讓人鋪紙研墨,開始寫摺子向朝廷奏明此事及楊時潮的通匪經過。
儘管曾國藩嚴密封鎖消息,但楊時潮不明不白死在發審局大堂之上這件事,還是很快在省城傳揚開來。
是日晚,曾國藩的摺子剛剛發走,實授雲南布政使署理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氣勢洶洶闖進發審局簽押房。
一見面,未及曾國藩起身,徐有壬已是用顫抖的右手指着曾國藩的鼻子說道:“曾滌生,您如何不問青紅皁白便把楊時潮給弄死了?司裡已向撫臺告了假,您馬上收拾一下東西,我二人今晚就動身去京城打官司!——司裡已經打定主意,打不贏這場官司,司裡就死在皇上的面前!”
一見徐有壬來頭不好,曾國藩不由心頭一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