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中央公園的美大概就在於她是一座被鋼筋水泥構築而成的摩天大樓團團包圍着的一座城市公園。
在這片灰撲撲的水泥叢林裡,她猶如一塊變化多端的寶石。春天是滴翠祖母綠,夏天是流光的彩鑽,秋天是金黃的湖泊,而到了冬天她又變成晶瑩的水晶。
再挑剔的旅人見到這位多姿多彩的美女,也會爲她絢爛多變生機勃勃的美貌而折服。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公園,點亮枝頭晶瑩的露珠時,許盡歡也在聖莫瑞斯酒店的豪華套房裡睜開了她的雙眼。
倒映在窗戶上的首先是一大片蔚藍的天空,每一朵雲彩都鑲着薄薄的金邊,預示着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從鬆軟的被褥間坐起,漸漸地窗外的風景變成了絢爛的紅葉,斑駁的青草,還有蜿蜒的公園大道。
這讓她產生了錯覺,幾乎以爲自己來到的是一座恬靜的鄉村,而不是正位於世界上最繁忙最嘈雜的城市。
直到半小時後,她在許淵的帶領下走出聖莫瑞斯酒店的大門,那一瞬間又被紐約的繁華狠狠撞了一下腰。
她蒼老嬌弱的靈魂立刻呻吟起來,臉色也再次變得蒼白。
幸而從這裡到中央公園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她裹緊外套,板着臉,兩條腿邁的飛起,走得鏗鏘有力。終於在徹底被城市喧囂吞沒之前,投入了那座人造森林的懷抱。
早上八點多,紐約大多數人還躺在牀上起不來,起來的也不得不忙着梳洗振奮精神。只有極少數悠閒的市民,能在這樣的清晨到公園裡來溜一圈。
年輕的學生們或騎車或跑步,明明是寒冷的深秋,卻一個個穿的極少,毫不介意的光着膀子亮着腿。不免叫來自異國的少女懷疑,這羣西方人的身體構造是不是和東方人完全不同。
一位富有而悠閒的中年男人牽着他的四條獵犬漫步而過,面對迎面而來的東方少女,四條原本昂首闊步的狗狗紛紛情不自禁的夾起尾巴,小聲的嗚咽着聚成一團,並用溼漉漉的眼睛灼熱而又謙卑的向她凝視,目送她裡去。
許盡歡在走遠之後仍情不自禁回頭,好奇的看着這些怪模怪樣的狗。她覺得詫異,因爲這些狗一個個腿高腰細,頭尖耳長,模樣說不上醜,但也絕不漂亮,簡直堪稱怪異,宛如一羣非洲難民。
“那是靈緹!一種賽犬,樣子是不大好看,但跑得快!”許淵在旁邊解釋。
原來如此!
“看!花!”走了幾步她又被路邊栽種的一盆盆大波斯菊吸引,歡快的奔跑過去。
生命力頑強猶如雜草一般的波斯菊在深秋仍絢爛盛開,等待着迎接日益短暫的陽光普照。紫的,紅的,白的,五色繽紛,耀眼奪目。花瓣上還殘留着露珠,在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真好看!”她發出讚歎,回頭對着許淵燦爛一笑。
許淵點點頭,也在心裡讚歎——確實很好看,她的笑臉。
雖明知道她不是歡歡,但歡歡的笑臉永遠是最美的。
“我肚子餓了!”她直起腰,雙手輕輕拍着腹部。
許淵朝周圍看了看,終於找到一個流動的飲食小攤,給她和自己都買了一份熱狗和一杯熱飲。
走走停停,等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時間已經快接近九點。
許家大哥許湛早已經等候在湖邊小徑的長椅上,看到熟悉的身影過來,便站起身。
許淵連忙把手裡吃剩的殘渣塞進紙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後快步上前。
“大哥,我們來晚了。這公園實在太大了,地方不好找!”
許湛冷漠的目光劃過他的臉,轉而落在他身後的許盡歡身上。
許盡歡也看着他,目光充滿好奇。
作爲許淵的同胞兄弟,他的這位繼父遠沒有小叔來的英俊,平平的五官缺乏令人雙眼一亮的特色,雖不能算醜,但也是泯滅於衆人的類型。唯一令人醒目的大概是對方的雙眼,遠比許淵這樣英俊系的美男子來的更有力度和深度,但明顯又溫度不足。
這是一個固執而又冷漠的男人,並不適合當愛人或者家人!她在心裡對對方下了一個定義。
然後別開眼,轉向長滿水草的湖面,看着一隻只水鳥飛起飛落。
對於許盡歡的冷漠,許湛雖然有一些疑惑但並沒有任何抱怨。她看起來確實恢復正常了,而且似乎有些正常的過頭。十七八歲的少女,就算再正常也帶着一點瘋狂,畢竟此時的她們從大腦到身體都被劇烈的荷爾蒙控制着。
但大概許盡歡的荷爾蒙都在那一場瘋狂之中消耗殆盡,所以提前進入了屬於成年人的理智冷漠期。
但願如此!
他不介意她冷漠,他介意她激情。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媽媽?”她扭轉頭,突然開口問道。
許湛一挑眉。
許淵急忙插嘴。
“歡歡不大適應紐約的氛圍,希望能快一點見到大嫂,以便早日回國。”
這讓許湛有些詫異,他以爲她會希望留在自己母親身邊。對方如此識相的態度,多少有些取悅了他。許湛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嚴肅冷漠的表情也總算鬆弛下來,浮起一絲難得的溫情。
“就安排在今晚吧!大家現在外面一起吃頓飯,聯絡一下感情!”
一家人吃飯,聯絡感情,卻還要在外面?許淵多少有些失望。他知道這表示大哥還沒有完全信任歡歡恢復了正常,所以仍不願意讓她到他們住所去,變得被她知道了地址。
這真是太可笑了!竟然防備到這種地步!
然而許盡歡對此毫不介意。
“在外面吃飯?可以吃中餐嗎?我不喜歡西餐!”她提出要求。無奈陷入在異國,似乎只有食物能帶給她安慰了。
“沒問題!粵菜可以嗎?中國城有家粵香樓,粵菜做的不錯。晚上七點可以嗎?”許湛從口袋裡摸出筆記本,寫了一個地址和電話,撕下來交給許淵。
“七點,應該沒問題!”能有什麼問題呢?他們一整天都是空閒的。
正因爲是閒人,所以許盡歡在聽到中國城這三個字後就有了去看一看的興趣。
“中國城?”她走過來踮起腳,湊到他身邊看了一眼。
“就是唐人街!那裡的住戶幾乎都是中國人,所有的店鋪賣的也大多是來自中國的商品!幾乎和中國一模一樣!”
和中國一模一樣!那不等於回國了!她立刻雙眼一亮,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離這兒遠嗎?”
“不遠!從公園出去直接坐地鐵,不超過二十分鐘。”
“地鐵?”
“地下鐵路!一種交通工具!”
“那我們過去看看吧!”她雙眼一亮,用力搖了搖他的手臂。
許淵的神志立刻就被她搖的恍惚起來,情不自禁的點頭。
“好!去看看!”
看到這幅場景,許湛臉上的表情略微顯得複雜了一些。他並不介意許淵和許盡歡的感情,畢竟這裡是紐約,沒有相關人員會跳出來指責他們。
但在國內他親愛的弟弟把事情搞砸了,殃及到了他這個無辜的哥哥。所以希望這一次,許淵能吸取教訓,不要再把事情搞砸。
至於許盡歡,他到覺得不管是瘋狂的還是理智的她,這個小姑娘一向倒是敢作敢爲。
擡手看了看錶,他起身告辭。
“那就這麼約定了,晚上七點見!”
“好的!我會帶歡歡過去!”
“但願這次你們不要再遲到!”
“不會了!我們會提前做準備的。”許淵有些窘迫的保證。
“走啦走啦!我們去中國城!”對許湛的抱怨許盡歡毫不在意。
遲到也罷,早到也罷,對她來說,這都是別人求着她,等待也是應該。唯有這去中國城,是她求着別人,所以萬萬不能讓她等。
許淵就被她推搡着,拉扯着,奮不顧身的朝着公園出口而去。
*
被俗務絆住了手腳的段迦仁終於在第二天一早硬生生擠出了時間,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就坐着地鐵從第五大道感到聖莫瑞斯酒店,希望能在許盡歡醒來之前,就站在她的牀邊,隨身伺候。
結果,等待他的是“客人一早就外出”了的消息。
滿腔熱情被當頭一瓢冷水澆滅,讓他無所適從!
“她有什麼口信留下嗎?”
“沒有!”
“她說了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沒有!”
“她交代去了哪裡嗎?”
“沒有!”
一問三不知!段迦仁頭一次覺得五星級酒店服務人員守口如瓶的美德是一個該死的好品質。
幸而在門童那裡,他用十個美金獲得了一點有用的消息。
她是和許淵一起離開的,出門之後朝着中央公園的方向而去。兩人一邊走一邊交談,可惜用的是中文,門童一句也聽不懂。
中央公園那麼大,他怎麼才能找到她?
察覺到自己並無掌握她的行蹤的方法,段迦仁沒來由的感到焦慮和恐慌。
就算他把她哄騙到了美國又如何?她在這兒有家人,她的身邊有許淵,她並不需要他。
他得加快腳步,更加努力,得到她的心。
按耐下焦躁的心情,他在總檯留了紙條,希望許盡歡回來之後立刻打電話聯繫自己,並在末尾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思念。
出門之後,又立刻在花店定了一週的鮮花,要求每天都是不同色的玫瑰,要當天空運到的,最新鮮最絢爛的那種。並務必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升起前就送到酒店套房內。
他要她今後每一天睜開眼就看到來自他的愛,並讓這份愛佔據她的雙眼!
鮮花和紙條最終都到達許盡歡的手上,也確確實實落在了她的眼裡。沒有哪一個女人能拒絕美麗的鮮花,然而飽含思念之情的紙條卻被她隨意的丟棄在茶几上。
她的身心已經被唐人街之行佔據了!倘若不是許淵認爲,晚上的約會必須慎重對待,他們應該依照西方傳統回酒店準備一下。洗個澡換身衣服,最好她還化點妝。否則,她簡直要泡在唐人街不回來了!
六點半,兩人坐上出租車前往唐人街赴約的時候,段迦仁在摩天大樓裡依然執着的等待着許盡歡的電話,從清晨等到日落,又看着華燈初上,霓虹閃爍。
但她的電話遲遲沒有到來!
她沒有收到他的留言嗎?這絕無可能!
那麼一定是她到現在也沒有回酒店!她去了哪兒?這樣徹夜不歸!難道是回家去了?
她在這兒可是有家,有家人的!
想到這一點,他從窗邊扭轉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電話打給他的律師。
許盡歡的簽證是他幫忙辦的,那些繁瑣的文件裡一定有她父母的地址和電話。
律師很快就把資料傳真過來,他立刻撥了電話過去。接電話是許宅的女傭,顯然她名義上的父親許湛先生在紐約擁有一份不錯的收入,這多少讓人有些吃味。
女傭告訴他,先生和太太出門了,並不在家。而且家裡也沒有一位叫歡歡的年輕女孩,他是不是打錯了。
歡歡不在那裡,那她此刻應該在哪裡?
她的父母出門了,是否是他們約了在外面見面?
腦子裡有一百種設想,但每一種都無法讓他現在立刻就看到她。
他像一頭困獸,在高聳的摩天大樓裡焦躁的來回踱步。
腳下是萬家燈火,閃爍的燈光交織成一條銀河,向地平線延伸開去。
他的女神就隱藏在某一盞燈火之後,但他找不到。
一不留神,他就把她給丟了!
她應該會回酒店的吧?
他決定去守株待兔!
*
粵香樓的會面堪稱賓主皆歡!
許湛沒有騙人,粵香樓的粵菜確實很有特色,尤其是白灼蝦和烤乳豬兩道菜,許盡歡非常喜歡,一個人就吃了兩盤。
她的母親,許湛的妻子,興致也很高昂。長達一年的擔憂,在這一刻終於落地。她的女兒恢復了正常,而且看起來很健康,很開朗。雖然這份開朗有一點異樣和陌生,但她歸結於是長期分隔兩地而產生的距離感和隔閡感。只要將來能在一起生活,母女之間的感情便能恢復如初。
一家人歡聚一堂,共享晚餐,氣氛熱烈和和諧,讓人不禁懷疑是時光倒流,彼此又回到了最甜蜜的時光。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九點一過,許湛便以她身體欠佳爲由,結束了這次聚會。
雖然心中不捨,但一貫柔順的妻子還是聽話的和女兒告別,在丈夫的協同下登上了出租車,一路揚長而去。
而得了自由的許大仙,則扭頭又奔回粵香樓,爲自己打包了一份白灼蝦。
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吃!
紐約是不夜城,餐館林立,商鋪比鄰的唐人街此刻也依然喧囂嘈雜。高大的牌樓聳立在街道上,精美華麗的雕刻無不顯示製作者高超的手藝以及擁有者的無上財富。金燦燦的琉璃瓦倒映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顯示出一種別樣的絢爛。
這竟然是在大洋彼岸的西方世界,卻有這麼一片濃縮而成的東方文明。
讓人不禁懷疑,自己究竟是身處現實,還是陷入了一片迷境。
唐人街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奇妙。眼前所見的,所聞的,所吃的,所碰的,都是那麼熟悉。但同時又帶着一種陌生感!爲了適應異國的氛圍,這些熟悉的東西多多少少也都改變了一些姿態。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帶上了紐約的味道。
對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東方世界”,她充滿了好奇。幾乎什麼都想試一試,看一看,嘗一嘗。
但許淵卻感受到來自這個繁華世界的淡淡惡意!紐約是天堂,但紐約也是地獄。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同樣也有着全世界最高的犯罪率。
唐人街是紐約華人賴以生存的社區,但同時,這也是華人黑幫的聚居地。
當然,黑幫的交易和他們這些暫居的遊客並無關係。但遠道而來,孤掌難鳴的旅遊者,在夜晚最好還是乖乖回酒店去。
她拖着他越走越遠,此刻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徹底迷失在了這座迷境之中。
這樣太危險了!九點半,時間還早,但也應該要準備回去了。
“會有危險?什麼危險?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她還不想走,睜着一雙大眼表示異議。
啊!他差點忘了,她可是連惡鬼都不怕的異人。但是……
“這裡不是國內!人員構成很複雜,還是小心爲妙!”
“人員構成很複雜?什麼意思?”
“唐人街有華人黑幫。你最好不要忘太偏僻的地方去!要注意安全!”
“黑幫?在哪兒?”她挑起眉,扭頭朝四周看了看。
竟然還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她以爲黑幫是動物園的猴子嗎?等着她參觀賞玩?
黑幫在哪兒?他怎麼知道!也許此刻就在他們身邊,畢竟沒人會在腦子上寫自己是黑幫。
“這我怎麼知道!總之,晚上不安全!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不要!我還沒有逛夠,我還要繼續吃好吃食物!”她卻撒起嬌來。
“不行!錢不夠了!”許淵決定拿出殺手鐗,雖然這會讓他的男性自尊受到一點點損害。
“誒?!怎麼會!”她立刻垮了臉。
他取出錢包,展開給她看。
“只剩下打車的錢了!回去吧!明天再來,我會多帶一點錢。”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許盡歡這時候終於想起了段迦仁的好,如果是他在的話,那麼錢就肯定不成問題了。
她終歸不是真正的少女,不會真正的無理取鬧。
“好吧!那就回去吧!”
許淵長吁一口氣。說實話,身處異鄉不是隻有她覺得不適應,紐約的一切也讓他緊張,倍感壓力。大哥的冷漠讓他明白,照顧歡歡只能靠他自己。
歡歡或許無比強大,百無禁忌,但這裡是美國,是紐約,他覺得他有責任也有義務照顧她,保護她。
除了要預防陌生人,還要預防熟人。尤其是那個段迦仁,他總覺得姓段的沒安什麼好心。
牽着她的手站在路邊,他伸手攔出租車。
很快就有一輛開過來,停在跟前。
“去聖莫瑞斯酒店!歡歡!上車!”他拉她的手。
許盡歡不動,而是扭頭向身後的巷子看去。
那是一條招牌林立的狹窄小巷,五顏六色的燈箱掛滿了兩邊的牆壁,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招牌閃爍不停,越往裡越是些不正經的地方。
明明掛了這麼多亮閃閃的照片,但巷子深處卻別有一種幽深的黑暗。彷彿盡頭蹲着一頭吞噬光明的巨獸,把燈火都吃進了肚子裡。
“怎麼了?”他問她。
她伸手指着巷子深處那一片黑暗。
“那裡!有一個奇怪的東西!”
------題外話------
奇怪的東西究竟是啥咧?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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